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簪子好可爱呀,苑音妹妹可否借我看看。”苏落雪小声道。
苏苑音的手僵了僵,在雪照院时她说过的话一闪而过。
她将那只簪子递给苏落雪,并未说话。
此景落在宋氏眼里却又成了另外一副景象,只不过一个簪子,可是看着苏苑音像是极其不情愿的模样,这些年来她也给过苏苑音不少名贵首饰,而现在只是一个不值钱的簪子,她都不愿给落雪看看。
看着苏落雪亮着一副眸子,依依不舍又爱不释手的模样,宋氏心一软,便道:“瞧落雪是极喜欢这个簪子的,苑音你也有不少首饰了,这个便就让给姐姐吧。”
苏苑音眼皮跳了跳,只还未等她开口,一旁的苏蕴之却是有些不解:“母亲这般对阿音,不觉得会让阿音受委屈吗?”
一向对自己都极为尊重的长子今日却突然质疑自己的决定,这让宋氏有些不快,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宋氏还是放软声音:“苑音从小到大珠宝首饰已有不少,现在分一个给落雪又如何,你亲妹妹从小流落在外,过了那么多苦日子,苑音是被无微不至娇养大的,现在只让出一个簪子又有何委屈?”
苏蕴之望向自己的母亲,眸中已经有一层薄怒,疼惜子女固然没有错,可是这样真的不怕会寒了另外一个女儿的心吗?
“在蕴之眼中,阿音也是亲妹妹,若是落雪喜欢,兄长明天再买些别的回来便是,阿音不用让的。”苏蕴之淡声道,俊逸的容颜此刻也有些严肃,回护的意味十足。
苏苑音又岂愿见到如今闹成这幅样子,只是如果姐姐真的有那么单纯,她固然也是心生疼惜和喜爱的,就算是让出一盒子首饰她也愿意,可是这个姐姐对她充满了敌意,又处处针对她。
眼见局面越来越僵,苏苑音叹口气,悄悄扯了扯苏蕴之的衣袖:“兄长明日再送阿音一个新的就好,这个要是姐姐喜欢的话便就让给她吧。”
用完晚膳后,苏落雪在主院中陪着宋氏说话,不曾跟着兄妹几人一同回去。
“娘亲,看妹妹的面色不太好,落雪刚刚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不该拿了妹妹那个簪子来。”苏落雪面露忐忑问宋氏。
宋氏轻轻抚了抚苏落雪的头,只说是苑音只是一时还适应不过来,能过几日便就好。
苏落雪听罢点点头,似是有些惆怅道:“真羡慕妹妹啊,有这么一门好亲事,不过我这个做姐姐的能看见她出嫁,倒是也很高兴。”
“对了前些日子尹世子来寻妹妹的时候,我远远像是瞧见了一眼,觉得此人仪表堂堂,文采也应该是极好。”
看着亲生女儿一副面带桃花的憧憬神色,到底是过来人,宋氏眸中神色闪了闪,像是做下了什么打算。
母女俩的盘算苏苑音是一概不知,只晚膳时苏蕴之见她似乎没什么胃口,兴致也并不高,于是拉着苏苑音出了府,说是要带她去尝尝新开的点心铺子。
左右是拗不过兄长,苏苑音妥协跟着出了趟门。
新开的点心铺子在城南,听说老板是江南人,手艺也是正宗的江南味道,上京的人自然是爱图个新鲜,往来的顾客也络绎不绝。
苏蕴之在马车中陪苏苑音聊天,打发小厮去下去排队。
话还没说上两句,苏蕴之的几个同窗好友认出了苏府的马车,叫着苏蕴之去吃酒,实在是推拒不过,苏蕴之只好让苏苑音在马车中稍后片刻,他去去就回。
苏苑音有些好笑,自己都快要出嫁了,兄长还总把她当作小孩子看。
“买好点心我自己回去也是使得的。”苏苑音弯起一对好看的眸子,让苏蕴之尽管去。
苏蕴之无言的摇摇头,说自己只用半盏茶的工夫。
东街本就热闹,时至傍晚更是热闹非凡。
点心铺子前生意火爆,客人更是大排长龙,苏苑音穿着夹袄披着斗篷倒是不怎么冷,便把手里的暖炉让车夫给排队买点心的小厮送去。
左右闲来也无事,正准备找找兄长放在马车上的书来看,便就觉得车帘子被拉开,一阵抖擞的寒风了灌进来。
苏苑音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以为是去而复返的兄长,正想调侃他这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到呢。
只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男子,是一张让人一见就难以忘记的脸,五官犹如被墨笔精细勾勒过一般,在柔和与凌厉之间找到了一个恰好平衡的点,似是多一分或少一毫就都不再是那个味道,是难以复刻的独一无二。
无疑,男子长得极俊,眼眸如浓墨般黑,轮廓也很是深邃,眉宇间有着缕缕戾气,眼角的一颗泪痣又中和了这股狠厉,是充满矛盾的美感。
此人身上有种难掩的贵气,实在不像是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或许情况并不太糟糕。
但来不及细究,只因此刻男子正拿着泛着寒光的匕首抵上了她的喉咙。
“别动。”男子眸中有冷意,哑声道。
苏苑音点点头,身上已经冒出了一阵冷汗,她毫不怀疑倘若此刻她敢妄动,陌生男子会毫不犹豫的割破她的喉咙。
马车突然缓缓动了起来,外头有人在问:“主子接下来怎么办?”
不是苏府的马夫,苏苑音心下一凉,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
“往西。”男子薄唇轻启,明明声音算好听,但现下落进苏苑音的耳中,却有几分让人背脊发凉。
第4章
驾着马车的是个着青衫的少年,单眼皮娃娃脸一副软和的相貌,但眸子中却泛着狠劲,应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马车在他的控制下行进得少有颠簸,半点不像是在逃命的慌乱。
对方越是漫不经心,就说明越是有章法,苏苑音只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许还有逃生机会。
想必是有马车做幌子,故而他们还没有泄露行踪,现在就只盼兄长早点发现异常。
春风猎猎作响,车帘时不时被掀起,天色渐黑,方才黑衣男子说是向西走,莫非是要从西城门出城?
“阁下若是要出城,小女子愿将马车相赠,只是怕父母担忧要急着归家,不知阁下可否将我放下。”
苏苑音僵住脖子,小心翼翼试探。
男子离她很近,饶是夹袄又是斗篷,她仍然觉得周身有一股久久不散的寒意。
只见男子手中的匕首刀刃颜色极黑又隐隐泛着幽蓝色的光,离她约莫不到半寸,她似是在杂书中见过,这应是上好的玄铁所制,锋利得能削铁如泥。
“放了你?”男子寒江凝眸般的眉眼轻轻一挑,褪去半分戾气化为一丝玩味。
生死就在别人的一念之间,这个女子倒是还能面不改色同他谈条件,只是不知她是真的毫不畏惧还是在故作镇定。
脖颈前的匕首远了些,苏苑音这才看清楚黑衣男子的手臂上是受了伤的,血已经打湿了整个袖口,但男子却不甚在意,似是眉头都不曾皱过。
一个不像是亡命之徒的亡命之徒,苏苑音抬眼,视线正不小心对上那副有些玩味的眸,不住的慌了神,赶忙移开视线,或许她的判断是正确的,男子并不想在城中闹出太大动静。
“阁下放心,我只求能够平安归家,至于其它的我一概不知道,也记不清。”
见男子目光沉沉打量她,不说话,但威慑力却是十足。
突如其来安静的气氛有些怪异,苏苑音只觉得这人狡诈,难以让人琢磨明白。
既然如此,那她便就赌一把。
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拿过旁边的盒子,男子见状也不出声警告,难得空出一点耐心似是要看看她到底要耍什么花招,好一刀了结了她。
只见女子青葱玉指般正慢吞吞从盒子里拿出一瓶药,忐忑的递给身边那个充满危险的人。
“你的手受伤了,这是家兄常备的止血散。”她缓慢道,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漏出颤抖的怯意。
但到底是额间滑下的一滴冷汗出卖了她。
他喜欢同聪明的人打交道,不用多废口舌就能权衡利弊。
眼前的女子确实足够聪明,可是又能在聪明中带着点傻气,倒也是难得。
苏苑音只觉周身的寒意褪去大半,男子放下了手中的匕首,坐在了上首的位置。
手上的药瓶也被抽走,苏苑音松了口气,她这算是投其所好了?
“阁下想必还有要事要办,我也就不多叨扰了。”
苏苑音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马车内只点了一支烛火,视线也渐渐变暗,越拖一刻她心里就也越发焦急。
“主子,他们追来了。”在外赶车的人出声提醒。
苏苑音心下一喜,却也不敢表露情绪,静静等着男子开口。
半晌后,男子看着瘫坐在地上低垂着眸的女子,好听的嗓音中话里话外都是威胁的意味:“你走吧,要是不想死的话,最好管住嘴。”
尽管如此,但落进她的耳中却犹如天籁。
苏苑音忙不迭的点头,只是惊魂未定,思绪倒是清晰,就是身子有些僵硬,刚一站起身就一个趔趄向前摔去。
她颓丧地闭了闭眼,只感觉自己的头恰恰抵在男子的胸前,一支沉稳有力的手适时的将她扶稳,才不至于让她整个人摔上去,两人的距离似乎比方才他拿刀挟持她的时候还更近些,似有似无的乌沉香涌入鼻腔。
惊魂未定间只听见一阵低笑:“姑娘这是不愿走,所以变着法子投怀送抱么?”
这可半点不似嬉闹打趣,倒有种在问她是不是想死的既视感。
苏苑音不由打着寒颤,磕磕绊绊的连个道谢都说不明白,逃下马车的时候已经全然顾不上往日里贵女的仪容做派,用连滚带爬的形容也不为过。
看着飞驰而去的马车,如获新生的苏苑音却像是恍然如梦,只刚刚被男子握住的手腕还在隐隐发烫。
本以为还要多费一些口舌,有些难以置信那个男子竟就这样将她放了,余光瞥见裙角的一片鲜红才像是印证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并非梦境。
苏苑音蹲身撕下染血的裙角,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是兄长和锦衣卫的人。
苏蕴之从茶楼出来之时正好看见苏府的马车扬长而去,马夫却不是苏府的人,后来才得知阿音竟然还在马车之中,又见锦衣卫在四处搜查,当即生出一阵冷汗,所幸是将人找回来了。
苏蕴之四处打量了自家妹妹一圈,除了面色有些红而外,其他一切都好。
一定是被吓的,苏蕴之想。
苏苑音倒是不知自家兄长想得这么多,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被锦衣卫请到了北镇抚司问话。
说是问话,但到底还算是客气,有苏蕴之的一路陪同,倒是没有进牢狱,更没有上邢台。
来审问她的人是锦衣卫千户赵乾,眼神有些狠厉,木着一张面,不苟言笑。
只让她说一遍方才事情的经过。
想起方才那阵似有似无的乌沉香,苏苑音陷入了沉默,到底是没有将人出卖,只避重就轻说是有贼人蒙着面打晕了她,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身处在西街的巷子里。
也不知赵乾到底是相信了没有,只沉着一对眸子审视她,似乎要分辨清楚她话中的真假。
但比起刚才自己才死里逃生了一遭,此刻对于苏苑音来说反倒显得没有方才那般可怕,若是蒙混过去了,除了对名声有些不好而外还能活,若是她出卖了那个人,或许是真的会死,甚至会牵扯出更多是非。
两人僵持了许久,见着实是问不出什么来,到底是朝廷命官的子女,还跟清肃伯府有着婚约,若是一直将人拘着恐怕会徒生事端,索性便就先将人放了。
苏苑音倒是有些意外,被带到北镇抚司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不过想起刚刚那个绑走自己的黑衣男子不急不躁的举止做派,似乎是有后手的,所以才敢将自己放了的吧。
只恐怕刚刚她若是敢坦露半个字,此刻就不会这么容易走出北镇抚司了。
城西郊外的马车上,一只修长的手接过刚从上京传来的信,不疾不徐展开。
赶车的暗卫言二有些不解问:“主子为何要将那女子放了?那女子已经见过主公的脸,恐怕是个威胁,还请主子准我回去将她杀了。”
男子抬手一扬,刚传来的信纸立即被风吹个没影。
想起那被自己拿匕首架着都还算镇静的脸,却只因自己一句打趣的话就快急得眼泪都下来,虽然不大喜欢她那双眼睛,但是看着她仓皇而逃的模样,倒是有趣。
“不必了,她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可若是被皇帝知晓主子私自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