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晴吐了吐舌头,毕竟也不是第一天知道王湘君这冷若冰霜的大小姐脾气。
谢轻言他们也都跟着进来。
江宴秋分发着睡袋,点了点人数,突然吓出一身冷汗,失声道:“怎么多了一个人?”
众人进了防御阵,紧绷的神经刚刚松懈,听到他这句话,都是头皮炸起,下意识地抽剑防御。
角落里,一个声音委屈道:“……堂哥,是我啊。”
江淮一脸要哭不哭的苦涩表情:“刚刚我就想说,怎么大家都不跟我搭话,我一个人都站半天了。”
江宴秋:“……”
顶着堂弟谴责的目光,他有些汗颜:“不好意思哈,来,睡袋的花色你先挑。”
虽然早就知道堂弟存在感低,没想到刚刚愣是没让他注意到这么个大活人。
这一晚江成涛主动要求守夜,但大家也不可能真让他一个人不睡觉。于是商量了一下顺序,每人守一个时辰。
整整二十个时辰没合眼,一钻进温暖舒适的幄帐,躺在软乎乎的毛毯上,其他人很快进入了梦香。
詹台乐占着江宴秋便宜“表弟”的身份挤在他身旁,睡着睡着,便跟八爪鱼似地把人箍得紧紧,还把头埋进江宴秋单薄的胸膛里,十足像只缺乏安全感的小狗。
谢轻言倒是规规矩矩地双手交叠,躺得无比板正,只是不知为何脸色不太好看。
原本打坐的王湘君瞥了眼单方面跟人腻在一起的詹台乐,又淡淡地收回了视线,一缕鬓发因重力垂下,在白皙如玉的侧脸上勾勒出一段勾人心弦的弧度。
从小碍于身份,他从来不曾与任何人亲近过。
贵为家主的母亲对他无比严厉,从来只会关心他的功课和修炼进度。
家里的姐妹们,他主动避嫌,从不跟她们玩儿到一处;而男人,他看见他们猥琐的眼神,就心生厌恶,令人作呕。
他站起身,宫装的裙摆垂下,默默走出幄帐,来到空旷的室外。
江成涛见他出来有些惊讶,却见王湘君已经淡漠地收回了视线。
他默默地仰望着天上的那轮血月。
脑海里却是白日,江宴秋救他时,擦着脸庞飞驰而过的凤鸣带起的剑风。
那人眉眼含笑,仿佛一派清风明月,十足潇洒风流。
江成涛沉默地看着他大踏步走出去,过了半个时辰,又拎着十几只烛阴狲回来。
江成涛:“……”
红色宫装,姝色无双,美得雌雄莫辨的“少女”把装着晕死过去的烛阴狲的储物袋丢在江宴秋脑袋旁边,嗓音如同二月冰泉。
“还你——我最讨厌欠人情。”!
第32章
第一个血月之夜,持续了三个时辰。
无事发生,是个平安夜。
江宴秋神清气爽地走出幄帐,看到黑灯瞎火中忙碌了一夜的别派弟子,无一不是眼下黑青,神情萎靡。
见他们几人清清爽爽、容光焕发的模样,有些人又是心态不平衡,又忍不住小声嘲讽:“秘境第一天就顾着睡觉了,到时候排名垫底,也不嫌害臊。”
同伴两眼无神:“是,但那又怎么样呢,我现在困得倒头就能睡着。”
也有人学着江宴秋他们小憩了半个时辰,不至于一下子满血复活,好歹也恢复了一些精力。
但当他们看到苍衡剑派毫不掩饰、大咧咧晒在空地上的烛阴狲时,瞬间不淡定了。
“我去,那些都是苍衡剑派猎到的吗?”
“昨晚这是有多拼啊?合着他们真一晚上没阖眼啊?”
“这下子第一名肯定是他们的了吧,这下孙茂时要出尽风头喽。”
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堆着小山一样高高的烛阴狲,每只都是开膛破肚、死状凄惨,以至于周围一片尽是冲天的血腥气。惨死的烛阴狲漆黑的眼睛瞪圆,难以瞑目般,充满了怨毒。
孙茂时他们状似十分得意,对眼含羡慕前来询问烛阴狲弱点和杀死技巧的其他弟子,也难得好心情地透露了几分。
他看着江宴秋,目光十分得意。
怎么样?你呼呼大睡的功夫,我们点灯熬夜地围杀烛阴狲!到头来第一名还不是被我收入囊中?!
一旁,一位身穿袈裟,佛修打扮的沙弥却是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何苦要造如此多的杀业。”
他看向一旁准备生火做饭的江宴秋,微微一笑,如同一朵盛开的佛祠净莲,微微一笑:“这位施主却是有一颗仁慈的佛心,顺应而为,但莫强求,在下自愧弗如。”
什么也没做躺了一整晚的江宴秋:“?”
孙茂时听了却是十分不爽,一般修士或多或少都会对少林佛修有所顾忌,他却面带嘲讽,大声嚷嚷道:“什么狗屁因果,杀便杀了,又能把我怎么样?你们这些佛修最虚伪不过,口口声声说着杀业,有本事别修仙别来秘境啊,当你的高僧去,少多管闲事!”
听闻师兄被如此不客气地冒犯,旁边一位小沙弥急道:“慧净师兄!”
“慧能,无碍。”慧净微微一笑,朝孙茂时阿弥陀佛道:“施主说得确实不错,贫僧所求既为苍生,也为大道。为了护佑一方,福泽苍生,提升修为却是不得已的手段。但杀业既已成,又何必虐杀?虐杀乃是孽障,因果纠缠,报应不爽,冤冤相报,何时能善了。”
他们捕捉烛阴狲时都是把狲敲晕了装起来,的确费时费力;像苍衡剑派他们,几人围攻一只烛阴狲,直接杀得血肉横飞,横尸当场。
江宴秋听了慧净的舌灿莲花,顿时心生“大师,我悟了”之感!
还是大师您会说!
孙茂时不客气地嗤笑一声,刚想嘲笑这些死秃驴就是惺惺作态、妇人之仁,简直多此一举,却被身后粗眉的师弟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衣角,朝少林那边使了个眼神。
看着少林弟子雄精武壮的身材和目测几百斤重的三股戟、打狗棍、训诫杖等武器,孙茂时:“……”
他老老实实闭了嘴,不跟这群假仁假义的秃驴一般见识,带着其余苍衡弟子灰溜溜走了。
慧能是个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小沙弥,面容还十分青涩,朝慧净不平道:“师兄,他们那群人对你太无礼了!我们就这样让他走了吗!”
慧净却是微微一笑,仿佛一朵渡着金光的莲花:“师弟,不过是些口舌之争,何必去逞那些不快?我们的业是护佑苍生。若是有些施主实在冥顽不灵、不堪点化,便随他去吧。”
好家伙,这么迂回。
江宴秋听懂了。
——我佛不渡傻逼。
慧能低下头,惭愧道:“师兄说得是,是我执迷不悟了。”
慧净却是朝江宴秋的方向看来,双手合掌,微微颔首,道了声“阿弥陀佛”。
江宴秋也忙回了一礼,偷偷打量着这些先前从未接触过的少林弟子。
三宗中,若说昆仑和上玄积极入世,弟子甚至不少有与世家望族、乃至王朝皇族牵连甚广,那少林简直像是一群苦行僧。
人间处处是伽蓝,少林弟子并不拘泥在人迹罕至的仙山洞府修行,甚至东梧洲的都城阙城,最大的皇家寺庙定慧寺,寺中的主持便是一位修为有伏龙境之高的高僧。
他们无心金银珠宝、将相之位,不是在寺中修行,便是在行走人间、苦修助人、积攒功德的路上。
慧净虽剃去一头乌发,但他五官出尘灵秀,微敛的眉目一片圣洁慈悲,久经沧桑打磨圆润的佛珠上隐隐闪着功德金光,偏偏佛修擅锻体之术,门下弟子一个比一个结实,朴素的袈裟看着单薄,其实肌肉分明,宽肩窄腰,十分精悍。
江宴秋一整个被唬住,简直要被佛光普照:“大师,多谢您刚刚出言相助。”
少林本就跟苍衡剑派没什么交集矛盾,这波是冲着他们来的。连累大师被孙茂时那二百五一顿输出,江宴秋不禁感到有些对不住。
慧净微微一笑:“贫僧不敢,道友与在下年纪相仿,称在下法号慧净即可。不瞒施主您说,昨日我便在悄下观察施主了。您不争不抢,灵台清明,即使遭人些口舌之争,也静气平心,不生怨怼,在下着实佩服。”
江宴秋诚实道:“倒也没有,主要还是昨天太累了,懒得再去打打杀杀,就洗洗睡了。”
面对如此朴素的躺平发言,慧净却轻笑一声,叹道:“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大智慧?施主您的心性,贫僧望尘莫及。”
江宴秋:“……”
他觉得大师应该是对自己有什么奇怪的滤镜。
慧净偏头,看着那个造型精致的幄帐,和幄帐脚下江宴秋绘制的阵法,凝神沉思了片刻,缓缓开口:“江道友,这阵法……”
江宴秋心瞬间纠起,紧张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昨晚一夜平安,没有任何袭击,因此阵法也没有发动,看不出好坏来。
慧净摇头:“非也,我曾在一本已经失传的古籍上见过——在下只是感叹江道友如此天资聪颖,博学多智,竟连如此生僻古老的阵法也见过。只是,周天星斗阵对绘制人和布阵材料的要求极高,贫僧猜测,江道友大概出身不俗。”
不仅能认出他口中失传已久无比生僻的阵法,还能猜出他的身份,慧净师父真是慧眼如炬啊。
江宴秋点点头:“在下时庐陵江氏弟子。”
慧净笑道:“原来如此,贫僧猜得果然不错。秘境凶险,我们理当守望互助。届时若是有什么意外情况,江道友能否容许在下与师弟们前来躲避一番?”
江宴秋点头:“当然可以。”
别派弟子都觉得他在秘境里头试炼还要画个防御阵法,简直是二百五行为,就差没大声嘲笑一番。
江宴秋自己其实也没真觉得会有什么洪水猛兽出没,只是正好有这个机会,布阵练练手而已。
此时慧净这么说,他也只当大师善解人意,说些话替他解围,心中好感up了不少。
慧净挂着高深莫测的慈悲笑容,朝江宴秋道谢寒暄一番后便离开了。
旁听了全程的慧能挠挠光头,等看不见江宴秋等人了,才奇怪地问道:“师兄,我们这次不也是冲着第二名的天刹戟去的吗,哪有功夫真往那阵法里钻啊。”
慧净但笑不语,微微叹口气:“师弟啊,你还是修行不够。”
“修行不够”的慧能:“……”
师兄,我是真没悟啊!
.回到幄帐中的江宴秋,看到自己昨晚躺平的毛毯旁,突然掉了一只花纹十分眼熟的储物袋。
江宴秋:“?”
他左右看看,其他人都步履匆匆,似乎没人认领。
江宴秋:“有谁储物袋落这儿了吗?失物招领失物招领!”
楚晚晴凑过来看了一眼:“咦?好眼熟……角落里刻着隶体的王氏家纹,这不是王湘君的吗?”
王湘君?他怎么也会冒冒失失地掉东西?
江宴秋没多想,在外头找到正冷着脸猎烛阴狲的大小姐,把东西递给他:“仙子,你东西掉了。”
得亏是他这种拾金不昧的咸鱼!
要是被别人捡到,指不定要将王氏所处的储物袋据为己有,或是心潮澎湃地对美人仙子的隐私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