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双手直直地撑在桌面上,朝着斜对面的蓝景冷笑着说道:“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我中意之人,放走了多可惜啊——不就是一开始不愿意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带回家中好好养着便是了!”
他终于说出了他的真实心思,满脸透露着势在必得,丝毫不把他们三个人放在眼里。因为料想他们也逃不出这家酒楼,更何况是这家侍君馆了。
蓝景感到一阵阵的恶寒涌上心头,他还想继续骂回去,这时一旁的咸毓却忽然拉着他的衣袖坐下来。
咸毓一向不是个愿意同人飚嗓门的人,就算眼下是身边的蓝景动怒,她也替他感到很累。
她重新耐下心来,一边拉着蓝景坐下,一边朝对面的中年男子问道:“那你先前在家中也早已养了不少人?”
中年男子一顿,没想到她突然这么发问。
他并没有立即作答,而先是问道:“你不喜吗?”
咸毓试着回道:“如果说我的确不喜人多的家室呢?”
给她揉着胳膊的楚蔽闻言都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动作。
他一直低着头,并没有多加参与进来。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答应她了,这件事最好由她自己来应对。
他也知晓,她是因为顾及他会不会心生怒意、对旁人动手,而她本意是怀着一颗劝说男客之心的。
楚蔽虽然如今行事任凭自己说了算,但他在年少之时也是非常擅长掩饰自己的锋芒,不然这么多年下来,皇族中人怎会竟然一个都没有留意到他这人呢。
因此当他低下头只顾给咸毓揉胳膊的时候,没过一会儿,蓝景和中年男子都几乎忽略了他的存在。
可他自然是一直都在听着的。包括咸毓这句话……
咸毓同中年男子说了这句话之后,中年男子脸上却没有任何的心虚,反倒是把条件抛了过来:“你若是一直讨得了我的欢喜,我自然只有你一人。”
咸毓也不顺着他的话,而是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以前的人呢?”
连蓝景都听得好奇了起来。
也不知这个老变态在家中养了多少的人?不知是男的还是女的?
但眼下也不是他喝茶听曲似的时候,因此他也只是安静下来旁听着。
此时的席间竟然无声了一会儿。
中年男子垂眸看着地上的碎片,沉默了一阵子后,才抬起头来淡淡地回道:“以前的么……养死了。”
他的口气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遗憾。
蓝景惊讶地瞪大了眼珠子。
……这人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话?!
咸毓其实也没听得很明白,但她自己大致瞎猜了一下。
这人毕竟年纪已是中年,并不可能真深情款款似的单身到现在,所以她才会问起他这种问题。眼下看来,他可能的确以前就有伴侣了,但也不知怎么了,以前的人现在不在了。
往深了想,要不就是病死了之类的可能性?而咸毓只不过是问一下,并不打算深入探听别人的隐私。她本身也不关心。
中年男子接着说道:“都过去很久的事了。”
显然他也已经忘怀了过往,毕竟他也是有一定年纪的人了,过往半生,不可能一直念着以前的人,
他倒是还对咸毓很有耐心,主动又说了两句:“后来我找不到称心合意的人,直到昨日。”
蓝景冷哼一声,打断道:“说得倒是挺美的,你不过是看上我阿兄的脸罢了!”
还花言巧语什么劲呢?别忘了他们相识都还未到一日之久呢!如今他一句都不信这人的鬼话!
“这天下俊俏的人虽不多,但也不可能多年不能一见!再说了,你该上哪消遣去你自己不晓得吗?来这里作甚?!”蓝景指了出来。
中年男子也不理会蓝景的怒气,坦然说道:“我想来便来,”而后看着咸毓说道,“中意他,也自然会出手。”
这时,本已继续给咸毓揉胳膊的楚蔽忽然低头头问道:“你是这家侍君馆的主人?”
咸毓和蓝景顿时意外地看向楚蔽,接着又立即看向中年男子,等着看他什么反应。
他们方才也只是心中隐隐约约的不安,眼下楚蔽替他们直接说出来猜测。
因为眼下看来的确很有这个可能,不然也不会出现方才他们两个人不一会儿就差点儿阵脚大乱的情况。
中年男子挑眉,反问他们:“这又何干?”
蓝景急着问道:“你就说你是还是不是?”
若这人就是馆主,那他们不就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吗?!
中年男子却又看向咸毓,只重复问道:“你愿意么?”
咸毓摇头:“我一直都说不愿意。”
中年男子忽然低头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沉沉的,带着一丝镇定、又仿佛带着一丝执意:“我做得不错……呵呵,三番五次不同意,拿喂了迷药不就方便了么。”
“呸!”蓝景气急,他拿起自己眼前的一叠花生米就往对面砸了过去,“你们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中年男子闪着身子,躲过了蓝景的攻击,而后拎起酒壶直接对着口子喝了两口,才一脸无所谓地说道:“这便是丧尽天良了?我怎就丧尽天良了?我不过是让牙婆去迷晕人,把人送过来了罢了。”
这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小事罢了。
不过这回不巧的是,不知怎地,牙婆犯了浑。
咸毓冷静地问道:“凭什么?”
她是绝对不会理解这人行为的。
中年男子带着微醺的双眼幽幽地看向她,仿佛说着酒话似的:“就凭我有钱。”
他这话说得可轻巧了,显然他的确不缺钱。
但蓝景只觉得这人太缺德了,他拿起另一盘菜就像继续砸,咸毓连忙双手去拦。
一旁的楚蔽垂眸看着她的胳膊离开了他的手……
“你别砸了。”咸毓安抚蓝景道。
砸也砸不中,没什么效果。
接着咸毓无奈地看向中年男子道:“我们把话都已经说开了,那我们真得走了。”
中年男子摇头,闭着眼仰头喝酒道:“我不允许。”
蓝景一拍桌子站起来:“我们就要走!你有本事叫人来啊!我知道这家侍君馆人多,你自己把酒楼里的所有侍从都叫来吧!我今天就跟你们没完了,打不过你们也要闹个鸡飞狗跳!”
真是气煞他也!
中年男子转头看了过来,轻飘飘地说道:“那我去叫了?”
这可是他自己让的。
蓝景已经气昏了头:“那你叫去啊!”
他觉得再看这人一眼,都像是对他们的羞辱。
他跟他们拼了!
中年男子放下酒杯,抬脚就往门口走去。
咸毓没拦得住蓝景的信誓旦旦,眼下来不及了,她满脸错愕。
他们这是不仅要空手而归,而且连这个中年男子到底是什么人都还没完全搞明白呢。
中年男子说干就干,这便已经往房门口走去——就在这时,半空中忽然飞出一只酒杯,急速地砸向了此人的后脑勺!
碎片震落在了火红的地毯上。
酒杯应声而落之时,咸毓和蓝景才转头看向了身后的楚蔽……果然是他。
楚蔽冷冷地瞥了一眼发愣的蓝景,淡淡地说道:“你是滚出去还是去关门?”
蓝景胳膊一软,却立即回道:“我去关门!”
义兄这回显然是真的生气了,不然也不会同他说“滚”字。
蓝景也知晓是自己险些意气用事,竟然不顾后果地容那中年男子去唤酒楼里的仆从来,可他的确是气急攻心了,幸亏两位义兄没有怪罪他。
他快步跑向房门口,细心地同外面等着的伙伴们快速说道:“再稍等我们片刻啊!”说着便不由分说的阖上了房门,也来不及管门外等着的人满是惊疑的脸色。
蓝景拴上门栓,转回身去。
这时咸毓已经拉着楚蔽走了过来。
咸毓和蓝景走到被砸晕倒了的中年男子之前,两个人默默地蹲了下来。
蓝景伸手试了试脚下之人的鼻息,面露惊叹之色:“原来砸人得这么砸呀。”
怪不得阿兄方才不然他砸了,因为他哪有这个本事。
楚蔽倾身拉起了咸毓。
咸毓还没看仔细地上躺着的人呢,就被他提了起来,她疑惑地问道:“怎么啦?”
楚蔽凉凉地问道:“好看么?”
咸毓:“……”
好吧,她顺着他往里走。只留下了才抬起头来的蓝景。
这时蓝景也收到了转身而走的楚蔽的话:“将他拖进来。”
蓝景面色一喜:“好嘞!”
短短不到几个时辰之间,他这是一回生二回熟了,不就是搬动晕倒的人么,蓝景觉得自己越来越熟练了,他此时也又忘了自己操劳了半日的胳膊,一个人任劳任怨地将中年男子往房间里面拖,他都无需提醒,便主动将人拖到了床脚边,然后转头去寻可以束缚住人的绳索器具。
其间咸毓倒是想围观,但她却被楚蔽拉到了桌边,楚蔽示意桌上的美味佳肴,问道:“还想吃么?”
咸毓摇头,然后说道:“他流血了。”
她指的是那个中年男子。
楚蔽肯定是用了很大的力气,都把人砸晕了,她刚才看了几眼,那人的脑袋后面好像还流了血。
楚蔽面色更冷了些,他垂眸问道:“你不喜么?”
咸毓一愣,否然道:“我没有啊。”
他们刚才都在危急关头了,难不成真让那人出门去叫跟多的仆从人手来?就算门外的其他小郎君或许可能先帮忙拦着些,但事情可能也会变得更加棘手起来。
所以多亏有楚蔽在,他投射方面的准头派上了用场。
蓝景绑完了人,擦着自己满头的大汗转身往回走,却看见自己两个义兄相携地坐在桌边,面色格外的淡定,丝毫都不担心他们是否会弄出人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