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老者手下的玄精木椅把手应声而碎。
蓦地,一道阴鸷的视线从底下的座位投来,隔着包厢和那人掩面的黑袍,江宴秋都能感受到对方深深的恶意。
他面无表情地嗤笑了一声。
——怎么,这是拼钞能力拼不过,打算从“源头”解决问题?
像是生怕他反悔一般,主持执事毫不犹豫地敲下小锤:“一万颗上品灵石一次!一万颗上品灵石两次!”
“——一万颗上品灵石三次!成交!恭喜天字一号包厢的客人!”
装有王雀幼鸟的笼子被重新蒙上红布撤下,那幼鸟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世界重新降临到一片黑暗之中,突然发狂一般,将自己完好的那只翅膀向铁笼狠狠撞击!
搬运笼子的仆役吓了一跳,差点手一抖把笼子扔出去,被主持执事警告地瞪了一眼:“给我当点心!这可是贵客一万颗上品灵石拍下的宝贝,要是出了任何差错,我拿你是问。”
这人就是先前靠虐鸟泄愤的那名仆役,瞬间心脏狂跳,以为自己从前私下里偷偷用针扎、用开水泼那王雀幼鸟的事情暴露。
很快,他反应过来执事是在让他留心脚下,这才唯唯诺诺地应声:“是、是……”,逃也似地把笼子搬了下去。
.包厢内,江宴秋神色微缓,却依旧带着些许冷意,赵满楼见他面色不虞,轻声道:“怎么了,江道友?是为那王雀幼鸟烦心,还是一下子支付一万颗上品灵石有些吃力?我这里有些闲钱,你先拿去用。”
江宴秋这才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没事。”
刚刚不知怎么的,一见那笼中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的王雀幼鸟,他的心中便涌出一股无名的怒气来,恨不得将那些人狠狠惩戒一番,为那只小小的、微微颤抖的鸟崽狠狠出口恶气。
……难道是同为鸟类,物伤其类?
看着赵满楼有些担忧的眼神,江宴秋笑道:“真没事,我本来就是来替你拍下那株天山雪莲的,怎么好让你掏钱?”
赵满楼无奈道:“这些都是小事,你……你无事才是最重要的。江氏家主虽是你的兄长,但你们毕竟非是一母同胞,若是他心中对你有所不满,对你自己的前程也非是好事。”
嘶,倒忘了这茬,在外人眼里江尘年跟他同父异母来着。
不过这些年下来,江尘年对他的态度有目共睹,着实是当成眼珠子一般看得紧紧的,不仅时不时差人送灵石送补品,还总是间歇性阴恻恻地想把人带回江家。
上次江宴秋从阙城回来后昏迷了三天三夜,江尘年人在西域,气得连发数道函文,明里暗里指责昆仑不作为,屡屡将门中弟子置于险境,事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同江宴秋表示,要是他回了江家,立即给他安排上十个八个伏龙境的保镖,就连大名鼎鼎的销金卫也任他指挥。
江宴秋十分感动并拒绝了。
不少人私下偷偷感叹,江氏家主果然义薄云天,对待家事也不掺半点私情,无比公正。
而“嫡少爷”江佑安,自从毁容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心境蒙尘,修为也停滞不前。后来他有次夜访江宴秋,两人深夜长谈了一宿,不知到底聊了些什么,后来,江佑安便主动下山历练去了,漂泊在外几年未归,再见面时,也已突破了凝元。
——只是不知为何,临行前,他的小腹上多了个红红的长印,像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一般。
.虽然但是,赵满楼如此关心自己,甚至连他在江氏和便宜大哥江尘年心中的地位都考虑到了,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江宴秋小声道:“真不用担心,不用花我哥的钱,是我自己的私库。”
当年南澜秘境中采摘的那些品相好、年份足的仙草,他这些年分批卖了一部分,很是攒了一些私房钱。剩下则的好好蕴养在秘境中,时不时进去改造一番,当年被滔天洪水破坏的秘境,如今已经被他修复得七七八八了。
——修真文里成日打打杀杀有什么出息,种田才是王道!
见他神色笃定,赵满楼略微放下心来,嘴角微微勾起:“没关系,完事有我。我对你的承诺,不管何时都作数。”
江宴秋哈哈一笑,乐道:“怪不得传闻你们琴川赵氏盛产痴情种呢,这话要是对姑娘们说,指不定就对你一见倾心了。”
赵满楼:“……”
他摇摇头,神色似有些无奈。
.终于,到了后半场将近拍卖会尾声,天山雪莲终于被端上来了。
起拍价,三千上品灵石。
天山雪莲作为疗伤圣物,数量稀少,一枝难求。但同样,还是那个有些尴尬的问题,天底下疗伤之物众多,并不是非此花不可,主要还是物以稀为贵。
因此,叫价到六千上品灵石时,竞拍者就有些意兴阑珊了。
最终,江宴秋成功以六千六百颗上品灵石将天山雪莲拍下。
他不由松了口气——终于把欠赵兄的人情给换上了。
后续的拍品虽然珍贵,但于他俩都无声用处——据说今年的压轴,竟然是十大名剑中的龙渊。
消息一放出来就惊动修真界,许多剑修哪怕什么都不拍,也要买票进场,就为了一睹龙渊的风采。
——起拍价,两百万颗上品灵石。
笑死,他俩一人的佩剑是凤鸣,一人的佩剑是纯钧,人均十大名剑持有率百分百,对龙渊也没什么非看不可的执念。
因此,两人决定就此先撤,早点回昆仑。
一旁的侍者立即恭敬道:“两位贵客的拍品已经打包好,请随我来。”
一间装饰典雅,外墙立柱贴满防御符箓的会客间中,摘星楼的执事早已等候在此,包装好的拍品摆了满满一架子,其中显眼的,就是装着王雀幼鸟的笼子。
江宴秋想摘开布看看鸟崽情况如何,却看见羽毛金红黑三色的小鸟,已经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团在笼子的一角沉沉睡去。
旁边的执事立即陪笑道:“这畜生性情刚烈凶猛,恐冲撞了贵客,我们的人方才喂了昏睡的药物,让它先沉睡一会儿,免得环境骤然改变,惊怒之下攻击您。”
江宴秋:“……”
拳头硬了。
但这群人也只是底下听命办事的,冲他们发火无用也没有必要,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抑下怒气:“……嗯。”
至于其他拍品,都被分门别类地装进了储物袋中,江宴秋直接递过去一张灵气四溢的银色薄玉。
——这是修真界大钱庄通用的支票,直接绑定修士元神,拿着这枚薄玉,摘星阁直接去江氏的钱庄取钱就行。
执事立即笑起来:“原来是庐陵江氏的公子,怪不得出手如此阔绰。”
这种奉承话江宴秋听得多了,他此时只想快点回去把王雀幼崽放出来,好好处理一下伤势,因此略一点头,朝赵满楼道:“走吧。”
无人发现,就在他们离开包厢后,一道漆黑诡谲,浑身上下被黑袍遮得严严实实的身影,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作为。
拍卖会场沉浸在龙渊即将上场的狂热气氛中,无人注意到这一小小插曲。
黑袍之下,苍老枯槁的老者,扬起一抹阴暗恶毒的笑。
“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可就怪不得我了,年轻人。”!
第130章
由于大手笔来拍卖会进货(……),离开浮空岛时,摘星楼同样专程安排了飞舟仙侍,笑容十分殷勤。
江宴秋掀开笼子上的红布看了一眼,小东西睡得很沉,即使在梦中,羽毛也不安地轻颤。
就是下飞舟时,江宴秋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不动声色地跟赵满楼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他也察觉了。
两人若无其事地在云鹿洲闲逛了一圈又一圈,穿梭在人流如织的大街小巷,观赏美丽风景、品鉴当地美食,活似前几天没来过一样,硬生生在外头饶了两个多时辰,太阳都快下山,才慢慢悠悠地走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
“……庶子猖狂,给老夫站住!”
不知为何,那苍老的声音虽然阴毒无比,却莫名有些气急败坏,还带着点喘。
江宴秋停住脚步,眉头微微一挑。
终于沉不住气了啊。
他嘴角微勾,嗓音带着些肆意的少年气:“哟,我倒是谁呢,这不是方才有过一面之缘的老熟人么。老人家,跟着我们溜了大半圈,身子骨还挺硬朗啊。”
黑袍老者掀开帽兜,露出一张可怖到能止小儿夜啼的脸。
那张脸仿佛干枯脱水的骷髅一般,骨架上覆着薄薄的一层肉,颧骨和眼窝深深地凹陷进去,黑漆漆的眼眶中闪烁着两点跳跃的湛蓝,仿佛鬼火一般。
历代巫修大多如此,越是道行深厚、年岁较长的巫修,被咒术和巫蛊之术的反噬越深,越是这副吓人样子。
老者阴冷的声音悠悠地飘出来:“年轻人……老夫劝你们还是不要太过猖狂,殊不知哪日就会阴沟里翻船,惹上得罪不起的祸事。”
江宴秋:“哎呦,赵兄,你听见了吗,老爷子都这么说了,我好害怕啊。”
赵满楼踏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江道友,不用怕,我在!”
江宴秋:“……”
他本意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他忍不住挑眉道:“说得好像我们态度恭敬谦卑,你今日就不会尾随一样,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啊。不就是见财起意,想杀人越货么,用不着扯什么大旗讲什么大道理,一口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的,我也没见前辈您对年轻人有多爱护有加啊?”
黑袍老者被他怼得一噎,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往日的节奏,冷哼一声道:“当然不一样——你们要是乖乖听话求饶,主动把东西交出来,老夫心情好,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哼,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江宴秋没忍住轻笑一声:“这就不装了?反正在前辈心里我俩已经被判了死刑,横竖都是一死……那我们可不得,垂死挣扎一下了,”凤鸣出鞘,黄昏的霞光在银白的剑身上一闪而过。
“——好好跟前辈你过过招了。”
黑袍老者冷笑一声,似乎是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下一秒,他从宽大的黑袍中掏出一只骨缸,掀开盖子——无数尾部长着细长毒针的蛊虫,争先恐后地从骨缸中飞了出来!
赵满楼从背后拔出漆黑宽大的纯钧,面色有些许凝重:“江道友,小心,这蛊虫毒性极强,若是被其毒针蛰到,不出半炷香的时间,毒液变回顺着经脉侵入肺腑,毒发身亡。”
江宴秋一愣,下意识道:“那岂不是跟混血王雀的毒差不多么,那这老头儿这么小气,非盯着我们不放做什么?”
黑袍老者:“……”
尊严接二连三被挑衅,他的怒火已然上升到顶峰,大喝一声:“给老夫去死吧!”
“——江道友,小心!”
叮——毒针与凤鸣的剑身狭路相逢,不知那毒针是何等硬度,竟然发出金玉相击之声!
老者刚要裂开枯槁的嘴角,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下一秒,那笑容便僵在了原地。
只见江宴秋勾唇一笑,直接翻转手腕,带动剑身一抖,直接把蛊虫从中间劈成两半!
那蛊虫一只足足有幼儿拳头那么大,猩红的毒血和漆黑的碎肉瞬间喷涌而出,江宴反手掏出一把刚刚在路边小贩那里买来的竹伞,噼里啪啦的血雨将纸做的伞面腐蚀出几个大洞,他还装模作样地“啧啧”两声:“哎呦,好险好险,可惜了前辈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的小虫子,怎么不长眼睛乱蜇人呢。”
而那头,赵满楼同样出剑极快,几个回合手起剑落,肉身脆弱的蛊虫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老者又是心疼又是怒极,事到如今他又如何还看不出来,那青衣少年早就料到自己会找他们麻烦,故意当着他的面,把那卖伞摊主上的竹伞包圆了!
这蛊虫是他费劲辛苦炼制出来,每一只都足足在骨缸中关了九九八十一日,斗赢了无数同族厮杀出来,再日夜投喂人肉和毒物,才长成今天这般模样。不仅能杀人与无形,还能操控它们在百里之外将目标修士瞬间毙命——谁能料想!
竟被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毁去大半!
他心疼得干枯的脸颊都在颤抖,连忙将硕果仅存的小半蛊虫收回骨缸之中,恨声道:“既然你们如此不给自己留后路……就别怪我不仁不义了!”
老者从漆黑的斗篷中掏出一只更大的陶罐,口中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