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默!这是怎么回事?!”
林知默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其余的表情,不过语气还算安抚:“我们也是听闻消息这才赶来,姑母不必惊慌,等到问完话真相自然能水落石出。”
站在他身后的白鸟看向其他人。
大部分人脸上都是和大长公主一样惊恐无措,只有少部分人听到宁王殿下说查个水落石出的时候不自在地动了动。
其中就包括了站在顾佳熙母亲戴夫人身后,脸色尤其难看的齐夫人。
另外还有原本跟在高琼枝身旁,此时却不知为何立在齐家庶女背后的贴身婢女。
“还请诸位让出位置来。”
说这话的是从人群中主动站出来的齐一峰,在自家作为东道主主办的赏花宴上出现这种事情,他的脸色也颇是难看。
在众人让开空位后,白鸟终于有机会看到阿棠所说的“高家小姐一头栽进水中就死了”是怎样的死法。
高琼枝的头是埋在水中侧向下游方向的,身体并非人坐着时自然倒下的模样,而像是渴了几天几夜好不容易见到水源的落魄人不要命地扑向这条好似是生命之源的小溪,一头栽进去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起来。
林知默拿着手帕,右手腕轻巧使力,将一直将头闷在水中的高琼枝以仰面的方式掀起,左手隔着干净的帕子抵住她的后背,将她缓缓放在溪边原本是为了流觞曲水铺设的绸缎软垫上。
终于见到莫名暴毙的高小姐正脸模样,围在周围的人群几乎没有不倒吸一口凉气的。
只见她原本姣好的面容此刻只能用面目全非这四个字来形容,惊恐睁大的眼球像是临死之际看向天空的鱼类脱离了自己眼眶原本可以容纳的极限;虽然四季园内的小溪引入的是活水,不过还是冲不散她堆积在口鼻处的蘑菇样泡沫。
白鸟感觉自己又闻到了那股奇异的、难以用言语去形容的腐烂味,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发现只有林知默同样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在忍耐什么难闻的气味,其他人包括苏沁在内好像都没有发觉这样的异常。
白鸟瘫着一张脸,努力不让别人看出她忍耐的表情。
这具乌金矿打造的身体五感好像要比普通人更加灵敏,连带那股腐烂的臭味也更加鲜明地钻进鼻腔。
“像是溺水而亡。”齐一谷低声对林知默说道。
那些堆积在死者鼻下唇上的蕈菇样泡沫,是溺水的最好证明。
行军打仗免不了各种伤亡,边疆大部分地区虽是荒野大漠,但同样有绿洲湖泊,所有活着的生物都依赖那里的生命之泉,于是围绕那一小片珍贵的资源,猎物和猎手的身份不断变化,他见过很多毫无戒心的战友同僚被藏在泉水之下的什么拖进去溺毙而亡的模样。
然而——
“她为什么要自己把头埋进水里?”白鸟一边思考,一边自言自语:“如果是一时失神,那也不可能会一直不抬头。”
“除非她是自寻短见?而且是挑在这个时候?”
“那也不可能刚才满脸笑容地和我说之前做的诗词果然用上了。”顾佳熙虽然也被吓得够呛,不过相对来说还能口齿清晰地复述自己的回忆:“要是真想自……”
她像是被接下来的词刺痛一样忍不住顿了顿,几秒后强迫自己说出接下来的话。
“自寻短见的话,为何偏偏要在这种时候?”
白鸟侧首看向她,想起之前高琼枝左手边就坐的是她,现在高琼枝莫名身亡,别人难免要怀疑最靠近她的顾佳熙。
“莫不是犯了癔症,分不清虚实,这才栽进水中身亡?”
一直站在顾佳熙身边的齐一潭微微皱起眉头猜测。
按照李鸣集的说法,齐家这位大小姐是跟他前后脚回到四季园的,就在她起身去找林知默他们的时候也的确看到那时齐一潭还坐在顾佳熙的身旁低声说笑了两句。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确不可能不太可能直接动手谋害高琼枝。
虽然此时此刻很想像玩剧本杀一样推理出真凶,但是按照穿越过来的这个世界观,以及今日来赏花宴之前寻枝的预言来看,凶手基本可以肯定不是人。
白鸟回头又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太具有冲击力了,原本红岫那具还因为隔得远,心里膈应得没有这么厉害,现在这么近地观察真的感觉有一种恶心感打心底往喉间涌。
还好她现在只不过是一具会动的义体,压根没什么东西给她吐,否则她能像远处已经扶着树开始忍不住干呕的人一样。
反观林知默,那张波澜不惊的表情简直像长在他的脸上一样。
原本觉得这幅模样难免叫人感觉冷冰冰的,但现在再看到他这般,简直要高呼一声“不愧是殿下,竟然如此镇定”。
“知默,可有看出什么不对?”阳舞大长公主压根不敢往溪边多看一眼,搂住自己的一双儿女,视线集中在他的脸上,紧张地询问他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怎么说?”
林知默的视线从周围死寂又骚动的人群中一扫而过,最后低声对她说道:“我心中隐约有数,不过还要等大理寺卿前来,姑母可否为我稳住众人。”
听到他这么说,她隐隐松了口气:“只要不像是你父亲曾经招惹过的那些玩意儿就好。”
她拍拍自己侄儿的手背,暗示他尽管放心。
不过在离去之前,她的目光又落在他身后那名高挑的女子身上。
“她与我一道。”林知默如此说道。
阳舞大长公主抿唇,脸上明显是不赞同的神情,可在这时她也不会多说什么,只微微点头,撇开白鸟不谈,还是忍不住多照应他一句“莫要总是参合那些事情,万一真引来什么邪祟怎么办?”。
林知默点头,却没有再回答什么。
这种事情不是他想不参合就不参合的,从盖上龙印的那天起,他就和曾经任职于天命司的任何一位前辈同僚一样,身不由己地被卷入那些由奇物邪祟引起的异象之中。
见姑母找了个理由,说是暂时去这园子其他地方等着大理寺派人来。
他与站在人群中没有声张的苏沁对了个眼神,后者微微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林知默开口说道:“不过请两位齐姑娘以及高姑娘的贴身婢女留下。”
高琼枝的母亲眼眶通红,强打起精神:“殿下,还请让——”
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夫人您伤心不已,还是暂时不要看到接下来的事情比较好。”林知默语气坚定。
受到门口李鸣集吩咐入内的金吾卫精兵面面相觑,见宁王殿下语气严肃,似乎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为首领兵的于飞虎还是冷声劝道:“夫人还请暂时回避。”
第22章
白鸟沉默看着被强行拉走的高琼枝的母亲,这位身着华服的贵妇人脸上此刻没有一丝像往常一样的端庄,发簪散落的时候犹如痛失幼子的母兽,此刻即使要面对比自己强无数倍的对手,也要露出獠牙与其搏命。
“你不让她呆在这里是因为怕邪祟污染她吗?”白鸟低声问道。
林知默以手帕暂时覆盖住高琼枝的面容,抬头见金吾卫们无一不是面色苍白地抬着另一具女性尸体走来,只等两具死状有些相似的苍白人体排列在一起的时候才回答道:“奇物受人心所生。”
周围大部分人都下意识错开视线,将这两个已经悄无声息的妙龄女子置之视野之外,还有极少一部分似乎有些好奇为何宁王殿下身边还会跟着其他人,不过碍于此时周围气氛太过压抑,也没有人敢不长眼地开口询问。
白鸟低头琢磨了一下他这句话的意思,联想到之前他对“奇物”这个概念的解释。
——人心所生,又受到世间邪气的污浊。
那为什么人心会诞生这种东西?
她的目光看向那张被手帕蒙住面容的脸,想起被死亡放大的浑浊瞳孔之中最后一丝想要向谁求助的黯淡希望。
高琼枝临死之际怎么可能没有希望有谁来救她,看方才她母亲绝望的神情和不顾礼仪的动作,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应该不错。
如果她还站在这里知晓了自己女儿的死不是因为人为,而是因为某些不可说、不可道的原因死去,心中是否又会诞生不可避免的怨恨,再妄图借助其他非人的方法和手段让女儿重返人世。
林知默的意思或许是,他们无法完全阻止活在这世上的人在暗中以各种手段搜集,甚至制造这些奇物。
苦难和悲痛只会制造更多的苦难和悲痛,某种意义上他们就是刽子手,只能力所能及地去切断这种会孕育更多悲剧的循环。
做这一行要比她想象中更要铁石心肠。
“不过也的确是因为防止被污浊,如果要污浊他人,奇物首先会选择更亲近的人。”
林知默留下这个答案,随后转头对领着金吾卫的于飞虎说道。
“你带人先请大长公主与其他人离开。”
“这……”于飞虎下意识地看了眼地上两具都被覆住面容的尸体,再看向站在不远处脸上都有所不安的几位女子,最后果断回答:“是。”
殿下在金吾卫中还是三位将军之一,也算是他的上司,虽然大理寺的人还未到,不过一直将诸位身份地位尊贵的宾客压在这里着实不是一个好方法。
他拱手接下命令,带着其他松了口气的小兵暂时离开这里。
林知默转过身来,对她说道:“被邪祟污浊的人心更容易孕育奇物。”
和她想的很接近,也难怪要先将大部分人送走。
白鸟看了眼恨不得距离两具死尸十米开外的那三人。
留下齐一潭她能理解,毕竟红岫的死是因为看了她养的那盆花,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怎么看齐一潭都脱不了干系。
但是留下齐一潭的庶妹齐一溪,与高琼枝的婢女槐烟又是为何?
她的目光在高琼枝身上转了转,直觉她们应该是因为她才被留下,只是不清楚她们在高琼枝的死里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之前她都没有注意过这两个人,毕竟论身份和性格她们都不是出挑显眼的。
“大理寺少卿岳寒见过宁王殿下。”
被门口金吾卫放行的是个看上去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虽然名字叫做“寒”,可见他温温和和的样子只觉得应该喊夫子才是。
“岳少卿。”林知默并不托大,视线在他背后一扫,直奔主题:“穆子川可在?”
“穆令使即刻就来,说是先去调些陈年宗卷。”
白鸟对大梁这个陌生的朝代官职了解不是非常清楚,不过在她靠一些影视文学作品了解到的知识里,大理寺少卿应该是个很高的官职,再往上应该就是大理寺卿这种一把手,为什么话语间对一个下属官员这么客气。
“那就先劳请岳少卿带人验尸。”
“自然。”话虽这么说,但这种事情自然轮不到一位大理寺少卿亲自动手。
见他挥手,拎着全套工具站在后面的两位仵作立马上前去查看尸体的情况。
那两人去验尸的时候并不吭声,脸上蒙着三角布巾,头上另外带着将头发全部裹进去的深色布帽,如果不是因为衣服款式和颜色不对,她甚至怀疑是专业法医来这里现场解剖……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在这里人家就是专业的。
随着两位仵作的动作,一股难掩的恶臭从被切开的皮囊中渗出。
站在远处的齐家姐妹与婢女槐烟恨不得再往后倒退十米,白鸟捂住自己的口鼻,强迫自己认真看看解剖的结果,到现在她真的很是佩服还能面不改色站在原地的岳少卿与宁王殿下。
这两个都什么人,闻到这种味道还能一个保持微笑,一个保持面瘫。
验尸这件事没有询问家属的意见,好像不管对方同意与否都是必备的流程。
随着那些游走于身躯表面的银光,展露在众人面前的是空空如也的腹腔。
太过干净,简直像是饥饿过头的人将盘子舔得干干净净的那种空白。
两位仵作的手一顿,即使带着三角巾似乎也能看见隐隐作呕的神情。
岳寒的表情里也带上了无法克制的反感,唯有林知默还能保持一如既往的淡然,甚至还能嘱咐两位仵作:“看看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