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知晓她心中的顾虑,道:“若是宁妹妹想家了,回来小住也是可以的。”
桃夭迟疑,“要不,还是等过了年再说?”
沈时也不逼她,目光落在她白皙圆润的耳垂上,蹙眉,“宁妹妹的耳珰怎么不见了?”
桃夭下意识去摸耳朵,这才想起昨夜哄着先生钻床底时,被先生作为交换要了去。
她心中有些慌乱,忙解释,“我,我耳朵痒,收了起来。”
沈时倒没在意,见眼前的少女面颊绯红,浓黑的眼睫颤个不停,霎是好看,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宁妹妹”,低下头想要亲吻她的唇。
桃夭下意识想要躲开,又觉得不能厚此薄彼,只好闭上眼睛由着他亲。
眼看着沈时就要触碰到她的唇,这时外头响起敲门声,说是药已经好了。
沈时忙抬起头来,颇为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
羞得面红耳赤的桃夭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采薇这时端了药进来,见自家小姐与沈家二公子皆是低头不语,面颊绯红,心想自己进来的真不是时候。
沈时这已经将药接过来。
最不爱吃药的桃夭也不敢抬头,他喂一勺,她边吃一勺,一会儿的功夫一晚药见了底。
沈时又陪着她坐了约半个时辰,才道:“那我晚些时候再来看宁妹妹。”
桃夭叫人送他出府。
待沈时离开以后,身上有些发冷的桃夭又躺回被窝里睡了一觉。
待到快晌午她才醒来,不知怎么心里难受得很,抱着自己的那只旧娃娃,坐在窗口看着外面云卷云舒的天发呆。
马上就要立冬,外头冷得很。
采薇一进屋子见她坐在窗口吹风,赶紧上前关了窗子,又见像是有了心事的少女眼眶微微泛红,无不担忧,“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怅然道:“我从前在桃源村时,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找一个同我好好过日子的人。如今我有了这天底下最好的郎君做夫婿,可却总觉得没有从前过得高兴。”说着说着,把脸埋进臂弯里。
可见做了相府小姐许筠宁又如何,也不见得比她做寡妇桃夭更快活。
且到了长安才知晓,长安好像也没她想象中那么好。
她在这里旁的没学会,就学会了说谎。先是骗了那样疼她的哥哥,然后也骗了待她情深意重的沈二哥哥。
若是莲生哥哥知晓她现在学得这样坏,定然再不喜欢她了。
采薇坐到床边轻轻拍拍她单薄削瘦的背,安慰她,“这不是小姐的错,长安那么大,谁又能想到还能再碰上。”
半晌,桃夭从臂弯里抬起泪痕斑驳的雪白小脸,哽咽,“我这段日子不能再去燕子巷了,你每隔几日去瞧瞧我阿娘。眼下就要入冬,叫府里的人替他们裁制几套冬衣送过去。还有炭火也记得多送些。他们节省惯了,定然舍不得买。长安这样冷,若是没有炭火,他们年纪大了哪里熬得住。”
采薇一一应下来。
桃夭仍是不放心,将自己这段日子以来存的钱搁在一个匣子里递到她手里,交代,“待会儿你把这些钱拿去燕子巷交给先生,同他说以后莫要来找我了。”
不等采薇说话,她咬了咬自己的指尖,小声道:“他是我的赘婿,如今我却对他始乱终弃,心中有愧,总要补偿补偿他。”
先生那样好的人,定然舍不得去京兆府告她。
采薇心道那样金尊玉贵的郎君哪里像是会要钱的人,怕只怕有一日找上门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可眼下小姐已经烦成这样,且还病着,若说出来,再把她吓出个好歹来。
她赶紧应承下来,“奴婢这就去燕子巷,一定会将小姐的话带到。小姐还是先去床上躺着。”
桃夭听她的话躺到床上去,催促着她赶紧去。
采薇无法,只好立刻抱着匣子出门,叫人驱车去燕子巷。
莲生娘见只有她一个来,忙问:“小姐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小姐已无大碍,”采薇往院子里望了一眼,“郎君可还在?”
谢珩天不亮就走了。
莲生娘摇头,“要晚上才回来,可是找他有要紧的事?”
采薇忙摇头,“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小姐托我给他拿些东西。既然他不在,夫人就先替郎君收着。待郎君晚上回来,再转交给他便是。”
言罢就将那一尺长短的钱匣子递给莲生娘,匆匆回去复命了。
待采薇离开后,莲生娘打开匣子一看,只见里头装着一匣子的金银珠宝同银票,还有几幅小像同草编的蚂蚱,心里急得不得了,跑去找宋大夫。
宋大夫盯着匣子里的东西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不愿意就算了,你别逼她了。”
太子殿下给许家千金同沈家公子赐婚的事儿全天下皆知,总这样来往始终不妥当。
可莲生娘只以为桃夭是不要自己的儿子,哭道:“什么叫不愿意就算了,儿媳妇儿都要没了,你还在这儿说风凉话!”
宋大夫有口难言,只好哄她,“待晚上他回来,你将东西交给他,看看他怎么说。”
*
东宫。
才刚刚同大臣商议完国事的谢珩将齐云叫来,问:“可查清楚了?”
齐云斟酌片刻,“确实是他。听说昨儿夜里许侍从跑到他家中同他打了一架。”
这个卫昭也真是,明知道她是许侍从的妹妹,还非要当街欺负她,差点没将人吓出个好歹来。
谢珩闻言,眉头紧皱,“去把他给孤叫来!”
顿了顿,又道:“顺便把许侍从也叫来。”
齐云应了声“诺”。
他才出宫殿,便碰到裴季泽。
裴季泽见他行色匆匆,问:“怎么了这是?”
齐云将他拉到一旁去,小声道:“殿下怕是想不开了,裴侍从要不进去劝劝?”昨儿殿下眼睁睁瞧着沈时将许家小姐接走以后,在屋子里坐了半宿。早上天不亮赶回宫里,将先前打算将沈时外放的任命书给撕了。
裴季泽道:“齐卫率觉得如今到了这番境地还能劝得住?”
齐云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也不与他多言,匆匆走了。
裴季泽入殿以后,还未行礼,就听端坐在案几后头也未抬的男人问:“如今朝中可还有空缺?”
裴季泽道:“朝中各部暂无空缺,江南倒是有几个任期满了的县令。”
案几后的男人闻言笔尖一顿,在奏疏上留下一滴似血的墨汁。
他搁下手中朱笔,别有深意,“孤一直以为,裴卿最是能知晓孤心中在想什么的人。”
裴季泽自然知晓他心中所想,道:“殿下一向最是在意自己的名声,这样做值得吗?”
眼下此举,岂不是要走上圣人的老路?
谢珩沉默片刻,道:“孤不晓得值不值得,孤只是知晓,孤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旁人。”
这时外头小黄门通报,说是裴侍从求见。
谢珩起身,“请他进来。”
片刻,许凤洲入内,正要向谢珩行礼,被他拦住。
他叫人摆好棋盘,道:“过来陪孤下盘棋。”
许凤洲才在他对面踞坐好,就听他眼皮子也未抬的问:“同阿昭打架了?”
脸上的伤自是瞒不住人,许凤洲“嗯”了一声。他本以为殿下要多问几句,谁知他却说起旁的事情。
“沈卿在上次漕运改革一事有功,许卿觉得应该给沈卿一个什么职位好?”
许凤洲闻言瞥了一眼正在烹茶的裴季泽。
前些日子裴季泽曾同他提过殿下有意将沈时外放之事。
他心中自然是不愿沈时外放。
若是外放出去,先不说职位大小,地方富庶与否,起码得任职三年。
若是不让妹妹同沈时完婚,这样一拖就是三年,也不大好。
若是让妹妹同沈时成婚,那妹妹就要跟着离开长安城。
妹妹才寻回来没多久,他自然不愿意她跟着沈时去外头吃苦。
可沈时是他未来的妹婿,殿下这样问,倒叫他不好作答。
谢珩冷白的指骨捻了一粒墨玉制成的棋子放到棋盘上,“许卿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咱们之间不必拘泥!”
许凤洲索性道:“依微臣之见,不如留在长安。”
谢珩闻言,抬起眼睫看他一眼,“放在哪个部比较合适?”
许凤洲平日里并未留意官员任命这一块,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好位置。
谢珩又问裴季泽,“以裴卿之见呢?”
裴季泽道:“如今朝中六部只有礼部秦尚书因为年迈,向殿下提出告老还乡之请,其余皆无空缺。”
谢珩颇为遗憾,“既是六部无空缺,那便只能看一看地方上有无空缺。”
裴季泽忙道:“微臣好像记得岭南倒是有一县令的位置空着。”
果然,上了当的许凤洲立刻否决,“将沈探花下方做一县令,实属屈才。”
岭南多瘴气,妹妹去了岂不是跟着受苦?
裴季泽又道:“如如今马上就要年关,倒有一去处适合沈探花。”
许凤洲闻言皱眉,“裴侍从说的是鸿胪寺?”每年年关时,外国使臣都要来向大胤朝拜,根本不够人手的鸿胪寺每年都要向各部借人,但是因为语言不通,闹出不少笑话。
裴季泽道:“鸿胪寺每年到年关,总要在原有的位置上增添个把人。不若先把沈探花放上去历练历练,待到来年再做打算,也免得沈探花大材小用。”
许凤洲也觉得这样极好。
再怎样也比去岭南做一县令好。
谢珩沉默片刻,道:“那便请沈卿暂代鸿胪寺少卿一职。想来沈探花聪慧,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通晓各国语言。”
许凤洲松了一口气,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低眉敛目的裴季泽。
裴季泽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下沈探花别说打马球了,恐怕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要节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