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外有脚步声匆匆,刻意放轻了,但对她来说并没有区别。
那人在到她院门外时放慢了脚步,过了片刻才走到门口。
“沈坊主,我听人说你又来岛上还不相信,没想到是真的。”鸦道长唇边带着矜持的笑容,一团和气地朝她打招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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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枕函敲破漏声残(八)
沈如晚拈着花枝,抬头看他一眼。
这人消息倒是挺灵通。
她对鸦道长印象一般。
“有事?”她语气冷淡,没什么和他你好我好客套寒暄的意思。
这态度横冲直撞的,鸦道长来之前就做足了心理准备,真正见了面又发现这准备还是不够足。沈如晚倒也不是有多凶,她说起话来都是很平淡的,但别人见了她就是莫名气弱。
“倒也没什么事,就是来拜会拜会,之前太忙,没什么机会和道友接触。”鸦道长神色不变,很客气,“这几日龙王庙就要正式落成,我也算是卸下一半的重担,想起前些日子道友带我布下的阵法,感觉甚是精妙,故而前来请教请教。”
沈如晚意味莫名地看他一眼。
龙王庙要建成了,想开始学阵法了,这突如其来的求知欲未免出现得太姗姗来迟了点。
“那就说说你的情况吧。”沈如晚抱臂看他,神色平淡冷漠,语气平直,“基础阵法学过吗?二十八种基础阵法能记下来吗?能对基础阵法进行几重演算?有看过偏门阵法拓展思维吗?”
鸦道长心神巨颤。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他只是想来探探底,不想被考啊!
“呃,看、看过的。”鸦道长没控制住,开口就打了个磕绊,好在很快稳住了,“早就看过基础阵法,我全都会背,现在就能画出来。”
沈如晚冷淡的目光打量着他。
比她想的要好一点,鸦道长竟然是学过基础阵法的,入门二十八种基础阵法都会背。
“演算呢?”她问,不自觉回到蓬山那十年,仿佛还在宗门里检查师弟师妹的功课,“只会背没用,至少要学会简单的演算。”
鸦道长背脊发麻。
“会,都会了,就是有时候反应不过来,等我再多练练就好了。”他含糊地说,迅速转移话题,“在这方面比不上道友经验丰富,以后多多指教。”
沈如晚对他的“都会了”持有一定怀疑,她记得当初师尊安排她去教新来的师弟,她教完问师弟有没有学会,不清楚的可以再提问,师弟也是这么说的。
再后来,她给师弟安排了两个小测试练练手,师弟才支支吾吾地说不会。
全都听懂了,但就是不会搞。
鸦道长现在脸上的表情,以及说话时的动作,和当时师弟告诉她“都会了”时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但现在沈如晚不是在蓬山,鸦道长也不是她的师弟师妹,他学会了几分都是他自己的事,与沈如晚没有关系。
反正——她漫不经心地想,万变不离其宗,阵法这门学问,其实就是在二十八种基础阵法上建立起来的。鸦道长学会了基础二十八种阵法,再稍微做一点演算,绝大多数情况都能应对,哪怕遇到难关,只要肯用心琢磨、苦熬时间,谁都能解开的。
“说来,我有些好奇,道友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本事,师承何处啊?”鸦道长目光在她脸上游弋,自己倒先极其自然地笑了起来,“我是侥幸被师父看中,学下一鳞半爪的手段,只是资质不足,始终迈不进灵气入体那道门关。当时师父就对我叹气,说等我成功引气入体了,再去蓬山找他。”
修仙者寒暄辞令里有一出叫“亮跟脚”,坦荡荡在陌生同道前摆出自己的师承来历,用以震慑对方。
倘若师承背景并不那么拿得出手,亮跟脚就完全是在自取其辱了。
非得是对自家背景来历极度自信的修士才会这么做。
蓬山弟子,当然是神州上下最有底气的修士。
鸦道长虽然还没踏入修士的门关,但若是有个等他引气入体就愿意正式收他为徒的蓬山师尊,无形中便增添了几分体面,至少在修为低微的散修面前不输什么了。
对沈如晚说起这些,无疑是一种无声的震慑。
沈如晚虽然多年不在修仙界,但亮跟脚总归还是熟悉的,听见鸦道长对她大夸特夸起那个在蓬山的不知名师尊,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十分古怪的表情。
“你说,你师父是蓬山弟子?”她神色古怪。
鸦道长把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不由微微一喜。
他对沈如晚亮跟脚,不仅是想震慑,也是想探探沈如晚的底,倘若她听见他的来历后无动于衷,那他就得谨慎了,可若是她被震慑住,便能说明她来历其实平平,修为多半也不值一提。
看沈如晚这副表情,必然只是个修为平平的普通散修!
听到沈如晚语调古怪地发问,鸦道长忙不迭自矜地笑了笑,“现在还不是正式拜了师,只是我心中感激,以示尊敬。真正能称师尊,还得等我引气入体。”
沈如晚衷心希望,鸦道长的师父在正式收徒后,能好好教一教这个徒弟再放他出蓬山。
“也好。”她沉默了许久,微微颔首,“去蓬山修行一段时间,以后仙路都能顺一些。”
鸦道长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的表情,发觉她冷淡神色下隐有情绪暗涌,半晌才干巴巴地挤出两句客套话,不由更确定起沈如晚就是个修为低微、没有靠山、师承不值一提的普通散修,对他亮出的跟脚又慑服又眼红、恨不能以身相待。
听听,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晦涩的嫉妒。
嫉妒他这个还没引气入体的普通人,竟然已经打通了往后仙路更长远的关卡。
鸦道长抑制不住唇边因得意而产生的笑意。
——这个平平无奇的散修女一定想不到,再过两天,就连引气入体的难关,他也马上就要度过了。
到时,潜龙入海,修仙界早晚有他一席之地。
章家堂屋里空荡荡。
姚凛在浇花,那是章员外平时会客爱显摆的花,白瓷大盆,有点贵重。
“你就这么有信心能做掉那两个修士?”他头也没抬地摆弄着花枝,问鸦道长,“你可还没踏入门关,不是修士。”
鸦道长在他面前又换了一副面孔,不耐烦地冷笑,“修士也分三六九等,底层修士屁都算不上,真正动起手来,死在异人甚至凡人手里的都大有人在。我已经试探过了,那两人都不是没什么来历,修为八成也低微。”
姚凛抬起头,似笑非笑看他。
“你就这么确定?”
鸦道长看他,慢慢地说,“要论心眼,你小子确实心眼多,可要是论起走南闯北的见识,你可就远远不如我了。”
“神州最最顶尖的修士,有一个算一个,都争着往蓬山挤。蓬山有全天下最诱人的权势、宝物、传承,无论是追名逐利、求索实力、钻研法术,蓬山都是最合适的归宿。”鸦道长说着,想起自己光明远大的前程,不由愉快地微笑了起来,“会来这种凡人乡下地方的,能是什么厉害修士?”
鸦道长说到这里,耸了耸肩,“本来我也没想对那个沈如晚出手的,毕竟是修士,我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但谁叫她走了还要回来?连同那个曲不询,一直在岛上晃来晃去,恐怕也是在找那份宝藏,不能真让他们找到,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不过,就算我杀了他们,对他们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损失。”
“毕竟,这两人就算再活一百年,也不会成为什么厉害修士的。”
*
客院,沈如晚等来她真正要等的人。
“你阵法怎么样?”她问。
曲不询刚见到她,就得到这么没头没尾的一问。
“还行。”他怔了一下。
他回答起来时,神色不见勉强。
沈如晚追问,“还行是什么水平?”
曲不询更是摸不着头脑。
“就是堪堪够用的普通水准,”他微忖着回答她,“基础阵法都懂,基本演算演变都会,一般的阵法问题花点时间都能解开,更深的就不会了。”
这答案还算让沈如晚满意。
倘若曲不询说的是真的,那他的阵法水平就同她差不多,比不上专研阵法的阵修,但应付平时的需求足够了。
若曲不询是鸦道长那个水平,遇上阵法满脸懵,那她可受不了。
“修士培养灵植、研究道法的地方,必然会有阵法护持,华胥先生研究的是七夜白,更得要阵法。况且东仪岛上并没有直接的传说表明华胥先生在此研究过,要么是你的消息来源不准,要么就是阵法将研究之地护持严密,没被凡人发现。”她淡淡地说,“无论如何,要找华胥先生的洞府,必然是要懂一些阵法的。”
这也算是对方才发问的解释。
曲不询走到她对面的位置,懒洋洋地一坐。
“这世道,散修可真是难混啊。”他闲闲地感慨,“想要混得好,就得什么都会一点。”
修仙界各类法术传承的基础内容,在神州还算是好获取,可总还是有学习成本的。
只有大宗门弟子能从小就全面受到培养,从中择取最感兴趣或最有天赋的方向,并且对各类道法都有基本了解、面面俱到。
沈如晚目光微抬,定格在他身上。
“所以,”她忽然问,目光冷淡如雪,“你这样的散修,为什么什么都会?”
“曲不询,你真的是散修吗?”
第21章 枕函敲破漏声残(九)
天边残阳坠落, 淹没在昏黄的云际间,黑夜将至,可又没完全黯淡下去, 一半昏黑, 一半清晰。
曲不询神色不变, 只是一挑眉。
“我不能是?”他反问。
沈如晚定定看他。
他既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 更没有扯一大堆理由来论证散修也能全面发展。
“没什么不可以的, 我好奇而已。”她淡淡地说。
曲不询“嗤”地一声笑了起来。
“你对我好奇?”他问。
沈如晚顿了一下。
她垂眸,超乎意料地直白, “对。”
曲不询的动作也微微一滞。
“能不能问问,是哪方面的好奇啊?”昏光里他声音也似混不吝,“你是怀疑我调查七夜白图谋不轨, 还是对我好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