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经文无比邪异,即使不懂其中语言的含义,也顿觉污秽无比,随着他饱含怒气的诵念,陶罐被封住的盖子不安地颤抖起来,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活像里头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顶撞,想要夺罐而出!
夕阳正好沉入地平线以下,带走最后一丝光源,当黑夜彻底降临之时,那陶罐传出的动静和逸散出的邪异之气瞬间大涨!
啪——陶罐顶端的圆盖碎成无数瓣,里面不断挣扎骚动的活物,终于窜天而出!
嘶嘶喷着毒液的毒蛇、摇晃着长长尾刺的毒蝎、长着六对复眼的毒蝇、五彩斑斓的毒蛛……
那陶罐仿佛连着另一方小世界,不知从何装得下如此之多的毒物,竟如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出,乌压压地遮住了一小片天地,森冷的眼珠子蠢蠢欲动地紧盯着面前灵力充沛的修士,满是垂涎。
老者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心疼——这可是他压箱底的宝贝,这些年耗费无数心血炼制而成,帮助他不知毒杀了多少仇家和任务对象。
今日竟阴沟里翻船,要拿出来对付这两个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但很快,他的心疼被一股扭曲的快意取代——光是想象出这两个少年郎俊秀漂亮的皮囊被腐蚀一空,因为毒液肿胀泛青,痛哭流涕地跪地求饶,他嘴角的弧度越发裂开,发出“桀桀桀”的可怖笑声。
下一秒,那些毒物一哄而上!
江宴秋却微微一笑,凤鸣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圆。
不知为何,看到他那抹笑容,老者心头突然一跳,一阵没由来的心慌袭来——不,不可能!他们的剑再如何快,也不可能同时斩断如此之多的毒物!
江宴秋却忽然道:“赵兄,我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先前在南澜秘境,曾遇到的蛊师遗迹?”
闻言,赵满楼尚未如何反应,老者却是瞬间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蛊师千年之前就已在大陆绝迹,他们曾经“辉煌”的成就,绝非现在的巫修能比拟的。如今的蛊术,只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后来江宴秋才知晓,秘境中会遗留蛊师的痕迹,只是秘境主人镜湖真人曾问鼎北疆,“误入歧途”过罢了。
但这并不妨碍——对于如何对付这类毒物,他曾有过充分的经验。
剑出如风,剑意似海。
蓬勃浩渺的灵力翻涌,他的袍角翻飞,鬓发在急速翻滚的气流中飞舞,凤鸣剑刃汇聚之处,一团金色的灵焰腾空升起,无风自燃!
无需借助火属性符箓,这是自生而出的,至精至纯的一点灵火!
第二式——九天揽月!
与此同时,赵满楼也动了!
纯钧剑指之下,龙卷似的风瞬间奔涌至那点灿金的灵火处,风助火势,那点精纯的火苗瞬间高涨,如火龙一般,悍不畏勇地向那群遮天蔽日的毒物俯冲而去!
接触到火龙的一瞬间,仿佛烈火烹油,毒物发出无声的尖叫和嘶鸣,成片成片坠落在地,再怎么扭曲挣扎,也逃不过被燃烧成一堆灰烬的结局。
老者目眦欲裂,陡然喷出一口血来,仿佛受了极重的内伤,“不……不可能……”
他的这群心肝宝贝,都是曾在熔炉中炙烫炼烤过的,寻常的火焰,根本不可能让它们毫无招架之力,损失如此惨重!
除、除非……
他蓦地睁大眼睛,深陷的眼窝满是惊骇。
除非那剑并非普通的剑,那火也并非普通的火!
——阴沟里翻船的,和扮猪吃老虎的,其实早已调换了身份!
这场景极为稀奇,那火势分明并不如何猛烈,甚至不比熔炉中的烈焰,却在接触毒物沾染上的一瞬间,无比迅捷地将其包饶起来,细细的火绒无比圣洁纯洁地静静燃烧,仿佛只是给那些毒物披上了一些淡淡的羽衣霞光。
江宴秋心中微松一口气。
这点精纯的剑火,还是他在剑道大会之后的某一天突然领悟出来的。
与如此众多实力高强的同辈剑修交战,对凤凰剑法领悟地越发纯粹,突然有一天入定之后,这小火苗就在凤鸣剑刃所指的方向出现了。
——一开始江宴秋甚至还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
这点小火苗虽然无比微弱,却至精至纯,至圣至慈,更神奇的是,江宴秋发现这玩意儿其实点不燃任何东西(……)
果然,他猜得不错——叠了凤鸣和凤凰剑法的buff,这剑火对邪魔有天然的克制作用,能燃尽世间一切邪祟。
随着一口老血喷出,老者似乎元气大伤,面孔越发凹陷可怖,更像活生生的骷髅架子了,简直下一秒就能一只脚直接迈进棺材。他神色扭曲,几度变换,终于狠狠咬牙,将仅剩的毒物收回陶罐中。
似乎是准备就此罢休,原地潜逃!
赵满楼皱眉道:“不好,他要跑!”
老者阴狠一笑,闪着幽幽鬼火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划过,似乎是想狠狠记住这两张让自己遭此奇耻大辱的面孔。
他恨声道:“没想到,老夫一世英明神武,却在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这里翻了船……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给我等着!”
黑袍一卷,他的身形骤然隐去,即使江宴秋他们反应极快,看样子也追不上他了!
赵满楼面沉如水:“不行,不能让他跑了!一旦被巫修记恨上,他以后只会躲在暗处,使用各种下作手段让人防不胜防!”
江宴秋看着老者轻蔑的笑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况且赵满楼今日算是被他连累,只有他自己被惦记也就算了,决不能害得赵兄被拉下水!
眼看已经抓不住老者即将消失的袍角,他正欲抉择该怎么办,下一秒——那老者像是被某种无比巨力的手腕狠狠扼住咽喉般,整个人被倏地上提!
那手腕力道极大,任凭老者如何蹬腿撕扯也挣脱不开,整个人绝望地被悬吊在半空,骷髅似的脸渐渐涨得通红,眼白渐渐上翻,眼看进气少、出气多。
江宴秋的瞳孔缓缓放大。
砰——肉体坠落地面的闷响声传来。
老者的脖颈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
……竟是被人生生捏断了颈骨。
——一代呼风唤雨、作孽无数的巫修,竟然就在这样肮脏昏暗的小巷,以这样荒诞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江宴秋放大的瞳孔倒映着眼前这一幕,像是压根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熟悉又陌生的侧脸。
“怎么会……是你……”
那人的侧脸如同鬼斧神工、精心雕琢出的玉石,鹤氅领口洁白的羽毛,还沾着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他甩了甩那只指节如玉的手,像是甩掉了什么脏东西般漫不经心。
他转过头,仿佛叹息般呢喃:“好久不见了啊。”
“……小宴秋。”!
第131章
当人猛然收到重大打击时,那一瞬间,身体的保护机制会让其处于飘飘然的虚幻感中,分不清真实与幻想。
江宴秋缓慢地眨了眨眼,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周围的场景,仿佛经年累月的老照片般褪色了。
熟悉的月牙色锦袍,肩上披着厚厚的鹤氅,领口周围一圈的雪白狐毛衬得面孔越发出尘如玉。拇指上,江宴秋曾无比熟悉的那只玉扳指从中间裂开一道缺口,像是某道一旦破碎,便再也无法复原的鸿沟。
他整个人如坠冰窖,嘴唇一下子失去血色,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半个音节。
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怜。
那人转过身。
琥珀色的瞳孔四周像是镶了一圈淡红色的光圈,洁白的领羽和月牙白的宽袖上,被深红到乌黑的血渍染上刺目的暗斑,周身毫不掩饰的四溢的魔气,宛如地狱中爬出的修罗。
江宴秋眼眶一下子红了。
“韩……少卿?”
他失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
江宴秋的大脑一阵犯晕,手脚却如灌了铅般沉重,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光阴仿佛被压缩成薄薄一线,一瞬间,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小事。
那时他刚被接回江家,江尘年事务繁忙,并无太多时间照料他。
正好家中出了下人被心魔种寄生的惊天丑闻,江尘年思虑再三,还是托好友照顾他一二。
韩少卿此人,资质绝佳,天生聪颖,自小被李松儒抱回昆仑后,师长前辈无不夸赞此子天赋极高,又有一颗玲珑心,万事一点就透,前途不可估量。
当然,也有人暗叹,天赋好好是好……就是少年老成,多智近妖,恐慧极必伤。
这人有一副妖孽似的皮囊和无与伦比的慧根,还撞大运摊上李松儒这个掌门师尊,人生的出发点就超过了绝大多数人的终点线,年纪轻轻便成了这一代当之无愧的昆仑首席,按理说这种妥妥的人生赢家,应该半点忧愁也没有。
然而少年时代的韩少卿,其实性情与如今这副轻浮风流、浪荡人间富贵客的模样截然不同——相反,出人意料地相当阴沉乖僻。
每日下了学就往昆仑藏书阁里钻,一呆就是一整天,无论是周围讨好的、羞涩羡慕的、嫉妒的目光,或是同龄人幼稚的挑衅,他通通视而不见,像是向阴而生的植物,用嗤笑或抗拒的态度对待大部分人事。
江尘年算是他交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心好友。
哪怕后来江氏突逢变故,江尘年临危受命,年纪轻轻担上家主之任,也并未影响两人之间的关系,韩少卿也时常笑嘻嘻地来庐陵江氏蹭吃蹭喝,即使被江尘年托付去阙城接族中私生子的“重任”,虽然面上怨声载道,终究还是乖乖去了。
那时候已经是后来,他俩已经熟识,摸清韩少卿这人的脾性后,江宴秋从初见的拘谨防备到后来的疯狂吐槽,没花太长时间。
——那约莫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江氏仙宅的偌大庭院被笼罩在盛大到刺眼的日光下,晒得人昏昏欲睡。
云窗静掩,烟柳画桥,悄无声息、一丝微风也无的湖心亭苑只有江宴秋和韩少卿两人,一个扎马步练剑,一个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为人师表”,两人俱是额头频点,小鸡啄米,两眼无神,一脸放空。
终于,第无数次差点栽入池底后,韩少卿泪眼朦胧地打完最后一个哈欠,“啪”地一声打开折扇,兴致勃勃道:“小宴秋,你烤过锦鲤吗?”
江宴秋:“……?”
韩少卿放眼远眺,神色垂涎地望着湖中五颜六色、胖不溜秋的锦鲤,怂恿道:“你们江家湖里的这锦鲤可是鼎鼎有名的名贵品种,灵气充溢,肉质紧实,肥而不腻,若是用柴火炙烤,清亮的油脂滴下来,还会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芬芳,着实是令人怀念啊……咳咳,走走走,少卿哥哥带你抓鱼去!”
两人不仅无所事事地荒废了一个下午,还霍霍了江尘年十几条名贵锦鲤,事后均是神情严肃地擦擦嘴,两位共犯达成一致意见,准备当作无事发生,找了个地儿一起挖坑,把鱼骨一股脑儿埋了进去。
反正江尘年日理万机,肯定不会注意到他池子里的上百条锦鲤莫名其妙少了十几条。
这场绝密的案件、娴熟的手法,本该天衣无缝,无人察觉。
只可惜当晚,埋鱼骨的僻静荒园就被灵犬刨了个一干二净。
摇着细长白尾的灵犬欢快地扒了一爪子土,狗鼻子灵光得很,把所有灵鱼骨都翻了出来,含在嘴里咬得嘎嘣嘎嘣响。
江宴秋:“……”
韩少卿:“……”
慌忙找狗绳栓狗的下人:“……”
要怪只能怪这肥锦鲤实在太香了,让人和狗都把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