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瞧来,那些寻常流民,就是应当被舍弃的弃子。
而眼前这位九公主,不过是为了赚取一些名声,故而也是来此。
却不知晓,此事若有半分差错,王珠和自己都是其罪不赦。
王珠微微一笑,瞧着眼前的男子。知晓他生性十分狠辣,并且阴沉多计。从前他替谢玄朗出谋划策,也是陷害了王家良多。
之后谢玄朗登基为帝,最初是给了他高官厚禄。可是不到五年,李从灵就获罪问斩。李从灵那时候只叫冤枉,一口咬定谢玄朗是兔死狗烹。
其实这卸磨杀驴之事放在别人的身上,还是一桩可怜可悲的事情。放在了李从灵的身上,却没什么冤枉的。王珠瞧过李从灵的罪状,他为官盘剥太狠,作恶太多,实在是死不足惜。
谢玄朗固然生性凉薄,倒是容不得李从灵叫这冤枉二字。
此人能用的时候是一把利刃,可不能用的时候,却是实实在在的毒物。
而如今,王珠只觉得面对这个毒物,自己反而更容易对付一些。
倘若对方是赤诚君子,或者是愚笨胆小的人,王珠花的功夫也许会更多。
故而此时此刻,王珠既没有说什么秋粮充盈仓库之事,也没去分析大夏的局势。这些,其实都不是李从灵真正在乎的。
眼前的男子,真正在意的无非是功名利禄,自己的荣华富贵。
至于别处的洪水滔天,似乎也是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
王珠忽而微微一笑,眸子之中顿时掠动了灼灼的光彩。
前世谢玄朗清算李从灵,那些罪状,自己倒是记得一二。
除了李从灵在谢玄朗登基之后所犯的种种罪过,其实一开始李从灵根底都不是十分干净。
他父丧之时,就与父亲的一名小妾欢愉,并且为了灭口,还将这小妾推下池水生生淹死。
为争夺去京中太学学习名额,李从灵暗中命人打残嫡兄腿骨,使得对方残废。而他兄长,是与他同父同母的嫡出之子!只不过嫡长子本来更为值钱一些,他这个嫡次子故而心有不甘。
同样的手段,他用在另外一名与他争夺贵女芳心的世家公子身上。那情敌的腿骨,也是被疯马给生生踩断的。
这些事情,一桩桩的,都是触目惊心。
王珠将一份卷轴扔了出来,李从灵打开一瞧,面色都是变了。
“这些,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九公主,你为了要挟于我,居然是用这般手段,我自然不会认的。”
李从灵自认这些事情做得十分隐秘,绝没有半点证据。
这些年来,他内心之中,想到自己一路行来所做的那些事儿,也是微微有些得意之情。
想不到今日,那些他觉得十分隐秘的事情,却被王珠揭露出来。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剥了衣衫,扔到了大街之上。
平心而论,王珠如今时间仓促,当然是没有什么证据。可她却也是肯定,这些罪状都是真的。
故而王珠只冷冷一笑:“若没有证据,这些事情,我又如何知晓的?至于究竟有无做过,李大人你自己却也是心知肚明的。”
李从灵嗓音微微沙哑:“九公主,你这是在要挟于我?”
他心中虽然惶恐,却不觉心念流转。自己如今颇有声望,若王珠手中证据模棱两可,未必能对付得了自己的。可是若受王珠要挟,只恐怕自己处境却也是会有些不妙。
王珠微微一笑:“李大人,你真是秉性纯良,这些不过是李大人年少轻薄时候做的一点错事。这些,算什么要挟。”
李从灵冷哼一声,摸出了那枚翠绿的扳指,正是谢玄朗之物。
“谢家嫡出之子,九公主居然也是敢动,我倒是不觉有些佩服起来。”
王珠瞧着李从灵:“李知府依附谢家,靠的是谢小侯爷的关系。我身为大夏的九公主,自然是不能当真伤了谢小侯爷,否则,怎么能过得去大夏律令这一关?父皇疼宠于我,就算不忍心,想来也是会给朝臣一个交代的的。故而我一开始,就没能想过,取了谢郎君的性命。”
她掏出了荷包里的指甲套儿,一个一个的,套在了自己雪白的手指上。
这些指甲套儿做工可谓十分精巧,上面更是镶嵌了宝石,随意晃了晃,顿时也是光彩流转,珠光宝气。
映衬着灯光,更是好看。
而王珠却用这指甲套儿,轻轻刮了几面几下,顿时也是发出了滋滋的声音。
“谢郎容貌俊美,面若冠玉,正因为这张漂亮的脸蛋,才让他有了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若是我这样子,用这指甲套儿割破他的脸,毁了他这一张脸,恐怕他什么指望都没有了。谢郎君没了漂亮脸蛋,不能让姑娘喜欢,这还在其次。若在大夏,面容有损的人,是没资格做官的。若他当真被毁了容貌,于谢家而言,可是毁掉了一枚很好的棋子。若是谢家的人知晓,因为李大人你的固执,方才让谢郎君毁容,你猜谢家会如何呢?”
李从灵顿时面色大变,不觉起身,狠狠的瞧着王珠。
“九公主,你行事也不必太过于狠毒。莫不是当初你喜爱谢玄朗,所以因爱生恨,如今仍然是心生怨怼,意图报复不成?”
当初李从灵为获取谢玄朗的信任,也是时时跟在了谢玄朗的身边。
而王珠缠着谢玄朗的样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王珠听他揭破自己痴缠谢玄朗的旧事,非但没有什么愠怒之意,反而是不觉冉冉一笑:“李大人,你当真是深知我意。我痴缠小侯爷的事情,整个京城都知晓,故而我毁了谢玄朗一张脸,大可以说是风流韵事,因情生恨。大夏曾有公主,也做出当众刺伤负心男子的激烈之事,那也不过是被幽禁起来。而我,不但是父皇跟前受宠公主,而且不过是毁了谢玄朗的面容。故而就算是我做出这样子事情,其实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危的。至少,我命可无碍。放逐外地,我还更加风流快活。”
“至于李大人你呢,爱惜前程,将谢玄朗对你一番恩惠视若无睹。我若,在将你这份罪状送去谢家,你猜一猜,会不会有许多证据,证明你是做过这些事情的?”
李从灵忽而明白此事可怕之处,顿时目瞪口呆!
他咚的一下坐下来,并且额头升起了一层汗水。
别说王珠所举出之事均是真的,就算是假的,也不愁没有证据。
王珠看着李从灵,慢慢的说道:“所以方才那些,怎算是要挟呢,如今我所说的,方才是真正要挟。”
李从灵瞧着王珠清秀的容貌,此时此刻王珠在他眼中宛如恶鬼!
明明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却没曾想,王珠居然是这样子的无赖狠辣。
李从灵都是有些不懂了,为什么王珠能在自己面前做出光脚不怕穿鞋的架势。
其实自从收到了王珠那封勒索信,李从灵也早有计较,并非没有应对之策。
只不过也许见到王珠痴缠谢玄朗的不堪样儿,李从灵内心之中,并不想这么容易服软。
想不到今时今日的王珠,已经是与曾经不同了。
之前李从灵,倒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被王珠逼迫到如此地步。
房间之中静了静,好半天,李从灵才有些沙哑说道:“想来九公主必定是忧心百姓,才如此咄咄逼人的借粮。既是如此,九公主不如随我一道,一并去瞧一瞧。”
王珠倒是微微一怔,只觉得李从灵的反应,很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了。
不过纵然李从灵有什么花招,她也是没什么可畏惧的。
穿上了漆黑的披风,遮挡住自己容颜,王珠领着侍卫,随李从灵一并出去。
李从灵倒忽而好似镇定起来,一副淡然无波的模样。
王珠暗暗警惕,眼前的李从灵是个阴毒的人,说不定另有什么狠辣的手段。
也不多时,李从灵就领着王珠到了目的地。
“此处,就是原本储存军粮的库房!”
李从灵目光灼灼,眼睛里却也是流转了几许讽刺之意。
这个九公主不是要借粮?不是要逼迫自己,并且以隐私前程要挟?
可那又有什么法子呢,有那见鬼的粮食!
王珠容色冷然,盯着眼前的库房。
此处静悄悄的,也无人把守看护,任由那大门打开。
而原本两扇极具气派的大门,如今却也是焦糊一片,里面更是空荡荡的。
四周围的石板地面之上,也是仍有大火烧焦的痕迹了。
“郴州灾民作乱,九公主你是知晓的了。我本好心收留这些流民,却也是没曾想,这些流民居然生起暴乱!这些刁民杀死官兵,焚毁大门,将里面粮食抢掠而空。本官反应过来时候,此等事情已然是发生了,简直是可恨之极!”
“如今这仓库之中空无一物,若非为了顾全大局,担心陈国趁虚而入,我也不会秘而不宣。九公主若是不信,你不是善于打探别人的隐私?那是大可以趁机盘问,追根究底,瞧瞧此处是否是存粮仓库,并且是否有流民作乱之事。若我有一个字虚言,九公主再将我千刀万剐,狠狠处置,那也不迟。如今郴州,还靠京城运粮救济一二呢。”
说到了最后,李从灵言语里面也是隐隐有些讽刺之意了。
他侧过身,漠然无比的看着王珠。
王珠就是翻个底朝天,自己这里也没半颗粮食!
只恐怕,是这刁蛮公主没想到的事情吧。
李从灵冷笑无比!
月色下,王珠面颊上流露出了思索之色,却也是不觉轻轻的皱起了眉头了。
看着王珠这个样儿,李从灵内心顿时大快!
这个九公主,再如何行事狠辣,也不过是个见识有限的女子。
再如何,也是翻不起浪花来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珠再如何会算计,也是不可能无中生有了。既然是如此,王珠这借粮之行,想来也是顺利不了的。
可纵然是夜色浓郁,却也是掩不住王珠眼底的幽幽寒光。
若是别的人,因为如今这巨大的失落,必定是会一时气馁。
千辛万苦,万般算计,兖州告急,郴州无粮。
这背后的阴谋者,每一步,都是算计得妙到巅峰,让人挣脱不了。
可那也只是别的人!
王珠眼底,流转了灼灼的火光,无论如何,她是绝对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
天光初明,一夜未睡的王珠又出现在郴州的街头。
昨夜备受打击,今日王珠却也是没有失落之意。
谢玄朗今日被人监视着,倒是也能溜达溜达。
他优雅的夹起一个小笼包,沾染了醋汁,再轻轻的咬了一口。
这样子的举止,是说不出的优雅的。
身为世家公子,一举一动,可都是被好生调教,早就是深深的印入了谢玄朗的骨髓。
这点寻常食物,往常谢玄朗也不屑去品尝。既然是前朝高门,谢家食物必定也是精细而雅致的。
不过连日奔波,受过了王珠的荼毒,如今谢玄朗吃这普通的三丝包子,已经是觉得颇为美味了。
更何况,这佐餐之物,更是让谢玄朗身心愉悦。
瞧着王珠尚自有些凌乱的发丝,苍白失色的脸颊,眼底下浓浓的青紫,以及王珠眼中的暴怒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