毕竟造成的伤害是确实存在的,光阴不可逆转,三年的流徙,消磨掉了他所有的情感,让他变得无坚不摧、冷硬如冰。
她幽幽叹了口气,难免有些懊悔。
她不让宫人拦下董贵妃,放任其闯入宴会,揭开一些真相。
不仅没有达到她想要的效果,反而,徒添了烦恼……想到男人眼底那一抹幽暗,她便有些心乱。
盛轻澜忽然低低道:“娘娘为什么不告诉临淄王,您就是,兰因?”
卿柔枝骤然变色,“你是怎么知道的?”
盛轻澜抿了抿唇,在卿柔枝逼问的视线下,不知为何,她眼眶微红:
“方才我看到了那信纸上的内容,娘娘的字迹……模仿的是斐然哥哥。我年少时,见过斐然大哥的字。娘娘写的,与他一模一样。”
卿柔枝不语。
卿斐然,是她那战死在西凉的大哥,他文武双全,写得一手好字。
卿柔枝除了自小在闺阁里练出的簪花小楷之外,还擅长模仿她大哥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
是的,兰因,世上并无其人,
可是这种事怎么可能,公之于众?
倘若褚妄身上没有流着皇族的血脉,她这样的举动便是大逆,株连九族也不为过!
她化名兰因,在第一年寄信与九皇子,只是希望,他不会在流放途中,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体会过那种绝望的感觉,她只是,想要拉他一把……
就像他曾经拉她一把那样。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还会有回来的一天。皇位,那令所有男人都趋之若鹜的皇位……真的有那么好吗?
卿柔枝想了想,低低同盛轻澜道:“可以不告诉别人么?”
“我不会说的。”
盛轻澜竖起掌心对她发誓道:
“倘若我将此事泄露出去,便叫我今后发覆面、口塞糠,无后而终。”
卿柔枝从未在她面上见过这样认真而坚毅的神情,完全没有从前半点怯懦的影子。
盛轻澜是西凉送来和亲的公主,自幼养在大越,深受当时痛失爱女的太后和先帝的喜爱,封为明珠公主,是大越内定的太子妃。
却因常年客居他乡的缘故,养成了一副胆怯懦弱的性格,说话轻声细语,行动弱柳扶风,这在崇尚大气之美的大越堪称另类,招来许多贵族女子的不喜,觉得她做太子妃,是德不配位。
一次,盛轻澜差点被几个心高气傲的贵女推下池塘,是她看到并帮之解围,二人自此结识,成了知交好友。
卿柔枝从思绪中抽离,轻轻握住盛轻澜的手道:
“轻澜,我要你为我,制一味药。”
***
卿柔枝提着食盒,问及陛下情况。
高覆水往里一瞥,弯着腰,低声道:“回皇后娘娘,陛下用过了药,将将歇下。”
“你们都退下吧。”
卿柔枝缓步走进。
褚妄手执朱笔,坐于案前批阅奏折,像一尊无情无欲的玉佛。
窗外透进的薄薄日光,笼着那清冷如谪仙的眉眼,通身气度出类拔萃,好像他天生就该坐在那个属于帝王的尊位。
“殿下。”
卿柔枝提着食盒上前,甜媚的香气瞬间盈满四周。褚妄四平八稳,端坐不动,视线未从奏折上移开半分。
把小食一样一样从食盒里取出,她用余光,瞥了一眼那安静的床幔。压抑着心中那丝别扭,她缓缓矮身,优雅地跽坐在继子的身畔。
她静静等他看完了那份奏折,方才柔和道,“殿下辛苦了,用些糕点吧?”
观察他的面色,她不紧不慢道,“这些都是我亲手所做,滋味虽然不比御膳房,倒也能入口,只是不知,合不合殿下的口味。”
早年继后为了巩固圣宠,曾向尚宫学习烹制点心的手艺,她不是贤良的皇后,却是聪慧的学生,不学则已,一旦学成,总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褚妄先是扫了她一眼。
女子一袭绣着白梅的抹胸宫裙,更显得肤色雪白,明眸水润,唇瓣嫣红。
一张面容如梅花吐蕊,妖娆妩媚。
他眸光暗了暗,又低垂视线,在那精致小巧的糕点上一一掠过。
搁笔擦手,勾了勾唇:
“既是娘娘的手艺,儿臣却之不恭了。”
第17章 、壁咚
卿柔枝便将那碟子枣泥山药糕往他面前推了推,她记得以往他来坤宁宫时,最喜欢的便是这一道小食。
他却问:“父皇可尝过了?”
卿柔枝咬唇:“这些,是我特意为殿下所做。”
“哦?”他眼底浮起浅淡的兴味。
拈起一块,张口欲咬。
卿柔枝屏息看着。
“娘娘不会在里面下毒吧?”
他突然问。
她手一颤,“殿下何出此言?”
褚妄却眯眼,捏着那块糕点仔细端详着。
他手腕洁净透白,像一捧雪:“本王是没有这口福了,娘娘,还是献给陛下吧。”
“殿下竟要对我防备至此么……”
她轻声,语气惆怅,好似十分忧伤。
以前坤宁宫做了糕点,太子有一份的,九皇子便也有一份。笼络也好,为了彰显皇后的贤良也罢,总归是有几分真心在的。
他却袖子一扬,毫不留情便将那盘糕点打翻在地。
他起身,乌靴在上面碾过,她花费了数个时辰,每个步骤都亲力亲为的酥点,就此,化为一摊淤迹。
她盯着,一眨不眨。
他叹息,“为何就是不肯乖乖听话呢?”
听话。
又是听话。
这两个字,她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回。
卿柔枝突然抬头。
妩媚的双眼含着泪意,亮得惊人。
“殿下疑我,叫宫人撤下便是,何必糟践我一番好意?”
褚妄眉梢一挑,风流恣肆至极:
“你是在,质问我?”
卿柔枝定定看他:
“殿下要我做的事,我做不到。”
她一字一句,坚决道:
“陛下,是我的夫君,自古结发为夫妻,殿下想废我后位,尽管废了就是。但要我害我的夫君,恕难从命。”
褚妄双眼骤暗,一双狭长凤眸,爬过细密的怒意。
“哗啦——”桌面那堆成小山的奏折散落得到处都是。
黑发黑袍,金质玉相的男子一步一步逼近,毫不顾忌就在不远处龙床上躺着的他的父亲。
肆无忌惮地,将他的继母,逼到绝境。
卿柔枝退无可退。
对方高大的身躯笼罩着自己,几乎将她压实在那道绣着花鸟的屏风之上。
他修长结实的手臂撑在一侧,如同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将她困在他结实宽阔的胸膛之间。
他漆黑的眸光,一寸寸碾过她的额头、眉眼、鼻尖,最后深锁在那花瓣一般的双唇上。
他用一种极为轻柔而充满诱惑的嗓音,在她耳边发号施令:
“再说一遍。”
她大气都不敢喘,哪里又敢说话?
她毫不怀疑下一刻,他就会当着陛下的面将她杀死。卿柔枝咽了一口口水,汗水从额头滴落,脸色惨白到了极点,她有些后悔,不该激怒他,她明明知道他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
一绺发丝落在颊边,她张了张口,
在这种极度紧张和窒息的状态下,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指尖忽然微动,撩起她鬓边垂下的那一绺发丝,吓得她连忙闭紧双眼,却没看到男人嘴角那一丝弧度。
一道虚弱的男声突然从帐幔中飘出,打破了二人对峙的僵局:
“皇后,你来了?”
卿柔枝忙道:“是,陛下。”
一边说着,一边从他臂弯之下钻出,而他竟然破天荒地没有拦住她,一颗高悬的心终于落下,卿柔枝平复着心跳,缓慢朝着龙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