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慕阳忽然想起尹济先前说过的话mdash;mdash;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这样在意、这样恨,多半是因为情伤。害怕张安夷误会,她猛然抬起头否认道:“没有,我与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为了他,夫人的谋划贯穿这么多个年头、布了那么大一个局、甚至连朝堂、皇位都在夫人的谋划之中。甚至为了他,夫人将我,将沈四空也算计了进去,将我们骗得团团转,是不是根本不在意我们的性命?”张安夷勾起了唇,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我张安夷当真是娶了一个智谋无双的夫人!”
阮慕阳瞪大了眼睛。被他眼中闪过的失望刺痛了内心。
他怎么会这么想?
“怎么会?不是你想的那样,我mdash;mdash;”
张安夷似乎根本不想听她解释,或者说是不相信了。他打断了她,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望进了她的眼睛里。
阮慕阳从没想到他的温和会有一天这么咄咄逼人,甚至让她毫无还口之力,主动权永远在他手中。
殊不知,他在外,在朝堂之上,便是在这般温和的外表下,将人置之死地、永无翻身之日的。他不仅仅是张府的二少爷,是老尚书的孙子,更是本朝最为传奇、如今最受学子敬仰的内阁大学士张大人!
“夫人,我一直知道你有事瞒着我,就连许多年前上元节灯会,你故意拖着我下水我也知道。”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悠远。
阮慕阳万分惊讶。
“你mdash;mdash;怎么可能知道?”
她以为自己当初的计划天衣无缝,无人知晓。
“那你mdash;mdash;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娶我?而不是拆穿我?”她不相信他知道。若是他知道自己是算计他,明知道一切都是个局,为什么还愿意娶她?
张安夷说自己知道当年的事情,对阮慕阳来说是个非常大的打击,一下子将她的谋划、将她的小心谨慎全都给否认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也一直在看着她装、看着她演。在她因为谋划来的这桩婚事小心谨慎的时候,背后早已经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她不懂既然张安夷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娶她。
一下子脑中闪过很多答案,可是接下来张安夷说出来的理由却像一把刀剜在了她的心头。
“自然是因为喜欢。”说到“喜欢”二字,张安夷漆黑的眼睛里有一瞬间恢复了柔软。喜欢的人暗中派人跟着他,还拉着他落水,他虽然不明白原因,却将计就计被她拉下水,想着上来以后便可以此破坏了她原本的婚约。让他意外的是,她一上来,虚弱得随时都要晕过去,却紧紧地拉着他,让他负责。
不管是何原因,却是正中下怀,他自然不会拒绝。
张安夷的拇指指腹摩挲着阮慕阳下巴上细腻的肌肤,动作轻柔,幽深的目光像是在看着什么珍宝一样:“我知道夫人嫁给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我,可是那时我觉得你还小,不懂情事。来日方长,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只要将你娇惯着、宠着,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即便你一直瞒着我偷偷喝避子汤,我也只当你是还不想要孩子。”
他的话一下子透露出了太多消息。没说一句便像是在阮慕阳的心上剜下一块肉来,让她阵痛。
她不断地消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在听到他说避子汤的事情的时候骤然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他连她喝避子汤的事情也知道。
“不是的!”阮慕阳红着眼睛摇头,奈何被他捏着下巴根本动不了,“当初我确实是喝过避子汤,可是后来便没有再喝过!”那避子汤她在武帝驾崩之后没多久就不喝了。
张安夷仿佛被她狡辩的样子气笑了,手上的气力忽然加大,问道:“不喝了?那每日珐琅给你端的汤药是什么?”
大约是看到阮慕阳疼得眼睛都红了,他忽然松开了手。
他竟然将调养的汤药也当成了避子汤!在他不信任的目光之下,阮慕阳有口难辩:“不是这样的!我mdash;mdash;”
“沈四空一个孤女为了平反不惜犯下欺君之罪,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入仕,已是极为不易,步步艰险。不管你是何目的,但是竟然要将她这样无辜的人也算计进去,心当真是太狠了。”张安夷稍稍后退了两步,像是从来没有好好认识过阮慕阳一样,看着她的眼中带着冷意和审视,还有极大的失望。
可是下巴上这点疼痛对阮慕阳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此时张安夷对她所说的话才是诛心。
看着他后退,用这么陌生的目光看着自己,阮慕阳一时间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失去了。
他既然那么早就喜欢上了她,为什么不告诉她?若是知道,她也不会因为他毫无由来的好而感到不安、感到不真实。
“不是这样的。”她走到张安夷面前抓住了他的手臂,几乎用哀求他的语气,请求她不要打断,说道,“我从未想过让沈未去死,所有的计划我都将你们的安全考虑在了里面,确保万无一失。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吗?”
张安夷的话让她的心都凉了,眼泪也不受控制地不停往下掉,朦胧了她的双眼。“我是爱你的啊。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我怎么知道你喜欢我呢?你那样无端地对我好,我怎么能不害怕?怎么能安心?你只知沈未有苦衷,只怜惜她不易。你可想过我?我又容易了?”她没有沈未有可以入仕的才华,这一世依旧是个后宅女子,处处受制,走到现在又哪里不是艰险万分?
沈未有一个他在背后帮忙,而她呢?什么都没办法说出来,没有任何人能够依靠。
“夫人有什么苦衷?”张安夷看着她满脸泪水的样子问。
阮慕阳紧了紧抓住他胳膊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若是我说,我与谢昭的血海深仇不亚于沈家满门被斩,你可相信?”
张安夷勾了勾唇。不去深究,而是转移了话题:“夫人,你的防备心太重了,根本看不到旁人的真心。这一次以假遗诏之事骗谢昭进京,又以沈未之事骗他进宫,如此大的事稍有不慎便会让我和沈未死无葬身之地,换做是我,都不敢定下这样的计策。”他显然是不信的。
“我对你处处骄纵,百般包容。你却不顾及我的性命,当真是对我一点真心都没有。夫人,你让我mdash;mdash;太失望了。”张安夷脑中忽然想起了那晚去见洛阶时听到的话。
他说,你们这样的姻缘,即便情深,也必定波折重重,不得闪过。
不让我mdash;mdash;太失望了。
阮慕阳忽然无力地垂下了手。
张安夷这句话无异于是在对她宣判。
她知道这些也是她咎由自取,可是当看着他不带语气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委屈极了。心就像被掏空了,一下子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避子汤的事情听我解释。”阮慕阳的眼睛再次恢复了光亮,“我后来喝的真的是调养身子的药,不信你可以去问大夫。我原先因为喝避子汤伤了身子,不容易怀上,才一直喝汤药调养。”
她乞求地看着他,乞求着他能相信自己。这一世活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这样低声下气过。
随着他步步高升,她妻凭夫贵成了从一品的诰命夫人,原本以为未来也不会有这么一天,却不想这么快就由这一天了,而且乞求的对象竟然是张安夷。
阮慕阳却不知这句话再次戳中了张安夷的心弦。
他的语气极平静,配合着温和的声音,十分诛心:“这也许就是我当初破了毒誓的报应吧。即便成了亲,还是会夫妻反目,与子嗣无缘,笃定孤寡一生。”任他再如何维护。那誓言还是应验了。正如洛阶所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因果终究报应到了孩子身上。
听他说着诅咒自己的话,阮慕阳浑身一震,罪恶和恐惧涌上心头。
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