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梅只得说道:“公主放心,我在外边是素来都不说什么。”
一边这般说着,画梅取了那灯罩子,取出银剪子,轻轻的剪了那灯蕊一下。
她也听闻过叶家,自然也是知晓叶家绝非那等寻常的商户。
画梅不知那些传言是如何传出来,却忽而有一个念头升起心头。怎么就平白无故的,就有人拿王珠和叶灵犀比起来,就这般议论?
莫不是就是叶家将这些话儿传出来,传出来打压王珠的?
借着九公主做踏脚石,外头好将自己衬托得十分高贵。
这个念头虽然许是十分荒唐,然而画梅却怎么都压不住内心之中的疑虑。
便在此时,紫枝就匆匆过来,并且面颊流露几分惶急。
王珠顿时凝神,不觉扬起了脸孔。
几个宫女之中,唯独紫枝性子也是最为沉稳,若紫枝容色惶急,必定是当真有要紧的事情。
“九公主,如今,如今可巧有一桩事情,十分的为难。”
紫枝压下了心中一缕急躁,也是缓缓道来。
若非此事非同小可,她也是绝不会入夜方才还来打搅王珠。
自从御林卫入驻兖州,素来就与卫所士兵争执不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这卫所副使江云海有一娇妻,名唤方瑶黄,是江云海的续弦,却也是容貌姣好,十分美艳。方瑶黄小江云海十岁,故而也是被江云海视若禁脔,平素被人多瞧一眼也是不成的。可那御林军之中,却偏生有一个风流浪子,就是那姚蛟。
王珠原本只是静静的听着,听到姚蛟这名字,柔润的黑色眸子之中却分明添了一缕神采。
于这个姚蛟,她倒是有几分印象,不就是那个放荡不羁喜爱啃红枣干的男子?
对方情态确实也是十分轻狂,看着就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主?
紫枝一副极恼怒的样儿,分明也是恨到了极点:“就在今日,江云海回到家中,只听到些许动静。他匆匆入房中,只瞧见他那个美艳夫人衣衫凌乱,躺在桌子上,胸口却插着一柄血淋淋的刀。站在方瑶黄身边的,就是这位姚蛟。江云海顿时怒极,且与姚蛟争执。而江云海随行的人顿时过来,帮衬江云海。那姚蛟眼前事情败露,顿时也是匆忙逃走。事后方才发现,方瑶黄已然是气绝身亡。”
“江云海纠结卫所士兵,一路追杀,姚蛟不敢留在外边,骗开咱们行宫的大门,这混蛋,混蛋居然是躲在木兰行宫里面,借着咱们得庇护。此事兹事体大,奴婢也是不敢擅自做主,故而就特意前来告知公主。”
王珠听完,却并未如紫枝所言那般发怒,反而再给自己喂了一颗糯米丸子,慢慢的咀嚼。
不知什么时候,王珠已然是有绝对的威严。
她若不言语,这些宫人也不敢说什么。
好半天,王珠方才也是开口:“紫枝,你最是稳重,瞧来这件事情应当如何处置?”
紫枝迫不及待的说道:“在奴婢瞧来,这兖州水深,公主更是需要处处小心,时时谨慎。既然如此,断断不能行差踏错。这姚蛟既然是做出这等事情,怎可为了这等脏物脏了自己的名声?公主清清白白的,哪里能容丝毫污秽。舍了这姚蛟,也能让公主得一个好名声。”
“只是九公主是大夏皇女,身份尊贵,又岂能容这些粗汉呼呼喝喝,随意欺辱?今日无妨以近身侍卫逼退他们,严禁私下用刑,明日将这厮送去官府,以夏律处置。”
紫枝这一番言语可谓滴水不漏,妥帖得很,当真挑不出半点错处。
房间之中,其余几名贴身宫女也是无不认可。
她们个个都是妙龄女子,自然深恨姚蛟这轻薄的人。
王珠却摇摇头:“此事也并没有这般简单,这些日子,我翻阅卷宗,也略略知晓一些。这姚蛟出身不错,性子虽然散漫了一些,可是一贯大方,在御林军中人员也不错。自从留在兖州之后,张藻日日饮酒,他却更加放肆,俨然成为这些御林军的主心骨。韩飞流早就不满咱们这些御林军的肆意,必定会严惩不贷,姚蛟必定偿命。而我王珠,在那些御林军眼里,就是一个不能保护他们的无能公主——”
含黛不觉不平:“可是本来就是这姚蛟行为不端,自己作孽,哪里能怨怪别的人呢?”
“他若没来木兰行宫,不是我王珠一手将人交出去,自然也不算什么。可如今,地方官员却能逼着大夏皇族交人,以后想要再立威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王珠说到此处,隐隐觉得姚蛟也许是故意,这让王珠更加不快。
可同时王珠内心之中,也是升起了一丝疑惑。
既然姚蛟是这种工于心计的人,又怎么会做这样子愚蠢的事情?
况且御林军中那么多士兵,偏偏是姚蛟落了这么个把柄。
含黛不觉狠狠扯住了手帕:“可公主纵然是将人交出去,原本也没什么不对。”
“道理上没什么不对,可人心就是如此,比起冠冕堂皇的道理,更在意切身的利益。姚蛟一死,他们自然会安安分分,可是却绝不会再对我王珠投诚。这支军队就算是留在兖州,那也是废掉了。若姚蛟是被人设计,那这设计之人确实也是够狠够毒。”
说到了此处,王珠眼底更是流转了一丝精光!
紫枝等人也是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真是好生歹毒的一条计策。
方才她们只是义愤填膺,一个个也是并未想到这许多。可是伴随王珠句句提点,却忽而觉得这件事情似乎变得没那般简单。
紫枝也恨恨说道:“咱们这木兰行宫,住的也只是女眷,兖州谁人不知是皇后在这里养病。莫非有人是故意将姚蛟逼在这里,好赚我们入圈套,不知不觉就斩断我们在兖州的一条臂膀?”
含黛打了个寒颤:“那公主且先保住姚蛟,正好也可以笼络御林军的心。”
紫枝不觉皱眉,呵斥含黛:“你糊涂,公主如今若是保住,岂非是名声不保。别人都会说九公主偏私,手底下的人就算欺男霸女,也能逍遥法外。这样子名声落在了九公主身上,对公主也是无益。”
王珠柔柔说道:“还不止如此,今日包庇了一个姚蛟,明日又有别的人来,一个个都跑到我木兰行宫之中,那可当真是疲于应付,左右为难。这设局之人,果真是心思歹毒,让人进退两难,稍稍插手,就必定是名声尽毁。”
紫枝叹了口:“若公主保下姚蛟,那在兖州就是名声尽毁,千夫所指,人心尽失。说不定还会有人趁机招摇,将这般风波引在皇后身上。如今皇后离宫,本来就不能时时在圣前用心,所依仗的不过是陛下的宠爱和怜惜。可若传出这些话儿,恐怕陛下也是会被蛊惑一二。”
“紫枝,你却说都错了。”王珠开口道。
紫枝顿时露出了狐疑:“公主,我可是说得不对?”
王珠伸出手指,轻轻一拢乌黑的鬓发:“不是什么说不定,这是一定之事。他们必定会毁我名声,甚至是将这祸水引在母后身上。况且我虽不怎么在意什么正义,什么是非,却必须得在意大夏国法。国法则是大夏维持安稳的根本,是一个不能让我一个大夏公主亲自践踏的重要所在。所以,我分明知晓对方是什么算计,却也是不得不两害相较取其轻。我徒自恶心,却也只能硬生生吞下这恶心,做出那等大义凛然的样儿,打落牙往肚里咽。”
她说着那自嘲的话儿,一双眸子却是有那冷芒掠过。
“紫枝,你可知什么叫温水煮青蛙?今日挖了我这儿的一块肉,鲜血淋漓十分痛楚,下次就会割了别地方的肉。而每次就会如这一次一样,若不忍痛割肉,必定只能粉身碎骨不能翻身。这才是这幕后策划的人歹毒心计,狠辣手段!”
王珠的话,让房间里的人都没了声音。
每个人内心都沉甸甸的,十分不好受。
这样子的手段,却也不知九公主如何才能破局?
王珠只觉得气闷,轻轻的推开了窗户,任由夜里凉风吹来了花香阵阵。
一片池水在月色下顿时也是一池子的银润光彩,就连那朵朵莲花也染上了银色辉煌,更焕发宛如梦幻般的光彩。
王珠静静的想,她可以不在意自己的人奸没奸那个女人,有什么人无辜而死。可是大夏的律法却不能由着自己一手践踏,这无关正义,而是权力游戏的规则。明着,都是不能犯规的,暗中却也是各县手段各凭本事。
这个世界终归需要一种明面上的次序,否则人与人之间就宛如野兽。
王珠打开一枚精巧小匣,王曦给自己的青铜兵符正静静的躺在了其中。
父皇一贯多疑,太子纵然是未来的储君,亲卫也断断不敢逾越了规格数目。而王曦笼络这些对他十分忠心的亲卫,却也是费尽了心思就是。
他心疼母后和自己,故而方才送给了自己。
可是这五十人,远远不够!
她的手,要狠狠抓住更多的权力,方才能掌控自己,掌控整个夏朝的未来!
王珠发觉自己好似荒野上的饿狼,对于食物贪婪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那纤纤手指轻轻抚摸手中的青铜兵符,王珠的眼底却也是不觉泛起幽润的光彩。
忍气吞声?徐徐图之?
她不想这样子。
更何况跟人斗,那就绝对不能后退。退了一小步,有些人就会步步紧逼,将自己撕得粉碎。
王珠娇嫩的肌肤被灯火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给她面颊上顿时添了那几许柔美之意,然而她那一双漆黑的眸子,却流转了森森的光芒!流转冷冷寒意!
明明不过是那等纤弱之躯,却也是忽而透出了一股子威慑之力!
厢房之中,姚蛟随意枕着自己手臂,眼珠似眯非眯,一派轻松姿态。
同行的乔斌却不觉坐立难安:“姚少,你虽素来风流,可只喜爱跟那些青楼粉头,风流寡妇勾搭,怎么就应了那妇人的邀约?”
一番言语,却分明就是恨铁不成钢。
“况且以你的性儿,就算薄情,喜爱翻脸不认人,却从来不会动手杀人,特别是女人。这其中必定是有人构陷。”
乔斌容貌颇为文雅,如今却不觉眉头紧锁,轻轻的走来走去:“此事必定要请公主做主,还你一个清白。只可叹你素来就是名声不好,指不定公主也会听到什么不好听的。待会儿见到公主,你便好好说话,可不必如此轻狂——”
姚蛟顿时嗤笑一声,将脑袋埋到了枕头里面。
乔斌算是个讲义气的,所以随着自己一道被追杀。
就在此时,一名年幼宫女过来,手中提着食盒:“九公主嘱咐,只说今日天色已晚,不必再见,这是给尔等夜宵。”
对方眼神不善,颇为轻蔑。
乔斌脸皮没姚蛟的厚,顿时也是不觉脸红了红。
小宫女走开,乔斌死死的盯着这食盒,好半天憋出一句话:“九公主不会嫌你丢人,干脆用毒药将你赐死?”
姚蛟顿时翻了个白眼,打开食盒,扯了一条鸡腿狠狠咬了一口。
天光初明,王珠方才起身,目光潋滟。
有人既然设局,自己就要斗一斗!
她不相信,这世上没有破不了的局。
王珠命人取宣纸,沾了香墨,微微凝神,写了几封帖子。
她轻拢发丝,拢住在了雪白的耳根之后。
落了名字,王珠唤来了紫枝:“这几份帖子,你安排送出去。”
紫枝扫过上面的字,不觉迟疑:“可要偷偷安排?”
如今瞧来,王珠并无退让意思。
虽不流血,却分明是一场硬仗。
紫枝虽不知晓王珠内心之中的盘算,却是不觉有些心惊。
王珠轻笑一声:“若要偷偷送出去,那也是昨日便可行事,何须等到如今?”
晨曦之中,王珠面颊浮起了一阵子的妖异决绝之色。
“要大张旗鼓,不必瞒着谁了去。”
紫枝内心浓浓疑惑,越发困惑不解,可却也不好问出口。
王珠扬起脸蛋儿,雪白脸颊上,一双眸子黑漆漆的,冰寒生辉。
那纤弱的身躯之中,恍若藏着什么嗜血妖物,蠢蠢欲动。
天光初明,守在外边的江云海也是双眼都是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