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闻言眼泪差点没掉出来。
若是宋莲生还在该多好,那样漂亮有学问,性子还极好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别说莲生娘受不了,就连她一个外人想想都心疼。
也不知这一家子往后怎么熬!
*
张氏走后不久,宋大夫从屋里出来,望着正晒草药的桃夭欲言又止。
桃夭揉揉泛红的眼睛,“我知道阿娘不是有心的,阿娘从前可疼我了。”
宋大夫一言不发又回屋去,看着抱着儿子衣裳呜咽不止的妻子老泪纵横。
这样下去,迟早拖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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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桃夭拿出赵淑兰托她做的绣活,费了一个多时辰绣好最后一针,把绣品用一块布包好后朝着村北头走去。
赵里正是村里最阔的人家,去年刚刚建好的一座二进二出的宅院在村里一众矮屋里格外显眼。
桃夭到赵里正院子的时候,赵里正不在家,院子里只剩下正在晒黄豆酱的张氏。
张氏见她来了很高兴,连忙招呼着她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坐下,又从屋子里端了一盘前日里闺女送来的点心搁在她面前,看着她脸上的红痕,心疼的眼圈都红了。
“我没事儿了。”桃夭笑笑,把包袱里叠的整整齐齐的枕巾拿给她。
张氏接过来一看,眼睛都直了,不住赞叹。
桃夭这一手绣活真是绝了,尤其是上头的蝴蝶,绣得栩栩如生。
长得这么水灵,加上这刺绣的手艺,这要是搁在普通人家待嫁的姑娘,恐怕提亲的人连门槛都踩烂了,什么样的好人家找不到。
她越发觉得可惜,“那个陈八两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得为自己多打算打算。”
要是他真住到桃夭家里头,那就麻烦大了!
寡妇门前本就是非多,谁知道传来传去成什么样。
顿了顿,又道:“你要是抹不开面儿,婶儿帮你问。你想找个什么样的,跟婶儿说实话。”
桃夭咬着白嫩嫩的指尖,还是那句话,“我不挑,愿意给我做上门女婿就行,要不您看着找找。”
张氏知道她是丢不开宋莲生的耶娘,叹息,“你这孩子就是个傻的,能给人做上门女婿的,那能是个好的吗?”
桃夭眯着眼睫笑,“万一就捡着一个好的呢。”
张氏被她逗笑,把早早准备好的钱塞到她手里,“是是是,说不定就从天上给我们桃夭掉下来一个上门女婿!”
从赵里长家里出来后,桃夭数了数钱袋里的钱,盘算着天气逐渐暖和了,过几日上城买两块布回来给耶娘做春衣,最好能说动阿耶再去一趟回春堂找大夫瞧一瞧阿娘的病。
既然上城,少不得要把草药也带上。
她见时间还早,打算再去山上转转。
只是这桃花山就是再大,也经不住她日日来。
她在山里转悠了一会儿,没采着什么值钱的草药,倒采了一些蘑菇,也算是收获颇丰,正打算去小河边洗干净再回家,谁知才到山脚下,便瞧见不远处落满粉色花瓣的浅滩上趴着一个身形颀长的人。
西斜的日暮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那人躺着的一片水滩里泛着血色的光。
流这么多血,不会死了吧?
第2章
别不要我
近了,桃夭才发现那人全是血,发冠应是被水冲散,乌黑的发丝如同水藻一样在血红的溪水里荡来荡去。小半张脸浸在被血染红的浅滩里,另外半张脸被胳膊挡着,看不清楚模样,只瞧着手背上的肌肤很白。
她弯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谁知原本昏迷不醒的男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还活着!
桃夭惊骇出声,以为他醒了,可只一瞬的功夫,他又趴了回去。
伤成这样,竟然还这么警惕,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桃夭吐了几口气,用力将他翻过来,待瞧清楚他的模样愣住了。
是个生得极俊美的郎君,看着跟莲生哥哥年龄差不多大。
宋大夫从小教她医者要以救死扶伤为天职,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她尝试着把男人扶回家去,可他生得高大,再加上昏迷不醒,死沉死沉,她光是把他从河滩上扶起来就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试着挪动一步,好容易扶起来的人跟只泥鳅一样往下滑。
她急急忙忙圈住他的腰,却被他带倒,“扑通”一声响,两人一起跌回河滩。
昏迷不醒的男人硬生生被她砸醒,“闷哼”一声,撑开眼皮子,漆黑的眼珠子微微转动,有气无力说了句“放肆”,再次晕过去。
桃夭赶紧从他胸前爬起来,见他小腹处又有鲜血涌出来,想着凭她的力气人是拖不回去了,得找辆板车来。
此刻宁静的小山村的炊烟袅袅升起,未避免被村里人看见这一身的血迹,她背着小竹篓抄小路回家去了。
*
家里。
夕阳的最后一点儿余晖消散,出去一下午的桃夭还没回来。
宋大夫想起白天的陈八两,实在有些不放心,要去寻人。
才出院子,就见桃夭浑身失血的小跑回来。
宋大夫大骇,“你受伤了?”
桃夭忙道;“不是我,我待会儿再回来跟您说。”
不等宋大夫说话,她推了小推车又抄小路往河边去了。
一刻钟以后,浑身裹满杂草的桃夭终于推着板车到家。
宋大夫看着板车上血淋淋的男子震惊不已:“这谁啊?”
腿肚子都在打颤的桃夭摇摇头,“不认识,从河边捡来的,受了很重的伤,阿耶你快看看!”
宋大夫看着不知摔了多少跤才把人拉回来的桃夭,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眼下都这个境地了,她不担心自己,还有心情捡人。
她为人太过老实善良,等他不在了,没人看着点可怎么办?
桃夭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阿娘好点没有?”边说边往南屋走。
宋大夫想起屋里的东西还没收拾,赶紧追上去,奈何已经来不及了!
桃夭仰着脸呆望着悬在房梁上的一根麻绳,又看看脖子上套着一根麻绳,昏昏欲睡的莲生娘,面色煞白,嘴唇颤抖,眼圈逐渐红了。
被人背地里指着脊梁骨说是“克夫望门寡”,被陈八两多次言语调戏,被追着打都没有哭的桃夭,此刻却委屈极了,眼泪盈满眼眶,如同断线的珍珠,顺着白皙的脸颊一串一串往下掉。
她走上前默不作声取下莲生娘脖颈里的麻绳,扶着她躺下,又把房梁上的麻绳抽回来,低着头往外走。
走一路,眼泪掉一路。
宋大夫心虚地跟在后面,想要跟她解释两句,却不知如何开口。
今日他等她出门以后,看着疯疯癫癫的妻子,又想到陈八两的话,思来想去这样活着连累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给妻子喂了大剂量的安神汤,原本打算先勒死她,自己再上吊。
只是他一辈子救死扶伤,杀人还是头一次,实在下不了手。
谁知道却被她瞧见了。
他真是没用,连死都死不成!
直到出了屋子,她才开口,“后天去一趟县城,带阿娘一块去。兰子姐姐说回春堂新来的坐堂大夫专治疑难杂症。”
她哭成这样,宋大夫哪里还敢说什么,连忙点头。
桃夭这才擦干眼泪,指着院子里还蜷缩在小推车上,大长腿还耷拉在外面的男人,问:“那他搁哪儿?”
人都救回来了,不能不管。
宋家有三间屋子。莲生住一间,桃夭住一间,宋大夫夫妇住一间。
总不好把人弄进一个姑娘家屋里去。
宋大夫想了想,取了钥匙径直走到东边那间已经两年没有住过人的屋子。
那是宋莲生的屋子。
不大的屋子被用竹帘隔成两部分。
外面是书房,里间是卧室。
虽然两年未住人,可这里每隔几日就要打扫一次,十分干净。
屋子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宋莲生临终前的样子。
桃夭望着书桌上干涸的砚台似乎出了神,仿佛看见宋莲生还坐在那儿写字,一见到她来,笑盈盈地望着她,叫她过去。
直到宋大夫叫她,她才回过神,赶紧帮着把人扶到床上去。
宋大夫身子骨实在太差,才把人搁在床上就气喘吁吁。
桃夭以前经常帮着他打下手,不等吩咐已经拿来了药箱。等万事妥当,这才在宋大夫的催促下回去换衣裳。
宋大夫待气息平稳些,开始替床上的男人检查伤势。
也不知他几时受的伤,伤口处都已经跟衣裳粘连在一起,根本剥不下来,直接用剪刀剪开。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跳。
饶是他做了半辈子大夫,这样重的伤还是头一次见。
男人胸前背后多处擦伤,腹部一道长约三寸,深一寸,皮肉外翻的伤口最为凶险。伤口虽不致命,可他不知在冷水里泡了多久,再加上失血过多,能撑到现在都是个奇迹,救不救得回来更是难说。
还有他的左腿,骨头错位得厉害,须得尽快接骨。
只是眼下天色太暗,他眼神不好,只能等明日。
宋大夫替他包扎伤口后又拿自己的衣裳给他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