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进楼道，眉毛回了个“？”过来，不错，看来有得聊。银霁觉得身边的元皓牗太影响发挥，趁他不注意，一溜烟拐进厕所里。
垫了张纸在马桶盖上坐好，为了削弱生硬感，银霁努力在一句“分手时警惕财产被瓜分”中插入礼貌用语，不等她排查完语法问题，对面先揣测了动机：“你们有事找老张说，猫不在我这。”
“不是猫的事。稍等一下薛女士，有篇文章我们希望你看看，不长，耽误不了几分钟。”
硬着头皮把暴躁老姐推荐的公众号文章转发过去，银霁忐忑地等待着。随着时间的流逝，后悔逐渐爬上心头——前期沟通这么重要的工作就不该交给她来做，万一搞砸了呢？
她最不擅长的就是正面交锋，这种预见性的挫败感实在很折磨人。别磨叽了，最坏的情况也只是被拉黑，银霁牙一咬心一横，干脆一股脑把前因后果全都抛出去：“店长看了张经理发来的房产证照片，发现你在父母的房子上加了他的名字，这样做会不会有什么隐患？不论他多体贴，你们两个现在还只是恋爱关系，怎么能急着把财产割让出去呢？这篇文章讲的全是真实案例，你看这些被外地男吃绝户的独生女多惨啊！好多人忍受着家暴，一时离不了婚，房子还被丈夫霸占着，躲都没处躲，你不想变成那样吧？如果你们要分手，我建议你抓紧时间找律师，能夺回一点是一点。”
眉毛看字速度极快，一秒不到，发来回复：一串省略号。
银霁汗颜。sorry啊暴躁老姐，这场面她真的应付不来。
转折出现在眉毛发来的表情包上：一只比熊犬站起来拱拱手，而后，“谢谢”两个字占据了整张图。
“不用说谢谢，我们就是出于道义，给你提个醒。”
“真的是信了你的邪，一张房产证看出这么一摊子事，你也太会联想了吧？”
……她到底是要道谢还是吐槽啊？
“我们看得出你已经不喜欢张经理了，有了这个情况，分手恐怕会有点麻烦。除了早点找律师，你有什么事也可以直接来店里找我们帮忙……”
“你们能帮我什么忙？”
“这个……吵架？打架也不是不可以。”银霁越说越心虚。
眉毛问到点上了，她们又能帮到什么呢？虽然张经理薅走了女朋友的房子，但他走的是正当途径，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实在罪不至死；至于暴躁老姐，店址让人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就是提着两把大刀砍了人，终归跑得了尼姑跑不了庙，跑得了庙跑不了猫。总而言之，哑巴亏批发市场火热开张，路过的倒霉蛋欢迎品尝。
看来眉毛也是这么想的，发来柴犬咧嘴笑的表情包。可她的表情包和说话风格简直像两个人：“不麻烦你们了，真是想太多。”
银霁自知理亏：“好的，那你自己多多保重吧……”
“房子我不想要了，全都给老张。”
银霁又坐了回去。可惜这里是隔间，找不到谁的衣领来揪一揪。
“你肯定觉得我赔钱货，事实怎样，你们根本不清楚。”
那你倒是说啊！
“我爸好赌，拿房子做抵押借高利贷，我妈差点跳楼。老张替我们家还清了债，又出钱重新装修，前前后后花的钱，恨不得是当时买这个房子的四五倍，你说，这房子是不是应该全部归他？”
“原来如此……”银霁也没想到这种情况，“是我们冤枉好人了？”
眉毛发了一张小兔点点头的表情包过来，语气依旧冷硬：“分手之后我马上搬走，一分也不多拿他的，他不让我补差价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轮得到我去请律师？”
于情于理，她这么做都说不上错，再怎么觉得不对劲，银霁也没话说。
“以后一家人租房住吗？”
“是啊，也没有别的住所了，至于我父母……我已经在劝了。你们业务范围广，还不如去帮帮老张，叫他早点放弃我，我不想再欠他什么了。”
这句话跟着的是一张“生活不易，猫猫叹气”。临时店员看着可怜兮兮的小猫，对她的暗讽实在生不起气来。
早自习的铃声打响，银霁随便扯了个理由，赶紧上楼。
罗老师一直在班里巡视，斜前方偏有人顶风作案，把一张折起来的便签纸扔到她脑门上。
打开一看，韩笑用海量发怒颜文字环绕着一个问题：“银老师，原来你不喜欢男的！你怎么不早说！”
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回复，韩笑进一步以身试险，拍了张大白纸在银霁桌上，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为了一个答案，宁愿被逮去走廊。白纸的页眉上写着：“没有歧视女同的意思，就是怕我又有什么误会！如果是真的，以后我们再也不开你和男生的玩笑了！”
银霁拿红笔圈出“我又有什么误会”，再打个对勾。这是银霁最后一次对韩笑使用暗示了，很快她就会发现，对于某些人，能有话直说就千万不要语焉不详。
韩笑收回纸条plus，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回到自己桌上动笔回复，从背影来看，一笔一顿的。
可能是担心她写不出来，罗老师去走廊接开水了。韩笑再也等不及，转过身来抓狂道：“到底是谁啊！”
刘心窈很担心她：“你这一早上怎么回事？抽风了？”
韩笑咬牙道：“我的秘密被银老师知道了，可是银老师怎么都不肯把她的秘密告诉我！”
“这只能证明你技不如人，还能怪她呀？”
韩笑梗住：“你说得好有道理。”
银霁顺她的毛：“别生气了，下课给你画手表。”
“我缺你那块手表？我要北斗七星表盘和星空表带，用蓝笔和珠光笔画！”
***
午餐吃得很热闹，因为有（18）班领导层和银霁坐一桌。无他，食堂又开了新窗口耳。
对面叁个人聊得火热，银霁避着身旁的元皓牗，在桌子下面翻看眉毛的朋友圈。和大部分女白领一样，她的生活是由打卡、自拍、考证心得分享、小手工展示构成的，间或做做微商，没什么特别之处，硬要说比较怪异的地方，就是一个字都不提张经理，仿佛这人在她的生活中并不存在，完全看不出是处在恋爱关系中的人，跟银霁那些交了男朋友后每天辣她叁遍眼睛的亲戚们有着云泥之别。
这很公平，眉毛一个普通打工人，不够商务不够大咖，也很少出现在张经理的朋友圈里呀！如果有人责怪她不秀恩爱，可以用这个理由怼回去。
说不定还能增加分手成功率——杯水车薪罢了。有了还贷的前尘，张经理算计别人家财产的人设一下子立不住了，看起来的确是光明磊落的、痴心一片的，那么眉毛和他分手的动机就有点搞不明白了。银霁唯一猜对的事，也就是想分手的人是女方而已，有时候结果总是出现在原因的位置，为了让张经理“放弃她”，眉毛才故意对他这么坏的。
她说不想继续欠他，应该是承受不起这份愧疚；要么就是倦怠了，贫富差距足以消磨一切感情……等等，别走进误区，管他什么原因呢，任何时候人们都有分手的自由。银霁切回去复盘聊天记录——照眉毛的说法，她的父母也是个难题，难不成，二老已经倒戈了？很有可能。真是难上加难，眉毛需要的不是律师，是专业分手大师，如果真的存在这个工种的话……
还不如照暴躁老姐说的，把人往最坏了想，张经理在金钱和道德上都占据了高地，他现在最在乎的是沉没成本，说不定，眉毛真得补上差价外加利息才能成功分手。钱的问题是最好解决的，也是最难解决的。
“当然是真的，只要给钱谁都能上，不信你去试试。”
身侧传来突兀的笑声，元皓牗和银霁动作同步地转头去看，隔着一桌人，是两个眼熟的男生，对着手机咭咭发笑。
“他们在说资助生。”元皓牗是挤着她坐的，说话时，和银霁的上半身发生了共振。
每年中考，各重点高中都有若干资助生名额，用以帮扶贫困家庭子女完成学业，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因为录取分数的特别宽限，不少交了高额择校费的小心眼子看不惯他们，一有机会就找茬。
银霁轻蔑道：“就这么恨？”
韩笑也听到了，抬头问元皓牗：“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是谁？”
黄思诚抢答：“昨天我们还在群里聊了。”
“什么群？昨天我们不是在开鬼故事趴吗？”韩笑翻翻手机，“也没人发消息啊。”
“不是这个群，是我们自己的群。”
“你们的群？”韩笑一捶桌子，黎万树吃空的纸碗蹦得老高：“才几个人啊，你们还拉小群？太不地道了！”
“一夜一夜一夜，没拉小群，我说的是男生群。”黄思诚特别强调，“只有男生才能加，我们在里面聊的天，女生肯定不爱听。”
“好啊，搞排外是吧！银老师，我们全班女生也拉个群，不让男生加！”
韩笑说着就动手申请，银霁则瞥向元皓牗：“专门拉个群造黄谣？”
元皓牗扶额：“我们才没那么low。”
“群里是怎么说到资助生的？”
“就是谁顺口提了一嘴，然后就开始聊别的了。”元皓牗快速地指一下右边，“这两个人都不在我们群里。”
“他们肯定有自己的群，只要你感兴趣，你也能加，是吧黎万树？”
“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受反动阶级蛊惑。”黎万树的神情如同地下党宣誓。
“哦——原来他们真的拉过你。”
“谁说的？根本没有这回事！”
“没什么，就是诈诈你。”
“你这个坏东西！”
“脏啊，男生太脏了。”韩笑满脸嫌弃地感叹着，“为什么我要吃异性恋的苦？如果我也是女同该多好。”
“‘也’？你说还有谁是百合？”黄思诚敏锐地抠字眼，眼睛忽然放光。
韩笑朝银霁的方向诡秘一笑：“这种事能随便跟你们讲？”
银霁想抄起卷饼塞她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