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不像徐厚那样贪图钱财,不像灵帝那样贪生,想要修仙长生不老,也不贪图女色。提起女色,他也算阅女无数,许多女人睡过了之后连脸都记不住,此时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死牢空旷,使得缓慢的脚步声格外悠远,仿佛来自天上来施恩的天神,又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索命者。
谢昭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死牢之中昏暗,长长的走道漆黑一片。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依稀有个人影可以分辨出来了。
张安夷?沈未?亦或是那个尹济?
可渐渐清晰的是个女子端庄挺拔的身影。
这身形mdash;mdash;
“表哥。”
熟悉的声音让谢昭皱起了眉。随着女子的面纱被取下,他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四妹妹。”
来的正是阮慕阳。
这死牢不是任何人都能进来的。这种时候,阮慕阳出现在这里,谢昭心中产生一丝说不出来的异样。
“听闻你明日就要被问斩。你我是表兄妹一场,我特意来看看你。”阮慕阳的声音柔柔的,听不出一丝别的情绪。
谢昭很快就恢复了往常样子,依旧是王者的气度,一点都看不出来沦为了阶下囚。他笑着道:“没想到四妹妹这个时候还能想起我,也不枉我们曾经有过婚约,险些成了夫妻了。”方才回想自己的一生,他脑中闪过的女子的影子便是阮慕阳的。
喜欢吗?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但肯定的是更多的是得不到的不甘以及好奇。
原先他觉得这个四表妹呆板无趣,答应娶她是权宜之计,谁知出了变故。后来她成了亲,几次见到她,他才发现她与他想象中不一样。心狠手辣、小心谨慎、装腔作势,对他更是有一种恨意。
若当时他娶了她,现在会是怎么样呢?
或许相处的多了,真的会喜欢上吧。
谢昭看着眼前端庄高贵的女子,心中有片刻的柔软。
听到谢昭提起婚约,阮慕阳想起了前世的下场,冷笑了一声,戳穿他道:“险些成了夫妻?若是我与王爷真成了夫妻,王爷得到了阮家的帮助,羽翼丰满之后便会借机除掉阮家,除掉管着你的人吧?然后再弄死我,好与徐厚结亲,娶了徐妙露。”
谢昭心中惊讶,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他当初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到了现在,他自己都快忘了。
到了这时,他终于知道阮慕阳对自己的敌意和仇恨是哪里来的了。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所以你是故意毁了婚约,不嫁给我的?”惊讶之后,他眯起了眼睛,隔着牢门审视着阮慕阳。他可以确定,就连他的舅舅阮中令都不知道这些,她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谢昭的表情,阮慕阳的心情格外好:“我是如何知道的并不重要。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谢昭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前小看了这个女人。他的语气冷了起来:“还有什么?”即便已经沦为阶下囚,明日便要上刑场,他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谢昭。我问你,为了个皇位,落到如今的地步,你后悔吗?”阮慕阳看着他的眼睛问。
“我不后悔。”
阮慕阳笑了笑:“好,既然你不后悔,那我便来说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随后,她的声音在沉寂又空旷的死牢之中响起:“我知道王爷这次冒险来京城是因为一封信,而这封信是我派人送去的。”
谢昭面色骤变,紧紧地皱起了眉,不敢相信地说:“是你?”
这几日,他将事情回想了一遍,知道这一切都是圈套,所谓的武帝真假遗诏根本不存在。他原以为这一切都是张安夷的计谋。张二是个面白心黑、深不可测的人。他一直都知道,也把他当作旗鼓相当的对手,是以输了只怪自己棋差一招,防备心不够,被人抓住了软肋。
阮慕阳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沈未女扮男装入仕的事情也是我让人透露给你的。你永安王谢昭一世英名,最后不是输在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手中,而是输在一个你轻看的女子手中。现在我再问你,你后悔吗?甘心吗?遗憾吗?”她越说越声音越铿锵,越来越激动,到最后已经是字字诛心,如同刀子一般插在谢昭的心上。
她是个情绪内敛之人,鲜少会这么激动。可是现在她怎么能不激动呢?
上一世害死她、害死她全家的人马上就要死了。
谢昭被打击得脸色慢慢变白,再也不复方才的气定神闲,眼中满是不敢相信。“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可能做得到?”在他心中,女子永远是附属品,是发泄欲望的对象,随时可以丢弃,却没想到最后会毁在一个女人手上,还是他在回想起自己这一生时,唯一在脑中闪过的女人。
看着他备受打击的样子,阮慕阳只觉得格外痛快,格外解恨:“可偏偏就是我。即便你再后悔,也没有机会翻身了。”
谢昭看着阮慕阳,仿佛以前根本不认识她一样。
他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备受屈辱、备受打击。曾几何时,她见到他的时候是那样慌张害怕,即便被轻薄、被羞辱,也只会忍着,不敢杀他,也不敢自尽。当时他极为得意,现在才明白过来,那时候她是在隐忍。
“谢昭,你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落得如今的下场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阮慕阳的声音毫无情绪,仿佛是在宣判一样。
咎由自取吗?
谢昭忽然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语气中带着沧桑的唏嘘:“这大概就是命吧。”
阮慕阳勾了勾唇:“确实是命。你这一生注定与皇位无缘。”
看着谢昭如今的样子,阮慕阳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除了觉得自己的执念终于了了之外,还有一种两世为人的恍然和感慨。
该说的也说了,时间差不多了。阮慕阳转身准备离开,蓦地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再次看向谢昭:“对了,谢昭,你可知我为什么说你一生注定与皇位无缘吗?其实,你曾经离皇位很近,只有一步之遥,却深深地错过了。”
谢昭看向阮慕阳。
“其实,我让人送去西洲的信上写的是真的。当年武帝遗诏上写的确实是你的名字。”
说罢,阮慕阳转身走向了黑暗之中。
也算是亲手将谢昭送上了黄泉,大仇终于报了,上一世的事情如过眼云烟一般慢慢在心中模糊、消散。接下来,她要的是远离阴谋阳谋,过好这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