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长知虽然不情愿,却还是答应了。
后来,一不小心窥视到了这张总是缺乏表情的脸掩藏之下的别扭;后来,从开始的“有趣”变成“在;后来的后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前进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
白术确实做到了。
而如今一切却又变了,她站在君长知的面前,曾经有勇气说出口的“带我走”,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于是,在君长知问她“什么事”的时候,她只能要紧牙关,摇摇头,抬起手抓抓头发,指尖不小心碰到脑袋上的发簪。
君长知送那个。
白术顿了顿,将手缩了回来。
想了想,忽然便微笑起来,她站直了身体,下颚微微上调成一个骄傲的弧度,用带着笑意的嗓音缓缓道:“来跟君大人正式道个别,没别的,就是怕以后,没机会再见到了。”
君长知坐在马上,盯着马下的人看了一会儿——她背对着光,其实他看不清楚此时她脸上的表情…无声地叹息了一声,他轻踹马肚驱赶坐骑上前,来到她身边时,他微微弯下腰,替她理了理追赶时挤乱的发。
指尖不动声色地在从那精致的簪子上滑过。
“后宫比你想象的总是复杂些,今后若是可以,就离她们远些,被欺负了,再来找我。”
“……”
“大理寺管管,也不算越职。”
“喔。”
“还有事?”
“没事,就跟你道个别。”
“好,那就这样吧。”
“嗯。”
…………大概。
也只能这样了。
158
打从君府回来,白术变得有些沉默。
这消息自然一五一十一点儿不拉下地传到了天德帝耳朵里——不仅是她的现下状态,这一路上她遇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被事无巨细地写在小册子上递到了孟楼的眼皮子底下,于是当天夜里,孟楼拿着那本小册子杀到白术跟前——
当时白术正靠在长榻上懒洋洋地翻看类似《女德》的东西,名叫《十二贞静词》,内容和仁孝文皇后所著的《女德》并不完全相同,但是宣扬的内容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白术看这个完全就是因为闲得无聊又找不到事儿做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才抓起来看两眼,这会儿一边看一边打呵欠,随便听见自己那屋子的门被人推开。
“小玉?”
白术叫了声近日里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小宫女名儿,却没听见答应。
不仅没有应答,外面的小宫女小太监死了似的一声不吭,谁推开屋子进来了连声通报都没有——要么就是他们真的死了,要么就是来人示意他们别说话。
介于隔壁就是皇宫鹰犬巢穴,白术的小院子尚在鹰犬大人们的笼罩范围内,考虑到应该不会有人作死想不开勇闯狗窝,这会儿白术脑子稍微转动了下,甚至眼皮子不用就猜到了来者何人——
除了白天收到薛公公眼线的告状书这会儿来算账的天德帝孟楼又还能有谁。
白术的目光从“择辞而说,不道恶语”八字上一掠而过,目光顿了顿又“啪”地合上了手中的册子,此时感觉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自己面前遮挡住了光线,她随手将那本册子往旁边一搁,站起来低着头含糊地给这会儿已经来到她跟前的人行了个礼——
用的却还是当锦衣卫时那大剌剌的行礼方式。
“得得得,这几日那些个司礼尽给朕报好消息,说得你脱胎换骨似的好,朕瞧着也就这么回事,刚见面就给我来这么一个大礼。”
天德帝颇为嘲讽的声音响起。
白术听这声音就知道这货应当是来找茬的,抬起头扫了他一眼,没吱声——天德帝也没客气掀起袍子大老爷们似的往那一坐,将自己手中那亲手拿过来的册子往小桌案上一扔——
“听说某人白日里同君爱卿相谈甚欢。”
白术将那册子捡起来,随手翻了翻,眼皮子都没多跳两下又放了回去,“嗯”了声,感觉到面前这人周身气压一下子底了下去,便又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补充道:“从君府回来路上遇见了,便打个招呼,好歹曾经共事——”
话还未说完便被人一把捏住下巴,白术猝不及防差点儿咬着舌头,抬起头皱着眉头看孟楼,却发现这会儿后者也正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看。
孟楼:“你知朕问的不是这个。”
白术不置可否。
孟楼又问:“见过你那妹子了?”
白术点点头,又摇摇头:“生我的脾气了,现在闹着要跟我断绝关系,我劝不过她,答应了。”
天德帝笑了,放在白术下巴上颇为粗糙的指腹玩味似的蹭了蹭——拇指侧面的薄茧蹭得白术有些疼,她恍惚想起听人家说过天德帝的骑设极好,百步穿杨什么的……
“再过几日,待你成了朕的皇后,你那妹子就是皇亲国戚,身价也会水涨船高——她是傻子么,这时候不认你这个兄姐了。”
……这茧子怕是就这么来的。白术面无表情地想。
“朕问你话。”孟楼声音稍稍提高了些,“回来没照过镜子吧?眼又红又肿,分明是哭过。”
白术闻言下意识伸手去摸——想了想又反应过来自己他妈倒是啥时候哭过了,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孟楼在套她话,懊恼地放下手——
“被牛银花气的,”她佯装烦恼,随口胡说道,“下午她同我发了很大脾气。”
天德帝“哦”了声,眼睛却没从白术脸上挪开过:“你同她说什么了,她发这么大脾气?”
白术扫了眼就搁在自己手边那小册子,表情明白地写着早已猜到自己同牛银花说了什么怕是都写在册子上了——这会儿孟楼还问,怕也是故意要问。
“开了个玩笑,就说我和君大人两情相悦来着。”白术微微眯起眼,不着痕迹地将放在自己下巴的大手挪开,“后来她发了狂,不听我解释——我想着从小一块长大的妹子,就为了个男人就要同我断绝关系,也是心寒得很——”
白术说着,目光微微发冷。
她知道天德帝在看她,于是低下头,做苦大仇深模样——果不其然,只见当在她跟前的人沉默了下,这才缓缓道:“那是不像话。”
在天德帝看不见的角落,站在榻子边上的人眼角稍稍放松,一颗心落地浅浅在胸腔中松了口气……却在这个时候,又听见天德帝不冷不热地问了句——
“还喜欢他?”
白术万万没料到这家伙这么直接,眼神震动,不受控制地抬起头瞅他——却发现后者正似笑非笑地用玩味眼神回视自己,仿佛在逗弄有趣的宠物……被这样的眼神瞧着,白术心中不禁又开始不安——总觉得眼前的人像是看透了她那些个小把戏,却故意不揭穿,在这等着她继续狡辩出洋相似的。
……………偏偏不想让他得逞。
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否认吞回肚子,白术“嗯”了声,想了想后继续道:“还喜欢的。”
肉眼可见,面前的男人目光猛地沉了沉。
白术瞬间产生了想要狼狈落荒而逃的冲动。
然而她却没这么做,她知道如果今儿不把这事情处理好了以后怕是后悔无穷。于是抬起手,将垂落下来的发挽至耳后,她又继续道:“但是也想明白了,世间安得双法全,能跟有情人忠诚眷属的更是寥寥,我不在其中,君大人也有他放不下也不能当的职责所在。”
白术的声音又轻又软。
说着,她无奈地笑了笑,心道这倒是大实话了。
她这一笑,天德帝倒是目光稍稍柔和下来,将她的手牵过来,捏在自己手中——那手极小,天德帝捏了捏,忽然意识到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个年十四的半大孩子,虽已到合适的婚娶年纪,然而………
怕是还是对于即将到来的遭遇惶恐不安。
想到这,他那憋了一肚子的邪火便稍稍减弱了些,半晌,只道:“你知晓就好,今日遇见他,都说清楚了?”
白术心中紧了紧,用鼻音哼了声:“嗯。”
“断便断干净些,后妃与当朝官员纠缠不清这话传出也不好听——以前的事儿就算了,今后你是朕的人,只需知道这点。”
“嗯。”
“朕会待你好,”天德帝想了想,“尽量。”
后面那句补充白术哭笑不得——这时候还记得“天子不得妄言”,看来孟楼脑子也还没坏,知道自己当初决定不顾群臣反对非得娶个普普通通的锦衣卫究竟是为了干甚——此时看似你侬我侬的情景,奈何无论是她还是天德帝脑子都清醒的很,手拽一块儿,却各自有着自己的心思。
而关于君长知的话题就揭过了。
白术被孟楼拉着坐下,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期间孟楼一直拉着她的手没放开,就好像她们当真多亲密似的,白术也强打起精神,跟他抱怨了下最近在管教嬷嬷的看管下日子多难过,孟楼只是笑,说这些都是必要的,以后你便是皇后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八个字说得白术眼皮子狂跳。
好在此时室内光线暗,看不清楚。
孟楼还欲再说话,这时候,在外面候着的薛公公轻咳了一声,似提醒皇帝这会儿待太久了影响不好——而被提醒的人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个——他是皇帝,怎么样都可以,至于后宫的人怎么要把白术的脊梁骨戳断,这跟他也没多大关系。
白术也不失望,反正就没念想过这码事,顺手将自己的手自然而然地从孟楼的手掌心抽出来:“万岁爷,天色见晚,您也该——”
“白术。”
“卑职在。”
天德帝听她顺口答的“卑职”,似觉得挺有趣扫了她一眼,见后者全无反应,男人唇边微微上挑:“你手朕捂了一晚上,怎么就捂不热呢?”
白术不说话。
这时候,孟楼又将她手抓过来,想了想,居然毫无征兆地说:“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玩玩吧。”
白术:“……?”
玩蛋?外头薛公公都快上吊了。
天德帝却不理会白术莫名的目光,拉着她站起,轻手轻脚地来到里屋——然后在身后人震惊的目光下,他做贼似的轻手轻脚推开面前的窗,翻身爬了出去。
白术:“…………”
院子里一阵骚动。
纪云的声音响起:“谁?!”
白术傻眼了:“……师傅?师傅?!”
孟楼低低声音响起:“朕,纪云,你跑来这蹲什么墙角?”
外头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看来是什么人从墙头跳下来,又恭敬地跪下行李,纪云朗声道:“罪臣纪云,叩见——”
“行了行了,你想把前头那些人都招呼来啊?”天德帝不耐烦地打断他,又转过身看向这会儿趴在窗子上看着他们干瞪眼的姑娘,“来不来?”
纪云:“去哪?”
孟楼瞪眼:“朕去哪还要跟你报备?”
纪云又义正词严:“天色见晚,万岁爷还是——”
“小点儿声!”孟楼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喝止住纪云,想了想道,“同朕未来皇后找个地方说说心里话也不行?”
纪云:“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