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温和道:“为我开一剂药散。”
盛轻澜能说话了,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惊惧,颤声问:
“不知娘娘……是要什么药散?”
“落胎药。”
盛轻澜一惊,一时间冷汗透骨,她眼神直愣地看向女人平坦的小腹:
“娘娘莫不是、莫不是……”咬牙,“娘娘当真不要这孩子?”
卿柔枝道:“我与这孩子没有缘分。”
“可娘娘体弱,如何受得住那虎狼之药……”
“不必多说,我心意已决。去为我煎药吧。”
盛轻澜白着脸愣怔片刻,淡淡一道男声传来,“太子妃是聋了吗?”
盛轻澜当即浑身一颤,不敢多留,含泪退了下去。
手指在桌面轻叩,他声线莫名有几分低沉:“娘娘当真决定了?”
卿柔枝转过身,冲他轻轻一福:
“我不愿令陛下为难。”
褚妄扫她一眼,忽地凝眸。女人似是随意披了一袭外衣走出,这一低头,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掩住苍白的容颜和颈项。光芒笼罩,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一般。
褚妄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手掌捧起她脸,视线在触及她面庞时,蓦地一滞。
那鸦羽般浓黑的长睫覆着,不知何时,她竟是泪流满面,一双妩媚如狐妖的眼眸,蓦地微睁开来,直直盯着他瞧。
眸底泪意尚存,兰汤滟滟,亮得惊人。
一滴一滴,好似能滴进人的心里。
褚妄心口微烫,淡声:
“娘娘就没有什么想同朕说的?”
他似有暗示。
女人似乎被即将失去骨肉至亲的悲恸所俘获,一言不发倒进他的怀抱,她娇柔的身躯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腰肢逐渐酥软。
抬起手臂,紧紧环住了他,就那么抱着他,好像他是她的全部。
“会很疼吗?”她只问这一句。
横在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隔了许久,他低哑的声音才从头顶传来:
“朕会守着你。”
二人就这么静静相拥,听着对方的心跳,好似一对般配的恋人。
“陛下。”
盛轻澜端着一碗药走进,看到他们的姿势立刻惊惶跪下,颤巍巍地,不敢再抬头。
卿柔枝一惊,羞赧地从他怀中退出。
温香软玉乍然离手,褚妄轻扫地上的女子一眼,隐隐有些不悦。吓得盛轻澜差点拿不稳手中之物:
“这,这是落子药……”
“这碗药下去后,不出一刻……”
她眼圈微红,强忍对面前男人的恐惧道,“只是,这到底是虎狼之药,同为女子,臣妇知晓这药对女子身体会有多大的损伤,臣妇斗胆,请陛下往后宽待娘娘些……”
卿柔枝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却听褚妄道:
“寻些蜜饯来。”他声线难得平和,听得卿柔枝有些愣怔,这一愣之下,便被他一抄双膝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悬空的感觉异常可怕,她立刻环住他的颈项,“陛下……放我下来。”
他却不听,只稳稳地抱着她。
卿柔枝抬眸看去,见男人脖颈修长,明净似雪,说不出的矜贵。他步子极稳,抱着她径直走向床榻,将她小心地放在上边,床褥还是凌乱的,想到他们差点……她脸色不禁微红。
褚妄垂眼道:
“朕会下旨放了卿家女眷。”
卿柔枝骤然抬眸,却被他捧起脸颊,一个带着清冷气息的吻落在了唇瓣上,他有点生涩地吮了吮她的嘴唇,撬开她的齿关,与她纠缠在一起。卿柔枝手指抓着身下的垫絮,仰脸承接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这个吻,是他一贯的霸道强势。
她慢慢试着回应,他顿时呼吸微乱,勾缠的力度也疯狂起来。
好久卿柔枝才从这有些窒息的吻中解脱。
她喘着气,默默平息着激烈的心跳,忽地贴近他耳边,悄声道:
“陛下,接吻是要换气的。”
褚妄揽着她腰的手微紧,耳垂愈红,面上只淡淡道:“知道了。”
他长指抚过她微肿的唇瓣,眸色愈深,片刻后压下心头所有欲念,对外道:
“端进来吧。”
“是。”盛轻澜与淮筝先后进来。
“奴婢伺候娘娘用药。”淮筝端着药上前道。
卿柔枝只看着褚妄:“陛下要在这陪我么?”
褚妄喉结一动,只抚了抚她的脸颊,似乎又觉得不够,又长臂一揽将她抱进怀中,这种黏糊的态度让卿柔枝大感诧异,她没想到这人会有这样的反差。
气氛暧昧,盛轻澜有些脸红,再一看卿柔枝那脖子上斑驳的痕迹,更是低下头不敢再看。
“还有人呢。”卿柔枝也意识到了,羞涩地推了推他。
褚妄这才把她松开:
“朕去拟旨,叫你母亲明日入宫来看你。”
卿柔枝眸光微亮:“多谢陛下。”
男人又托起她脸颊,在她唇上亲了又亲,这才转身离开。
盛轻澜觉得稀奇:“陛下这是……”
她也从一开始的惊骇变得坦然接受,只要不伤害娘娘就成,不过她也很惊奇,那杀人不眨眼的煞神竟会对娘娘这般黏糊。
卿柔枝抬袖擦了擦脸颊上被他亲过的地方,感觉嘴唇和舌根都有些麻麻的,不禁无奈一叹,以为当年救下的,是只无家可归的野狗,殊不知是只狼。
还是一只饥肠辘辘的恶狼。
淮筝递上药碗,低声道:“娘娘让奴婢查的事,奴婢查到了。”
卿柔枝长睫微颤,只作低头喝药状,静静听淮筝说下去。
“董贵妃失势以后,好些奴婢都被发落进了浣衣局,奴婢稍加打听,便查到了一桩旧事。”
“九皇子,不,陛下的生母,原本是董贵妃宫中最低微的一名洗脚婢。贵妃当时忙着照顾生病的七皇子,那夜先帝醉酒,便在贵妃宫中,幸了那婢女。当时那婢女有个同乡,是个太极宫当差的小太监,二人在这宫中相依为命。这段关系隐秘,少有人知。”
“后来宫女得了幸,有了身孕,便安排在董贵妃的偏殿里住着,谁知生下九皇子后不久便疯了,九皇子也被钦天监下了批命,道是命中带煞,刑克亲命的孽种,就要处死,多亏当时病重的元后一句话,才留住一条性命,抱去给庆嫔抚养。”
这些,都是宫中人人皆知的旧事,卿柔枝知道,淮筝想说的不止这个。
索性只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与褚岁寒生母交好的那太监,是何人?”
淮筝不知为何静了静,好半晌,才道:
“御前太监高覆水。”
卿柔枝冷笑一声。
高覆水?那厮在她回宫时不仅指责她不贤,还惺惺作态要她护住陛下龙体,谁知暗地里,早就与褚妄勾结在了一处。
他就是临淄王在宫里埋下最深的内应!
难怪,难怪陛下在太子失踪后不久,便病得那样厉害,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其中竟然有高覆水的手笔……
“而且奴婢还打听到,高公公昨夜便暴毙而亡。”
卿柔枝闭上眼睛。
狡兔死走狗烹,他褚妄,不愧天生就是玩弄权术的帝王,榨干人的利用价值,便可随手丢弃。也难怪当时对着先帝的遗体,他可以如此坦然。
弑父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何况是觊觎他父亲的女人?
自己若是轻易与他真的有了那层关系,难保他不会在得到后翻脸无情,送她去见先帝。
帝王之爱,是最虚无缥缈之物,她在先帝身边七载,早就看得透彻。
若说当初那少年,对她有几分真情,眼下更多的,是求而不得的躁动吧……
但如今的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拿捏的少年,他比他的生父还要性情难测,喜怒不定。
卿家满门,她的父兄全都在诏狱之中……
自古以来,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她须得吊着对方的胃口才是。
盛轻澜亦是愁眉不展,她从主仆二人的对话依稀知道,她们如今面对的,是何等劲敌,不是凡夫俗子,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
除此之外他性格的狠辣果决,以及可怕缜密的心机,也绝非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娘娘作何打算?”盛轻澜忧虑道。
卿柔枝深深叹气,道:
“攻心。他唯有在情之一字上,是空白的,我只能从此入手。自古情场就如战场,亦是刀光剑影你来我往,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娘娘不爱陛下吗?”
爱?
卿柔枝眼神微微迷离,她对褚妄是有感情,可那感情朦胧而难辨……但她可以确定,那绝不是女人对男人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