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所有生意全都推掉, 只称病在闺房中,日日对着从各地收集来的粉雕玉琢的娃娃画像看个不停。
好在如今阮丽云病症大好, 愿意戴着帷帽出门走动, 开始能着手管理商行中的事务, 再加上阮玉梅及其他得力的掌柜娘子从旁帮衬, 近来倒也没出什么大岔子。
平日里除了谨遵医嘱吃安胎药,调节饮食,为能让母体更康健地顺利生产,阮珑玲也常围着东湖溜溜弯。
这日用过早膳,围着东湖绕了半圈,在回程时,远远就瞧见戴着帏帽的阮丽云款款走出了阮府大门,轻纱遮面,却还是能瞧出娴静的体态身形,她微耸着肩膀,快步踏下石阶,似正在躲避着什么……
紧而门口又出现了个身形高挺瘦削的男子,正是阮家世交,被扬州百姓交口称赞的贤医吴纯甫。
他亦步亦趋跟在阮丽云身后,却又不敢太过靠近,面上的神情既有些着急又有些无可奈何,手中捧着一物,似是想要递送上去,奈何阮丽云并未回头,反而避之不急般阔步上了顿停在路旁的马车……
“阿姐不是对男人深恶痛绝?竟能让纯甫哥哥近身?”
阮珑玲有些出乎意料。
“这是来福的功劳。”
阿杏笑着解释,“来福活泼,常在院中乱窜,回来时猫脖上常会戴回来块竹简,竹简上大多是些宽慰人心的话语,常能让病中萎靡的二姑娘振作精神……二姑娘原也未做他想,只以为这些竹简是您命人备下的,后来病情好转能戴着帏帽出门了,才偶然发现那寄语之人,竟是吴家公子。”
“或是因此,二姑娘待他不比旁人,少了些防备之心。”
阮丽云有应激心疾,阮珑玲又身怀有孕,吴纯甫作为唯一知晓内情之人,近来常上门看诊把脉。
本就是知根知底的世交,这般一来二去,便更熟稔了。
“虽说同样是病患,可吴家公子待二姑娘,好似格外不同些。
他是医师,殷殷叮嘱忌口换药这些小事儿倒也罢了,毕竟都是分内之事。可奴婢听翠湖说,他还常常命人做些合口的药膳送给二姑娘,不仅如此,还常给来福带些熏好的鸡胸肉,甚至还常陪舒姐儿读书练字呢……”
“奴婢可从未见过哪家大夫看诊有这般积极的,吴公子此举,倒更像是……表明爱慕之意。”
联想起吴纯甫方才那患得患失的神情,阮珑玲心中了然,他定是对二姐动了情。
吴家乃医学世家,家风清正,祖上出过多位名医,悬壶济世多年,向来备受扬州十里八乡的赞誉,虽说阮吴两家是世交,可吴家的名声,实在是远胜过阮家不少。
吴纯甫又是吴家长房嫡子,不仅医术高超,且相貌堂堂,性情温和,原是不少扬州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人选,可自从与他订亲过的两位女子,先后染上恶疾暴毙之后,扬州城中便传出了克妻之名。
门第相当的人家投鼠忌器,吴家长辈又不满意那些塞儿卖女的攀附人家,婚事便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纯甫哥哥这一片痴心,只怕要错付了。”
阮珑玲望着那个落寞离去的背影,抿唇叹了句。
“怎么?姑娘莫非也听信了那什子克妻的流言?觉得他们二人不是良配?”
“我若是怕流言,哪儿有阮家商行今日?”
阮珑玲笑嗔了一句,然后缓缓沉下眉头,缓缓道了句,“就算没有流言,二姐还有这应激心疾,饶是以后心疾病愈……只怕二姐也很难再打开心扉。”
若按年岁看,二人确实相当。
可吴纯甫到底是没有娶过妻的男子,二姐却已然和离过,身侧还带着舒姐儿过活……二人对成亲这件事儿上的,从根上来讲,所思所想就已经全然不同了。
且吴纯甫医术精湛,听说这几年得拜高师阅遍医书,就是为了通过朝廷太医院的甄考,以他的实力定然一举高中,今后必会远赴京城做医官,随皇宫大内的贵人差遣,前途是一片光明!有了太医院的医官的头衔,哪家女子还会在乎那虚无缥缈的克妻之说?
可他偏偏却对二姐上了心。
可经历过家暴囚禁,险些被丈夫谋财害命,二姐阮丽云又岂会随随便便再被男人打动?
饶是动了心,阮丽云贤良淑慧,定会不忍做吴纯甫的拖累……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倒着实有些佩服纯甫哥哥了。”
缘分自有天定。
此事如何发展,还需得看二人今后的造化。
阮珑玲现下最烦忧的,是应该如何与家人坦白她怀胎之事。
女子未婚有孕,乃是大忌。一旦出现此等丑闻,会令整个家族一世蒙羞,在十里八乡都抬不起头来做人,若此事出在民风不开化之地,将怀胎女子捆石沉塘也是有的!
胎儿一日大过一日,小腹渐渐隆起……最迟怀胎三月之后,阮珑玲也必须将此事告知家人。
阮家家风向来清正勤厉,从小母亲所教所授,亦是恪尽职守,循规蹈矩的孔孟之道,下落不明的大兄与幼弟阮成峰都是温良坚韧的君子,二姐阮丽云与阮玉梅也向来是循规蹈矩的贤良淑女……
可她却剑走偏锋,如此偏执反骨,行出如此未婚怀胎之事……这般肆意妄为,挑战道德礼法…只怕家中兄弟姊妹的感情再深厚,也难免会生出嫌隙来。
原本想的是能将此事多捂一天,便晚一天坦白,可有许多事儿并不如阮珑玲所料想般顺利。
这日,吴纯甫前来烟霏阁把安胎脉,确认脉象无误后,先是告知了胎儿母体一切安康,紧而面上露出为难之色,低声道,“……现如今已整整三月有余,胎像已稳,你这称病不出的由头,只怕也用不了多久了。今日丽云又打发翠湖来,问你这病为何治了这么久却依旧不见好转?”
吴纯甫并非是个长袖歌舞,能言善辩之人。
他既要帮阮珑玲遮掩胎相,又不能将她的病症说得太过严重,免得让阮丽云担心……夹在中间确实有些焦头烂额,这三个月来,实在是将能治好的小病小痛都说了个遍,拖到现在已是很不容易了。???
“丽云逼我今日给个准话,这病到底还能不能治,若我治不了,她便再另请名医。”
吴纯甫有些委屈,可也明白阮丽云不是个咄咄逼人的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是因为忧心太甚。
“纯甫哥哥为了我们姐们二人日夜操劳,却无端质疑医术,珑玲心中委实过意不去。”
吴纯甫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倒无碍。只是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由你口中娓娓道出,总比有一日她们瞧出腹中蹊跷,猛然惊觉更好些。”
“是,玲珑明白的。”
微风吹皱了东湖的湖面,顺着圆形雕花扇窗橼窜了进来,将立在窗前阮珑玲的额前的鬓发吹得微微纷乱,她下意识将腰部的衣摆紧拢了拢。
即将成为人母,阮珑玲脸上却愈发容光焕发,肌肤比湖面反射出的粼粼波光还要更亮,身形依旧瘦削婀娜,只有她将指尖轻放在小腹上,才能感觉得到那处微微的隆起。
希望这个她费劲心机要来的孩子,能会被所有人接受。
阮珑玲眸光微动,微微扭头,朝刚将吴纯甫送出去了的阿杏,软声道了一句,
“传我的话去给二姐、四妹,就说近来大家都事忙,许久未聚在一起用膳了,今日秋阳高照,我精神头好了许多,特请姐妹们来烟霏阁用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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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婢女们衣袂翩跹, 手中的食盘中端着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依次踏入花厅,摆放在镶象牙描金的雕花檀木桌上。
近期阮珑玲鲜少出门, 因为商行中的琐事, 阮丽云与阮玉梅又忙得头脚倒悬, 掐指一算,三姐妹上次聚在一起用膳, 已经是十三日前了。
“今日特请二姐与玉梅来, 其实是有要事相告。”
阮珑玲眼见气氛正好, 将心略放了放,开门见山径直道。
玲珑娘子在商界铿锵雷厉,可回到家中面对至亲,惯来都是温言软语的,鲜少有这么正经严肃的时候,姐妹二人听她这般郑重其事的语气,不禁将手中的筷箸放下,扭头望了过来。
“自我生病以来, 商行内外都是靠你们打点的,临危受命, 忙得头脚倒悬也就罢了,还要抽空关照好我这个病患。二姐日日嘘寒问暖为我熬药,玉梅更是每日亲手下厨关照我的膳食……我知道你们都是在为我的病情操心……”
“一家子姊妹, 说这些做什么?莫不是拿我们当外人?”
“梅儿不能以身代受,缓解姐姐病中的苦楚, 也只能在膳食上略尽些绵力。”
偏偏是这些抚慰人心的话语, 落在阮珑玲耳中, 反而觉得心如刀扎。
姊妹们处处为她着想, 她却以养病之名欺骗了她们。
当初她处事合该再周全些!哪怕当初随意寻个外出经商的借口,去郊外寻处庄子暂住三月,也不会引得家中的姐妹这般为她操心了。
罢了。
今日便拨开云雾见天日吧!
“二姐,梅儿……此事是我骗了你们…”
“我并未身染恶疾,而是…”
阮珑玲将头略垂了垂,抿唇紧了紧牙根,
“而是身怀有孕。”
语调很轻,却犹如从天而降劈下一道轰隆巨雷!
姐妹二人大惊失色,面色霎时变得惨白!
“什么?身怀…有孕?
你岂会身怀有孕?你与谁身怀有孕?玲儿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阮丽云满面都是不敢置信,瞳孔扩大,眸光震动定定落在她的小腹上,似是想探究出个真相来。
“确是有孕,怀胎已三月有余,胎像已稳。”
坦白的那一刻,阮珑玲只觉仿佛放下心中千斤重的大石,轻轻吁了一口气,面色坦然,语调轻暖,
“二姐,我要做母亲了。”
就像是板上钉钉,话语中带着尘埃落定的宿命感。
阮丽云由心底里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真相的,可她知道妹妹不会冒然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脑海中又回想起前些时日,阮珑玲时不时表露出的呕吐害喜之态,当下便信了。
妹妹云英未嫁,实在是不该糊涂,偷尝禁果,行出如此逾矩之举!
可木已成舟,再责备、再劝解也是于事无补!
阮丽云到底年长几岁,对比起一旁懵然不知所措的阮玉梅,只能尽力周全着往以后盘算。
阮丽云颤着心尖,脑中一团浆糊,只觉回顾四处心茫然,有些无措问,
“你…你竟瞒着我们,与人私定终身……”
“那…那孩子父亲又是谁?现下又在何处?”
此事发生得太过突然,电光火石间,阮丽云脑中不停周全盘算,似是想起了什么,急得犹如而热锅上的蚂蚁,脱口而出道,
“你怀孕已三月,眼看就要显怀了!如今最要紧的,是要尽快将此事捂下!
孩子父亲呢?你让他赶紧上门提亲,择近期的良日过礼拜堂!幸好倒也不算太糟,如今已是秋初,红盖头一档,厚重的帏裙一遮,任谁也瞧不出蹊跷来!可时间紧任务重,喜宴筹备起来,定不会万分周到,委实是委屈你了些,可也只能如此了……”
可饶是孩子父亲还在扬州……他也不愿八抬大轿将她抬入门宅做正室大妇,只许她入门,当个做小伏低的娇养妾室。
那张金相玉质的英俊面庞,在脑中浮现半瞬,阮珑玲微微晃了晃头,那半道残影便消失殆尽。
“孩子父亲是谁不重要,他对我怀胎之事也并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