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达安抚的拍了拍,“好了好了,都好了,我没事了,你也别担心。”
他顿了顿,嘴角勾着笑意,灰白晶透的眼睛格外的清明,保证道。
“现在我不馋隔壁的娃娃,也不馋咱们家的老母鸡了,呵呵,嘴不馋,心里也不馋。”
江香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不断的喃喃。
“好了好了......都好了。”
“真是祖宗保佑。”
“不是祖宗。”周达认真的纠正,“是顾小郎帮的忙。”
“对了,你刚刚听到那雷霆的声音了么?”
“什,什么雷霆声?”
“没什么。”
周达心里有数,看来,顾小郎在落雷时还用了别的手段遮掩,如此也好,剩下的日子,他想和老婆子清清静静,稳稳妥妥的过完。
......
第二日,旭日东升,明亮的日头照在树梢,屋檐......到处都是亮堂堂又明晃晃的。
张庆喜被江葵娘拦在家里,不让他去摇船打鱼去了。
……
院子里。
江葵娘摆了几个三脚架,拿着布擦了擦竹竿上的灰尘,架上。
她来来回回的屋里屋外走,抱着被子和下头的床褥,一边往竹竿上搭,一边和张庆喜唠叨道。
“天儿冷,市集上的人也少了许多,你们再去下网捕鱼,我心里也担心,左右忙活了大半年了,赶着这几天,好歹也歇一歇。”
张庆喜呵呵笑了声,摊手去接江葵娘手中的被褥,一人拿,一人晒,很快活儿也就干完了。
江葵娘探头,“哎,今日日头大,咱们去给周伯周婶那儿也搭把手吧……周婶病着,被褥最是要晾晾晒晒,干净不说,人也更爽利。”
张庆喜应了。
“葵娘,我瞧你待他们倒是好。”
江葵娘叹了口气,“都不容易,就搭把手的事儿。”
“再说了,街坊邻居就是要互相帮衬,以前咱们刚来的时候,你忙着捞鱼,我忙着市集里卖鱼,我都没开口,周伯周婶都帮我瞧着牛娃了……这些情分,我都记在心里。”
张庆喜叹了口气,愈发觉得自家阿爹阿娘辜负了葵娘。
葵娘多好的媳妇儿啊,性子大方爽快,旁人的一分好,她也能给他记个三五分。
张庆喜忍不住由衷道。
“媳妇儿,你可真好。”
江葵娘倒是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儿,毕竟她们村子里的老话可是说了,力气是奴才,用了还会来。
不过是搭把手的事儿!
……
等张庆喜和江葵娘忙活完后,两人去了隔壁的周家,瞧到眼前一幕,眼睛都忍不住瞪大了。
只见院子里的被褥都已经洗了晒了,就连老太太也被搬到了院子里阳光明媚的地方。
搁了一张藤椅,下头铺了棉褥,老太太躺在藤椅上,手中拿一把蒲扇遮着落在眼睛上的日头。
旁边,周伯也坐在方凳上,前两日裹得严实的脸露出来,迎着日头,乐乐呵呵模样。
张庆喜和江葵娘瞪大了眼睛,这,这活儿谁干的?
“你们来啦?我刚刚还想着一会儿上你们那儿呢,灶里炖了一锅羊肉汤,这冬日里就是得吃点热乎的汤才成。”
周达瞧见来人,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江葵娘的视线看向周达灵活的腿脚,诧异道。
“周伯,你都好了?”
周达摸了摸头,“一觉醒来就好了许多。”
张庆喜和江葵娘对视了一眼,虽然觉得意外不解,不过,瞧着利索的周伯,两人却也由衷的欣慰。
……
那厢,送了羊肉汤和邻居,周达重新坐到矮凳上,他晒着日头,眼睛微微眯了眯。
“老婆子,咱们还能晒晒日头,真好。”
江香兰也笑眯眯:“是啊,暖和着嘞!”
......
在爆竹声中,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
年节将至,顾昭问了问顾春来和老杜氏,赶着除夕之前,一家人乘着宝船往玉溪镇的方向驶去。
冬日的樟灵溪上有薄雾笼罩,大船破开水,拂过江面上的水雾,就连那枯萎的汀州草好似都多了仙境缥缈又宁静的韵致。
冷冷的寒风阵阵吹来,顾秋花瞧着搭在船沿边的顾昭,只见寒风呼呼,吹动衣袍簌簌,那一头格外黑的发丝微微飘扬。
她忍不住在船舱里朝外头喊道。
“昭儿快进来,外头冷着呢。”
顾昭收回思绪,回头笑道。
“姑妈,我不冷,我再瞧瞧江景,一会儿再进去。”
顾秋花无奈的叹了口气,催促卫平彦,“出去喊你表弟进来,回头脑壳吹痛了,你说话,他一般都依着你。”
卫平彦直摇头,“表弟不会痛,我会痛。”
顾秋花恨铁不成钢,“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你是怕风吹乱了你的头发。”
眼下又不是猫,还怕吹翻猫毛露出猫皮不成!
老杜氏护着卫平彦,“好啦好啦,外头多冷,叫着孩子出去作甚,昭儿有修为护身,平彦可没有。”
卫平彦羞涩,他也有嘞!
只是吹了风,毛真的会变得丑丑的!
……
甲板上,顾昭看着那无波无垠的江水,突然想起一句话,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照古时人......
这江水,是否也是这样?
千年前,玉溪真人没有引来这碧波无垠的江水时,这里又是怎样的风景?
沧海桑田,物换星移,这便是时光吧。
它悄无声息的过去,却又在一切的人事物上烙下了印记。
顾昭迎着风,任由思绪在这江水上游荡,偶尔一条鱼儿跳水,鲜活的身子在平静的江面上留下点点涟漪。
......
船行顺风顺水,很快到了玉溪镇。
“阿爷阿奶,我扶着你们。”
顾昭搀着顾春来和老杜氏下了船,待顾秋花和卫平彦也下了船,江面上笼过了浓雾。
浓雾散尽,这儿不见丈高的大宝船,取而代之,一道莹光如流光一样的朝顾昭手腕处钻去。
顾昭动了动,藤镯上的灯笼跟着晃了晃。
……
“昭儿,你快帮阿爷瞧瞧,眼下妥帖没有?”顾春来拉了拉身上那身簇新的直缀,又整了整毛绒的毡帽,神情有些不放心和忐忑。
顾昭失笑:“妥了妥了,格外的精神嘞!”
顾春来还是很信任自家孙女的话的,听到这,他放下了不安的手,清了清嗓子。
“精神就好,精神就好!”
老杜氏瞥了一眼,“嗐,整得好像十年八年没回来一样,仔细回头惹人笑话了。”
顾春来脸一绷,“你懂什么?我和你们可不一样。”
老杜氏好笑,“那你说说,咱们哪里不一样了?难道咱们不是一道去靖州城,一道回玉溪镇的吗?”
这不是一个模样是什么!
顾春来瞥了一眼,没有说话,不过,他的嘴角眉梢都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笑意。
怎么会一样?
那些街坊邻居的老伙计们可是说了,等他回来了,要在家里听他说一场现场的呢!
顾春来摸了摸行囊,里头搁了个惊堂木,这是他们家昭儿贴心,特意寻了个上等的好木,替他做了这个醒木。
这东西拿在手中格外的趁手,手指一夹,高高举起,在中间稍作停顿,然后再急急落下。
声音响亮得很!
顾昭看了过去,正好瞧到她阿爷赞许的目光,她愣了愣,心思一转,转眼便将他阿爷的想法想个明白,当下哈哈笑了一声。
“阿奶,咱们阿爷可是在靖州城学了好一手本事,回头就是去听雨楼说故事都成!”
评书不单单讲究语调,语气,节奏,说书人的神情和动作,那也是格外重要的!
顾春来熨帖:“还是咱们昭儿贴心。”
顾昭笑吟吟,“阿爷谦虚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呢!”
老杜氏瞧着这两人你吹我捧:......
......
长宁街西街,远远的便看到那天寒地冻中开得格外青翠娇艳的喇叭花,花口朝上,要是有簌簌的飘雪掉下,它们摇摇摆摆,自己便将落在上头的白雪抖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