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私以为主子看上了宫主什么物件,讨要不得,欲偷盗过来,近日,主子是在踩点。
这日,商弦月打西极老师那归来,雪苋又藏到殿前的雪柳枝上朝屋内张望。
商弦月让黑檀搬了个小桌,支在雪柳树下,又端来棋盘,一面品茶一面同自己下棋。
夜里的沼泽宫冷得厉害,雪苋受不住,只好打树杈上爬挪下来。
商弦月修指间落了枚棋,“你近日又打得什么鬼主意,跟踪我做什么。”见人双肩直抖,解掉外袍给人披上,系着领间带子时,冻得发僵的小胳膊突然环抱住他的腰身。
商弦月怔了下,随即问:“是不是又要求我什么,还是闯了祸。”
雪苋的小脑袋自温暖的胸膛昂起,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状,“弦月哥哥,我觉得我病了。”
“哦?哪里不舒服。”
“浑身不舒服,我觉得我是得了一种该找婆家的春病。”
商弦月:“……又想出宫是不是。”
“不……”
“罢了,过几日,我带你去人界逛逛罢。”
雪苋立马笑开:“好啊。”
该找婆家的春病,纯属她现编胡诌。
她是得了病,得了一种就想偷偷跟踪弦月哥哥时刻想知道他在干嘛的病。
雪苋惦念天音坊的糕点,一双兄妹便去了幽州。
方入城街,碰上了舞龙狮队,雪苋喜欢热闹,商弦月便包了街头一栋客栈,择了二楼观赏颇佳的位子,给人看个够。
雪苋扒着窗棂嘟囔说想吃烤蜜薯,商弦月亲自下楼去寻蜜薯摊子。
龙狮队舞了足足两个辰时,不见弦月哥哥归来,雪苋外头去寻,走街串巷了好久也寻不见人。
倒是瞧见生着绿苔的一条幽深闾巷内,有个穿绾色齐襦裙的姑娘,正捏着帕子垂泪。
雪苋过去安慰人家,并送人一包街头买的烤蜜薯。
原是姑娘嫁人三年无所出,被婆婆嫌弃,今日婆婆张罗给相公纳小妾,相公不肯,婆婆就将气撒到她头上,一上午刁难了数次。
相公是个好相公,婆婆却非好婆婆。
雪苋正感慨着人界婆媳问题,巷口跑来个书生装扮的人,红着眼圈抱住绾色齐襦裙的女子,“龙妹妹放心,即便今生我们没有孩子,我也不会纳妾,娘亲那里我自会说服,委屈你了。”
龙儿姑娘脸红地推开对方,“年哥哥,还有小妹妹在呢。”
书生这才直起身,朝雪苋作揖,羞赧着道一句见笑。
看着一对有情人相依相偎走出巷子,雪苋冲着那对背影问一句,“你们是兄妹么。”
龙儿回身笑道:“自然不是兄妹。”与身旁之人对视一眼,眉梢唇角皆是藏不住的甜蜜,“我是年哥哥的童养媳,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彼此称呼兄妹习惯了,婚后一直改不了口。”
雪苋一面啃着蜜薯走出巷子口,一面想,倘若可以这样,她是不是也可以嫁给弦月哥哥。
倘若她成了弦月哥哥的妻子,自然要睡一张床,弦月哥哥再没理由躲着她赶她走。
这样一想,只觉嘴里的蜜薯甜到心坎里。
但突然,她又愣住。
万一弦月哥哥不想她做他的妻子,那么以后她该如何面对人家。
她又如何面对灵凝姐姐,灵凝姐姐一直待她不错,她岂不是要抢灵凝的男人。
弦月哥哥会不会因此讨厌她,或者将她送人……她这么边走边想,手里的蜜薯凉透,浑身出了一身虚汗。
被街上人撞了肩,这才回神。
抬首,是天音坊。
思筠正坐在窗前嗑瓜子,瞧见她进来,一点不惊讶,丢了手中瓜子,示意她过去坐。
雪苋方坐下,思筠便调侃上,“瞧你这样子,像是被家长丢弃的小破孩。”
“是真的,弦月哥哥不知去了哪儿,我找不着他了。”
“你哥哥本事大着呢,说不定被什么暂时给缠住身,不多久会找上天音坊的,你且放心。”思筠安慰着,给对方倒了一盏清明暮雨。
本想看着小丫头一口喷出来,不料对方心不在焉喝光了一盏茶。
思筠疑道:“你记得你不是喜食甜么,这茶你尝着不苦?”
雪苋这才咂摸出一口的苦味,蹙着秀眉抓起桌上的甜枣往嘴里塞:“苦得很,方才未察觉到。”
“你在想什么,竟这般用心。”
雪苋咽下糕点,老气横秋叹口气。
思筠笑了,瓜子磕得咔咔响,“瞧着像为情所困。”
雪苋又叹一口气。
“别这么低落,你的心上人就在楼上,我去叫他下来见见你,解一解你的相思之苦。”
雪苋丢了手中的杏仁佛手,眸光一亮,抬脚往楼上跑,“弦月哥哥在这?”
思筠将快要飞起的人拽住,横眉冷对,“你个小没良心的,这么快移情别恋,亏得鹤焉对你念念不忘。”
此时,一身雪裳的鹤焉,自楼上走来。
那一天,天音坊内,雪苋第一次自别人口中听得自己的身世。
她是古傩国女王雪笺胥的遗孤,那个已被灭国十六年的上古异国的小公主。
关于古傩国她知道的不多,打西极老师那里倒是听过这么一个不知为何一夜之间被灭国的上古小国。
她腕间的十二月珠,便出自古傩国。
鹤焉送了她一颗舍利珠。
半晚时分,商弦月果然来天音坊接人。
见人自乐坊出来后,没甚兴趣玩乐,商弦月便提议回沼泽宫。
雪苋点头说好。
回宫之前,两人降至沼泽宫尽头的浩瀚渊。
雪苋第一次来浩瀚渊是七岁那年。
那是她第一次骑飞天云豹,飞翔的感觉从惶恐紧张害怕到着迷,漫天晃悠,跟着一队魔修出了宫,后来迷了路,落至一片荒芜雪地。
四面全是雪,苍茫天地间只落着个望不到尽头的深渊,像是大地无法愈合的白色伤疤。
雪豹被不知打哪冒出一只雪妖咬伤,奄奄一息,雪苋倚着豹子肚腹揉眼啼哭时,商弦月自深雪中走来,将她拢进怀里,她至今记得那份温暖与安心,直熨帖到心坎里。
打那她才知,浩瀚渊是天地禁地,此处寸草不生,渊底住着雪妖。
一旦跌落渊底,便会被封印渊底的雪妖食个干净,断不会有生的希望。
此行,商弦月本去街头给雪苋买蜜薯,竟被几个天将缠住。
天帝天后下了血本,派出暗杀他的,竟是几位身负万年修为的强将。
他虽杀死几位天将的灵身,只怕难以彻底毁掉神魂。
商弦月封印碎魂,入天将尸身,最后将几具尸体扔下浩瀚渊。
雪苋不解,迎着迷眼的风雪问道:“为什么要将尸体丢入渊底。”
商弦月抚摸对方发顶,“下头的雪妖专食神魂,如此他们才死得彻底。”
雪苋首次感觉弦月哥哥的另一面。
虽冲她说话的眉眼及口气是柔的,但话中的意思是冷的,一如浩瀚渊的冰雪。
从小到大,弦月哥哥待他极好,极温柔,日常见她,眸底眉梢的笑意如四月暖阳,不张扬,却能透进心底。
她不明白弦月哥哥那般温柔的一个人,为何魔阴沼泽宫的人,人人惧怕。
浩瀚渊的这一刻,她似乎有些懂了。
她眼中的弦月哥哥,只是他的一面。
他有她未曾窥见,不曾了解的好多面。
返回魔阴沼泽宫后,雪苋揣着舍利珠四处走。
有月之日,舍利珠可探方圆十丈内曾发生过的事。
她去了弦月常练功的阴阳台。
舍利珠内,银发深袍的人与一众契奴拼杀,长剑翻飞间,是一个个倒下的身影。
弦月哥哥有时会同异兽决斗,以练身手功法,甚至会从死牢里放出几个狂徒,同他过招。
招招狠厉毒辣,囚徒被削首断肢,甚至鲜血污了银发。
她去了沼泽洞附近,打舍利珠内窥到那些与弦月哥哥签了契奴之约的傀儡。
起初那些契奴是有神智的,有些身手过于平凡,弦月哥哥便一一取走对方的魂识,无视跪地哀求一片的人,直至那些人变成无感无识的傀奴,被锁入沼泽深洞。
雪苋摊开掌心,淡淡弯月轮廓幽幽闪过。
她亦是他的契奴,她亦是他的契奴之一啊。
这些年,弦月哥哥待她好,是否是因她还有利用价值。
若有一天,她没了价值,是否同那些契奴一样被取走神识,锁入深洞,变成将来御敌对战的死尸军中的一员。
雪苋去探望西极老师。
西极身子羸弱,因吹了寒风病倒,去无生药师的药缸里熏药去了。
她站在回廊檐下,抛出舍利珠,自内瞧见师徒二人对弈。
西极落了白子,“那日明明走了,你又返回雪家村,你为何非要带雪苋回沼泽宫,让那丫头留在人间不好么,将她留在身边反而容易引上头的人注意。”
风吹起一缕银发,修长指尖落定一枚黑子,“我需用她的血开启上邪古墓,留在外头不放心。”
“开启上邪古墓,需处子鲜血。有句话说女大不中留。开启上邪古墓动静极大,定会惊动天上,在你未有能力与天宫对抗之前,不可轻易动那座古墓。只是雪苋她越来越大,你真能阻止她嫁人,一直留到时机成熟之日。”
“小姑娘,多哄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