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心虚,大师兄见她替魔头挡酒,一定不开心了。
若有其他仙门弟子在场,定要感慨她这个仙门败类啊!
温禾再举盏,“大师兄,我敬你一杯。”
云汲云袖一抖,双指相触,饮了杯中酒。
入口是酒香,沉进五脏,是涩苦。
廖深行暗中给座下方士及家臣使眼色。
下属们纷纷执杯敬酒,不能让人发觉,是故意灌赫连断酒,间或敬云汲一杯,更多的是臣下们互敬互饮。
然而,众人敬向赫连断的酒,被温禾全数挡去。
整个宴席毕,再温禾密不透风的保护之下,赫连断一杯未饮,她倒是连喝几十杯。
及至最后,众人见少女颊侧殷红,微垂羽睫,双眼迷离,晃着身子站起,居高杯盏道:“还有谁,来,一起上。你们谁也不准灌赫连大人酒,听到没。谁灌,我跟谁,急。”
说完,咕咚一声,倒在案上。
廖深行扶额,好好的计划全砸了。
赫连断实乃危险人物,近不得,疏不得。
此次酒宴,特意选了朝歌烈酒,此酒回味甘甜,然烈性十足,几杯下肚必然晕眩。
朝歌烈酒与普通佳酿不同之处是,醉酒之人根本无力发酒疯,而是倒头昏睡。
廖深行希望,今夜让魔头睡个安稳觉,亦让国师府甚至整个宿新宿能安稳过夜,得见明日太阳。
被护整晚的赫连断,瞧着不省人事,倒在案角的纤影,不由得唇角一抿,十足嫌弃。
云汲见人醉酒,跨步走至温禾身前,手指方要触到樱草色衣角,空杯盏凭空而起,挡去他的手。
赫连断将温禾抱起,一言不发走出宴厅。
之后,啪的一声,杯盏重重落在案上。
见温禾于众目睽睽之下,被赫连断抱走,云汲心底气闷至极,方要追上前,被廖深行抬袖拦住。
“仙长,慎言,慎行。国师府及宿新郡众生安危,系于仙长一念之间。”
春止院。
无双自榻上幽幽醒来,左肩隐隐作痛,腕口上的烟灰青玉镯,已现淡淡纹痕。
鸿蒙仙镯,可卸去敌方九成之力,幸而赫连断出手不重,她又随身带着这宝器玉镯,关键时刻挡了劫,否则昨晚浅雪同她,怕是要丢了性命。
一想到险些亲眼看到浅雪被杀,无双一整颗心揪痛,肩上痛楚便显得微不足道。
廖深行早早踏入春止院,见人醒来便一味发怔,似是没瞧见他,他不由得轻声招呼:“还好?”
无双回过神,这才拂身向廖深行道谢,“依稀记得,昨晚是国师为我渡真气疗伤,无双多谢国师。”
廖深行扶起对方,“你与那位少室山仙子,是何关系。”
无双摇摇头,“从未见过。”
“从未见过,便不惜以命相救?”显然廖深行不信,面带疑惑。
无双默了半响,才道:“那小姑娘生得同我一个亲人颇为相像。无双不忍心眼看她被杀害,当时未多想,贸然冲上前本是为了推开那位姑娘,不成想,自己受了伤。”
廖深行眸色幽深,良久才道:“看来你的那位亲人在你心里颇为重要。”
负手走去茶案,落座饮了一杯茶,侧眸望向缄默不语的无双,“身子可还有何不适?”
无双摇头,“谢国师关心,无双已无碍。”
从沽玉楼时的矜傲淡漠,到入住国师府的幽魅暗挑,再到眼前的沉静隐忍,无双像是在变换不同身份,因时而转,展示不同的面孔。
究竟哪一个是她,廖深行倒不关心。
他静静待在春止院,又饮了杯蔷薇花茶,这才起身走出屋门。
无双望着那道挺拔清贵的背影一步步走向院门,并未挽留,只站在门前默默凝视。
行至院中孤坟处,廖深行止步,对着满院蔷薇道:“有个能不惜性命去护之人,何其有幸。比这更幸的是,护得所护之人平安。”
脚步声渐远,最终那道宝蓝色袍角,消失在花墙月亮门。
无双走去白玉孤坟前,垂睫望着镌刻其上的亡妻二字,“你呢,你是否觉得有幸。”
门外倏地传来嘈杂声。
“仙长,你不能进。国师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春止院打搅无双姑娘休息,您请回吧。”
“我进去说几句话,几句话便好。”
昨晚,生死一线间,是春止院的一位佳人蓦地出现,替她挡去赫连断一掌,那佳人也因此而受伤。
浅雪心里清楚实则救下两人性命的,是对方腕上戴的那款烟灰色玉镯。
若无玉镯关键时刻化形防御结界,卸去赫连断多半掌力,两人哪有命活。
鸿蒙仙镯,是她父尊送予娘亲的定情之物。玉镯融入娘亲精血,与娘亲命脉相连。
昨晚那玉镯撑出一道半月结界,这说明娘亲尚且在世。
浅雪正与女护卫拉扯间,无双靠近院门,“让她进来吧。”
无双坐在院中花架石桌旁,容色淡淡盯着几瓣胭脂蔷薇,“姑娘莫问我缘何救你,是我腕间玉镯受了感召之气,强行拖拽着我挡在你身前。”
浅雪颇紧张,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又看,视线移至对方玉腕间的一款烟灰玉镯上。
“你……你是否认识白芊芊。”
无双回眸望她,“不认识。”
浅雪激动地抓起圈着烟灰玉镯的那只手腕,“那我娘亲的鸿蒙仙镯怎会在你这里。”
无双静静取下玉镯,“此镯乃一位云游方士所赠,据说是个护身的灵器。原本不信,不成想昨晚为你挡了一劫,竟是真的。”
“什么方士,在哪里。”浅雪急忙问。
“我先前曾去西境佛国贩茶,取道古傩国,是路遇的一位女方士送予我这款玉镯,对方黑纱遮面,我未看清她的脸,不知对方名号。”
“古傩国……”浅雪沉吟,复又抬首继续追问:“她怎会将如此珍贵玉镯送给你。”
无双:“她说我乃有缘人,其余的我也不大清楚。”
浅雪微微垂首,眸底是巨大失落。
无双将烟灰色玉镯,放至浅雪掌心,“虽不知姑娘同那位女方士是何关系,但这玉镯却同你有缘,便送予你吧。”
浅雪满心疑惑,昨晚此人不但替她挡去袭来的魔气,且跪爬在赫连断脚下,求他不要杀她。
彼时暗夜,灯火昏昧,但她仍旧清晰瞧见她面上的哀恸,眸底的恳求,像是为至亲至爱之人,不惜以任何代价向恶魔求情,那份由衷而发的诚恳,难道也是鸿蒙仙镯所致。
可印象中,这玉镯只是一件护身灵器,并无牵制他人意识的效果。
浅雪方要张口询问,无双已起身,“姑娘回吧,镯子已送你,莫来纠缠我,我这人最讨厌被人纠缠。”
浅雪动了几次唇,虽然心底疑惑重重,终究还是未开口,眼睁睁看无双踏入寝屋,阖了门。
她只得捧着玉镯,悻悻离去。
屋门关阖的一瞬,无双背靠门板淌下泪来,面上满是不舍与哀恸。
良久,她微翕着双唇,重复方才国师之言。
“有个能不惜性命去护之人,何其有幸。比这更幸的是,护得所护之人平安。”
但愿,她所作一切,能护她平安。
温禾醒来,头晕耳鸣,眼冒金星。
盘腿坐起,脑中零星闪过带雪花的片段。
昨个,她一腔孤勇替魔头,挡酒。
然后把自己给挡多了。
温禾回望四周,正是国师府安置她的那间寝屋。
她是怎么回来的,断片。
温禾晃了晃腕间花铃,“小花祖宗,昨晚发生了什么?魔头呢?”
“啊,昨晚之事很简单。你喝醉倒头就睡,赫连断抱你回来后,你已睡得像头死猪,我怎样叫,你都不醒。后来赫连断便在你身侧打坐,半夜你嘟囔渴,赫连断掰开你的唇,灌了你一杯冷茶。晨起,赫连断出了门,至今未归。”
温禾凿凿脑门,“什么酒,一喝便醉。我记得我酒量还是可以的,一定,一定是酒有问题。”
自我宽慰后,温禾走去窗下案台找水,方喝到一半,顿住,“昨晚,魔头居然没趁我……”
“没有,没有脱你衣裳,也没有趁机轻薄你。”花铃抢答。
温禾仰首,灌掉剩下的半盏茶,“乱想什么,我是说,魔头居然没趁我醉酒不省人事喝我血。不对啊,你平时不是跟主子我一样魔头魔头的叫么,怎么突然改口喊他名字。”
花铃如此解释:“我觉得赫连断是个爷们,竟没趁你醉酒……那个……喝你血,我决定以后称他名字,以示尊重。”
温禾颇不认同地瞪了花铃一眼,窗外倏地飘进一片菩提叶,堪堪落在她眼前。
温禾捻起,叶上竟有字。
踏水入阁。
木七望着雕花木门处走来的倩影,温和一笑,“劳烦仙子走一趟。”
温禾大大方方走进,“地仙唤我何事。”
木七将人请至圈椅,亲手奉上新沏的一壶菩提茶。
“先前有一事,我骗了姑娘,先向姑娘道个歉。”
温禾浅嘬一口香茶,只见木七敛目道:“先前姑娘猜对了,木七心上却有一姑娘。”
温禾慧黠一笑,“可是你描于花灯上的那位姑娘?”
木七颔首。
“那位姑娘……你们未曾在一起?”
木七晦涩一笑,摇摇头。
温禾再品嘬一口茶,偏首望向对方,“地仙唤我来,不单单只是为了向我道一句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