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珠略想了想,忽而有些了然了。
晏修原本就十分聪慧,既然是如此,他也许已经是猜测到这些阴谋者接下来的手段。
缙云侯府早就已经没落了,既然是这个样子,侍卫也是没多少。
倒是不如送到王珠这儿,受到的保护还是更严密一些。
可见晏修嘴上不说,却是对亲生母亲十分爱惜。
王珠想到了这儿,却也是不动声色,命人好生安置容秋娘。
这位缙云侯府的夫人,性情却与别的官宦女眷不一样。她性子十分温柔,更是有些胆小,见识也是不过如此。
这些缙云侯府的侍卫不但送来了容秋娘,还照着晏修的要求,送了些糕点过来。
王珠本来爱吃甜食,可是如今兖州处处危险,王珠也是不会多讲究,想不到晏修居然还放在心上。
她心中微微一动,原本准备让人将这些糕点都扔了去。
可是鬼使神差,王珠却让下人将这些糕点送了过来。
缙云侯府的奴仆微微有些迟疑,却也是不觉说道:“小侯爷说了,送来的糕点,九公主若是没有扔出去,还是自己打开了看。”
这样子说着,这位说话的奴仆也是不觉尴尬起来。
如此说来,自家的小主子,却显得和九公主有些暧昧了。
王珠面色沉了沉,不觉板起了面容。
“如今兖州缺了粮食,无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也是不应该如此糟蹋。这些糕点,就是喂狗,也是浪费得喝。”
这样子理直气壮的说完,王珠方才让缙云侯府的下人退下去。
王珠细细想来,晏修是个聪慧的人,绝不会平白口头上讨便宜。
就算是讨了便宜,必定是有的放矢,决不至于无缘无故。
她打开了盒子,这食盒分了三层,一层一碟糕点。
最上面一碟青糕是艾蒿和糯米粉一块儿蒸的,清香可口。另外两盘糕点,分别是千层饼和如意酥。
王珠瞧着这些糕点,却也是不觉若有所思。
此时此刻,缙云侯府之中,晏侯爷却任由晏修轻轻的为他梳理头发。
自从眼睛瞎了,晏侯爷是不喜欢让别的人侍候自己。
这种梳头的事情,从前都是容秋娘做的。
如今容秋娘既然已经送到了王珠身边,却让晏修这个儿子亲自服侍了。
论礼数,其实晏侯爷不过是晏修的下属。在碧灵宫之中,晏修身份要高许多。曾经晏侯爷也许有机会追逐碧灵宫宫主之位,可伴随他双目已盲,并且权势旁落。如今的晏侯爷,在碧灵宫之中却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从前每次晏修甜蜜蜜的叫他父亲,晏侯爷必定是会皱起了眉头,阻止晏修这样子说。
可是如今,晏修为了他梳理头发,晏侯爷却也是没有阻止的意思。
此时此刻,镜子面前,晏侯爷面上的眼罩却也是已经取下来了。
其实他双眼只能瞧见些微光,其他什么的早就已经瞧不清楚了。
平时晏侯爷戴着眼罩,可瞧出他轮廓硬朗,从前必定是个英挺的人。
可是当他摘下去眼罩,却也是顿时显得有些骇人了。
那一双眼睛,如今只剩下两个干瘪的窟窿,空荡荡的,让晏侯爷瞧着好似一具活尸。
年轻时候,晏侯爷意气风发,并且自诩容貌出挑,十分得意自己英雄气概。
可是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就算瞧不见自己镜中容貌,可手指摸索,也是知晓自己是什么鬼样子。
晏侯爷并不乐意别人瞧见自己如今的模样,故而总是用眼罩遮挡住。
曾经府中有个婢女,起了心思,欲图自荐枕席,冲撞了她。这婢女顿时被晏侯爷生生掐死,之后让容秋娘遮了羞。
不过如今晏侯爷面颊如此可怖,晏修却没有嫌弃的意思,反而轻轻的哼歌儿,显得心情甚是不错。
“父亲从前,必定是个俊俏儿郎,否则我是不会如此俊俏的。”
他似已经忘记了,自己和晏侯爷是没有半点血脉关系。
这样子话,也是不知道有心还是无心,却有些刺激晏侯爷了。
他轻轻抿紧了唇瓣,额头上的青筋却也是不觉冒了冒。
晏修反而笑吟吟的,笑容之中却也是添了几许甜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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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晏修的梦魇
梳好了晏侯爷的头发,晏修再轻轻用丝带将晏侯爷眼睛缠上。
晏侯爷不觉说道:“多谢了。”
院落之中,此时此刻,却也是有几十人齐齐聚齐了。
这些人虽未着军中的服饰,年纪也不小了,不过容颜精悍,气质不俗,必然是沾染了鲜血的。
晏侯爷轻轻的呼吸了一口气,却也是不觉若有所思。
眼前这些人,是他的旧部。如今这样子的感觉,对于晏侯爷而言是十分熟悉的。
许多年前,自己就是这样子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那时候他意气风发,野心勃勃——
“诸位,咱们也是许久未如此了。”
晏侯爷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许多年前,我们征战沙场,为国效力。可是若干年过去了,那又如何呢?我眼盲被贬到了此处,尔等离开军中,日子过得清贫。朝廷忘记了你们,我却也是不能亏待自己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
“我原本只愿如此了此一生,却也是没想到,朝廷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心寒。他不但苛待我们这些军中的弟兄,甚至明知诸多流民,还不闻不问,任由几个女流之辈折腾。瞧来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将这些兖州百姓示如弃子了。”
“如今我心中想来,却不能不顾兖州百姓了。若为独善其身,这些百姓又何其无辜?一想到了此处,却也是忍不可忍。为了黎民百姓,我也是不得不当仁不让,再兴干戈。”
缙云侯府的院子,十分的冷清。
而晏侯爷那有些清冷沙哑的嗓音,却也是让风中顿时添了几许血腥杀伐的味道。
他眼睛虽然好似瞧不见了,可是在场的人,却也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晏侯爷轻轻的抬起头,那轮廓分明的脸颊,却也是添了几分森然之意。
“如今大势所需,是不得不为了。今日三更,我等举事,各位的亲戚子侄,是靠着你们的关系,我的背后扶持,方才占据如今兖州军中的要职。他们若肯顺从,就如此罢了。若是不顺,就除掉这些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再取而代之。依靠你们威望,控制下属,也不是什么难事。”
“除了那姚蛟与随行的御林军,其余的都是我们的人。那姚蛟不必担心,修儿自会处置。至于什么御林军,也不过是酒囊饭袋。如何比得上真正刀口舔血的兵卫。一夜突袭,等到了明天,兖州就是我们的了。”
这些计划,早就在晏侯爷的心中,如今晏侯爷说出口了,心中一阵子的畅快。
就在此刻,一道急切的嗓音却也是不觉响起。
“晏侯爷,此举却也是万万不可了。”
说话的中年男子形容精悍,却没了一条手臂,一双眼睛却也是灼灼生辉,充满了急切之色。
晏修原本是甜蜜蜜的笑着,好似漫不经心的站在了一边。
可是如今,晏修却站了出来。
“韩叔父,你不是待我父亲最是忠心。甚至每年过年,还非得在缙云侯府门前磕三个头。当初父亲为了保下来,被下旨责罚,鞭笞两百鞭子。而你落入敌军之手,别人都是不理会,也是父侯不依不饶,血战了三天三夜,方才将你救了出来。你方才是被救了出来,我父亲也是晕倒了。这么多年,你的妻子儿女,均是缙云侯府资助。你整日饮酒,也不做事。受了缙云侯府这样子大的恩德,你没想着回报,却也是如此行事,好生将人心寒。为什么别的人,一个个的都是赞同父亲的意见,偏偏你却不允呢?”
说话的男子名叫韩琦,曾经是晏侯爷的一名偏将。
其实这些曾经的袍泽,谁不知晓,原本韩琦是军中最为忠心的一个。
“侯爷,你若要我性命,只需要轻轻嘱咐一句话儿,我是一点也不在乎。可是我却也是不忍心侯爷好好的忠臣,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这么些年来,我知道侯爷心中有郁郁之意,我心中又何尝快活?每日除了饮酒,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可是侯爷,如今你却不能行差踏错啊。”
“我是个粗鄙的人,这些日子,也将那九公主的所作所为瞧在了眼里。这位九公主虽然行事张扬了一些,可是不失聪慧。她不但运过来粮食,还解了时疫。假以时日,兖州必定是恢复太平。可是若是此刻,再横生枝节,反而不知会如何。侯爷,我等已经老了,何必如此呢。”
晏修听了,不觉甜蜜蜜的笑起来。
想不到此人样子丑,说话居然是有几分见底,如此夸赞自己的心肝宝贝。
可韩琦扭头瞧着晏修,面上却也是添了几分不悦之意:“想来是小侯爷回来之后,故而刻意挑事,如此言语。晏侯爷可不能因为爱子之心,行差踏错。”
在韩琦瞧来,必定是晏修这个纨绔子弟,为了什么荣华富贵,惊世之业,所以如此唆使父亲。
晏侯爷忠肝义胆,原本不是这样子的人。
韩琦这样子说着,晏修微微一笑,却也是并无愠怒之色。
晏侯爷叹了口气,言语之中颇有些惆怅之色,十分的郁郁不乐:“是呀,我们如今,可都是老了。原本,也是没当年的意气风发。你过来吧,老韩,我有些话儿要跟你说。”
韩琦眼见他说话客气,以为晏侯爷必定是听懂了自己的言语,故而心中微微欢喜。
若是晏侯爷执意一意孤行,自己还当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瞧来侯爷必定是被晏修一时蛊惑,方才如此糊涂。
韩琦走向前去,自然还是想要多劝几句。
可是他才张口,忽而小腹一凉,一股子锐痛传来了。
韩琦不可置信,不觉轻轻的垂下头去,瞧着自己的伤处。
原来晏侯爷一刀刺了下去,顿时将他身子扎了一个血窟窿。
韩琦眼底流转了不可置信之色,想来也是不愿意相信如今眼前所发生的事情。
他喉头咯咯的响,却偏偏一句话都是说不出来。只是韩琦眼中的哀痛之色,实在是难以描述。
正如韩琦所说的那样子,若要自己死,晏侯爷一句吩咐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