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好,反正元氏势弱,”慕容定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都那个样子了,还怎么做头领,没了也就没了。”
“你说的容易!”慕容谐手指指了指他,“不说要你做大儒,读书比汉人还厉害,至少要你脑子会想想事!上来就做皇帝,就算是当年的曹孟德和司马懿都没做过,大丞相哪里敢轻举妄动!”
“……”慕容定挨了叔父一顿批,颇有些委屈的摸了摸鼻子,“那叔父怎么说换天?”
慕容谐险些没被慕容定给气死,这孩子说和他像,还真有几分像,可他的脑子怎么就不完全开窍呢?
“汉人有句话,叫做未雨绸缪,这话说的很对。现在大丞相比起夺位,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夺位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说到这里,慕容谐重重叹口气,“六藏,不管怎么样,阿叔总是希望你能好,明白吗?”
慕容定坐在慕容谐身旁,听叔父这么语重心长的话,原本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都散了个干净。
他自小丧父,阿娘带着他到叔父家里,婶母看他不顺眼,认为他和阿娘就是来她家里来乞食的,对他们母子冷言冷语。几个堂兄弟因为生母的关系和他也不怎么样,排挤都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但是阿叔对他极好,吃穿用度和他亲生儿子没有任何区别,他不喜欢读书,喜欢武艺,阿叔就亲自带他去马市买马,带着他学武。可以说他这一身的本事都是从阿叔身上学的。
慕容定思及过往,红了眼圈,和小时候一样,规规矩矩的跪在他身边,拿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成大事的人,不仅仅要心思细胆子大,你胆子再大没有脑子那也只是个傻大个。”慕容谐对侄子谆谆告诫,“想要成大事,需有大勇,脑子要够活。所以你回去好好把汉人的那些史书读一遍。汉人其他书可能没太大用,但是史书是最有用的,不可不读,而且不但要读,还要读精细了。太阳底下没新鲜事,读多了,你也知道许多事该怎么做了。”
慕容定送走慕容谐之后,自个坐在床上发呆,之前杨隐之写好了的文书也堆放在那里,没有叫人收走。
过了好会,慕容定突然跳起来,手烦躁的抓抓头发:阿叔过来找他,怎么变成他要读书了呢?
杨隐之一天都心不在焉,今日可算是悲喜交加。悲的是自己成了和浊吏一样的人,喜的是竟然在官署见到了元穆。
他这段时间从姐姐那里知道了,之前听从命令离开洛阳的宗室大臣,全部都被杀了,尸体也丢到了河水里。父亲杨劭也是那样被杀的,元氏宗亲也因此死了大半。今日见到元穆,他欣喜非常,元穆还活着,那么姐姐日后就还有盼头了。
杨隐之年岁虽小,还不到在男女之事上开窍的时候,但他看得出来,元穆很喜欢姐姐,绝对不可能对姐姐置之不理。
他心里这么想着,僵硬的腰也放松了下来。
洛阳大道上还是有些冷清,大乱过后,虽然人比之前多了些,但也还是没有大乱之前的繁华。
杨隐之在马上转过身来,“将军,我能去见见姐姐么?”他还是说不出“小人”两个字,干脆直接用了“我。”
慕容定瞥了他一眼,想起这小子还帮他写了文书,也该给点甜头。他这人最是赏罚分明,“嗯,好,你去看看那边有没有你姐姐喜欢的东西,带点给她。”
慕容定说完,双腿一夹马肚,催促马儿加快速度。留下杨隐之一脸惊喜,杨隐之不敢浪费时间,他也没去买东西,直接跟在慕容定身后,往原先的安乐王府去了。
杨隐之下马就往清漪居住的院子去了。
亲兵们见着杨隐之脚下跑的飞快,不禁转头就和慕容定告状,“将军,这小子也忒不把您放在眼里了,您都还没下马呢,他就跑的飞快,之前谁在马上,腿肚子打颤来着?”
“这小子,的确是要管管规矩。”慕容定颔首,他见着杨隐之跑的一顺溜就没了人影,顿时就冒出个促狭的法子来。
杨隐之跑的飞快,恨不得自己长出一双翅膀,立刻飞到清漪那里,他转过了几道拐弯处,到了那个院子。
他奔跑到门前,拼命捶门,“是我,兰芝开门!”
里头的兰芝听到杨隐之的声音,立刻出来给他开门,满脸的惊讶,“十二郎君今日怎么过来了?”
杨隐之并不能随意进出姐姐的居所,平常有个什么事,都是通过兰芝来传递,现在竟然亲自过来了?
杨隐之没有回答她,直接跑到了清漪那里,清漪闲来无事,手里拿着根细棍在地上写写画画什么。清漪百无聊赖,她在这里和坐牢没有任何区别,她到不了外头,有什么事还要慕容定告诉她,至于出门想都别想,没有他的话,她就出不了门。这样的日子过得她有些受不了,只是受不了还得咬牙忍着。
她见过慕容定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模样,不敢轻易提自己想要出去放放风,怕他突然就翻脸了。
“十二郎?”清漪抬头见到杨隐之满头大汗跑过来,不禁有些奇怪,杨隐之一向自持身份,哪怕有再急的事都是保持风度款款走来,现在成了这样子?
“姐姐!”杨隐之双眼发亮,他费尽了浑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咧开嘴角大笑出来,“姐姐,我在铜驼街见到汝南县公了,他如今做了颍川王,他还活着!”
“谁活着啊?”杨隐之的话音才落下,背后就传来优哉游哉的话语,杨隐之满脸的因为欣喜和运动而起的潮红,顿时如同潮水褪去,剩下一片苍白。
清漪立刻站起来,手重重拍在杨隐之的背上,将他拨到自己的身后,“将军回来了?”
慕容定伸手拨拉着自己下颌上的冠带,他穿习惯了盔甲,如今正经的朝服穿上身,他反而各种不习惯了。总觉得有些碍手碍脚,清漪见状走来,“将军快些进屋子去吧,外头风大。”
慕容定喉咙里头嗯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杨隐之。杨隐之双拳紧握,愤怒到了极点。这鲜卑白虏之前明明说过他可以来看姐姐,结果他才来得及和姐姐说一句话,这家伙就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头冒了出来,这是要让他好好和姐姐说话的样子么。
他悲愤难当,清漪转过头来,对他摇摇头。
清漪自然知道弟弟心里在想什么,杨隐之早年顺风顺水,如果没有六镇入洛阳的那回事,他现在还是好好的在族学读书,日后通过家族的引荐入朝为官,在足够清贵的官职上度过一生。
但现在终究和以前不同,一切都不一样了。
清漪靠在慕容定身边进了屋子,兰芝见状赶紧走过来,“十二郎君若是有话,可以告诉奴婢,奴婢待会可以转告六娘子。”
杨隐之心头的怒火如同遇着了火星子立刻窜了上来,他板起脸孔,冷冰冰的拒绝,“不用。”
说完,就在兰芝诧异的目光中,大步离开。
这里不是杨家,只是他们姐弟两人暂时不得不栖身的地方罢了,慕容定来了,他就只能走。
屋子里头清漪给慕容定解开下颌的系带,将头上的冠帽取下来,帽子上挂着的和钓鱼竿一样的簪笔随着她的动作上下一抖一抖。
“可舒服多了。”慕容定长长的舒了口气,清漪将解下来的冠帽防止在一旁,低头给他解开腰带,好把这一身都给脱下来。
以前只是看着杨劭或者是元穆穿着这么一身,现在自己还上手脱了。
脱下来的官服都整整齐齐的架在衣架上。
清漪给他穿上家居的袍子的时候,下巴上突然被捏住了。捏住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逼迫她抬起脸来,“你弟弟方才说甚么活着,是谁活着?”
清漪抬眼看他,那双黑眼清澈见底,“一个故人,之前在杨家的时候,和他交情深厚,也不知道十二郎从哪里知道他还好的消息,特意来告诉我的。”
“哦。”慕容定应了声,“那也挺不容易的,跟了谁啊?”他只当清漪口里说的那个故人是个女子,随口就是一问。
清漪愣了愣,别过眼去,“这个就不知道了。”她想起那一天在洛阳街道上,见到元穆被鲜卑骑兵驱逐的场景,她手下劲头一大,就把慕容定的腰带系的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