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谦不疑有他,说道:“部长你应该好好休息,别整天想着公事。”
关靖泽说:“我想尽快把手上的工作完成。”他顿了顿,对白云谦招招手,“云谦你坐下,我跟你说个事。”
白云谦依然坐到床前,等他听完关靖泽的话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关靖泽说要趁着他在病中完成手上工作的交接,然后申请调任奉泰!
奉泰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魔力,居然能让那么多人前脚接后脚地往那边跑?先是贺正秋、叶沐英、孟桂华,然后是郑驰乐、严民裕,现在连关靖泽都要过去!
白云谦呐呐地问:“你真的准备这么做?”
关靖泽说:“是,我已经决定了,就看你想不想跟着我去。”
白云谦说:“我得好好想想,或许还得回家跟家里商量商量。”
关靖泽知道白云谦是土生土长的怀庆人,对怀庆的感情不同于下派到这边来的他和郑驰乐——都说故土难离,要白云谦下定决心离开怀庆是非常难的!
他说:“你不用呆在这里陪我,先回去考虑一下要不要一起,要的话就跟我一起上交调任申请。不想去的话,也没有关系,你自己决定就好。”
白云谦点点头,将饭菜放到关靖泽面前,等关靖泽吃完就收拾好东西离开。
关靖泽歇了一会儿,翻出自己叫白云谦带过来的文件翻看起来。
他心里没有半点犹豫。
事实上这件事,他应该在郑驰乐被调走时就做!
他应该跟着郑驰乐一起去奉泰,以他们两个人的能力,就算是从零开始也不会走得太艰难!
无非就是他没有想清楚什么是自己该干的,没有想清楚该怎么做才能向老爷子、向其他人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决心!
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该好好去捍卫,而不是整天防备着别人来抢!
关靖泽在出院的同时递交了调职申请。
在回家的路途上,关靖泽就知道自己回到家必然会面对一场狂风暴雨。
果然,当他走进家门时就看到关老爷子冷着一张脸坐在客厅等着他回来。
关靖泽恭敬地喊:“爷爷。”
关老爷子说:“你还知道我是你爷爷!靖泽,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冷静头脑的人!”
关靖泽说:“我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冷静的时候,爷爷,我现在比任何时刻都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关老爷子少有地怒形于外:“你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你想要的难道就是整天跟郑驰乐腻在一块?你想要的难道就是为了所谓的爱情毁了自己的前程?你就是日子过得太顺遂、仕途走得太顺遂了,所以觉得世界上什么事都难不倒你、什么事都能如你所愿!”
关靖泽说:“我没有这样认为过。爷爷,我很清楚这条路很难走,从选择这条路开始我就很清楚!但是既然我已经选择了它,就不能犹犹豫豫、瞻前顾后!我前面犹豫了,爷爷你心里肯定也不喜欢吧?那样只会让你觉得我没办法坚持自己的选择!这一次我会坚定地走下去,如果爷爷您无法原谅我的做法,我也不会怪您!您这一年来对我的关心和维护,我一辈子都会记在心里。”
关老爷子被他这话气得不轻。
瞧他这话说得,敢情他就只有这一年关心他、维护他了?
关老爷子摆摆手:“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反正我都这把年纪了,说的话还有谁听?爱做什么做什么去!”
这话明显就是在赌气了。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关靖泽多少也了解自家老爷子的脾气。老爷子豁出脸过来帮他,自己却这么“不知好歹”,在他费心为自己铺好了路之后居然申请调职,老爷子当然不会高兴!
只不过关靖泽也顾不得老爷子的心情了,因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而且他有信心把这条路走好!
奉泰那地方条件不好,可真要是没有半点希望,贺正秋会过去吗?严民裕会过去吗?他们都是眼光极好的人,会不约而同地往奉泰跑肯定有他们的原因,也肯定已经做好了全面的准备。
他要做的就是跟他们一起投入到建设奉泰的工作上面。
他父亲可以改变永交、方海潮可以改变怀庆,他们也可以改变奉泰!
贺正秋、严民裕这些人在他记忆里都是相当了不起的人,叶沐英、孟桂华等人也不是泛泛之辈,奉泰那个地方就算再怎么贫穷再怎么落后,都不会持续太久!
第212章 并肩
三月春寒未尽,沧浪市的铁路刚建没多久,铁道旁的夹竹桃似乎才刚刚栽活,看上去蔫了吧唧的,挺不精神,不过枝顶已经抽出一抹新绿,总算有点喜人的势头。
郑驰乐正在铁路局翻看沧浪车站开站以来的资料,这回他是代表着市委来的,为的就是火车提速项目。
侯昌言名声不太好,看人的眼光却不错,铁路局的局长眼睛小,耳朵大,看起来非常精明,也很好说话。对于这个提速项目,铁路局这边自然是喜闻乐见的,他给郑驰乐仔细地说起火车站现在的状况:“铁路那么长,维护起来非常困难,安全宣传工作年年抓还是念念出事,我这个局长当得提心吊胆啊!”
郑驰乐说:“事故是没法杜绝的,只能防微杜渐,不过项目展开后得抓得更严才行。”
铁路局局长说:“那当然。小郑秘书你不知道,现在文坛有些人写东西可真气人啊,没事就写卧轨自杀,或者直接自己躺铁路上自杀,这不是教坏人吗?我琢磨着要不要摆脱宣传部那边搞个关于提高铁路安全意识的活动,征稿啊比赛啊都可以,只要别让这股歪风长起来就行了。”
郑驰乐点点头:“确实有这个倾向,宋局长你的建议我回头跟林部长提一提。”
郑驰乐对文化那一块的事了解得不多,只记得这两年好像刚好碰上了“断层”时期,老一辈的领头人渐渐退了下去,新一辈的还没上来。而正好国外一些怪异的风潮刮到了国内,无论文坛还是歌坛,都充斥着一些极端的作品——代表着自由和追求的新事物转了几手之后,最本质的东西被彻底篡改掉了,剩下的要么是宣扬淫秽色情,要么是宣扬颓丧厌世。
最艰苦的时期都没见那么多要死要活的文章,怎么日子渐渐好起来以后反倒有那么多人过得“生不如死”?
郑驰乐觉得这位宋局长还是不错的,碰上这种问题他没说去禁绝那些作品,而是希望宣传方面能去引导风向。
这思想摆得很正,看来是个可以多往来的人。
郑驰乐翻完了宋局长给自己的资料后就说:“宋局长要是不忙的话,我们一起去站台那边看看?有些东西光看记录还是很模糊,我想去跟一线工作人员聊聊。”
宋局长也看出了郑驰乐是个爽快人,事情做好了就能让他满意,所以也痛快地答应:“今天我的工作就是陪郑秘书你完成调研任务,哪有别的事?走!”
郑驰乐跟宋局长都没大张旗鼓搞视察的意思,两个人轻装简行地来到站台,趁着换班的当口跟几个工作人员商量起来。
虽然这个项目中心工作是“提速”,但配套的变革方案也要同时完成,提速后乘务工作时间怎么变、人员调配怎么变,都是要从小处去抓的东西,方海潮和贺正秋要做的事确立大方向、把关大环节,小细节当然得由他们这些试点地区去琢磨。
而最熟悉这些细节的,只有坚守在一线的这些工作人员。
见到郑驰乐跟宋局长相携而来,刚刚换班的车站工作人员都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这两位一个是自己最大的领导,一个则是市里的大红人!
郑驰乐倒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紅人,他面带笑容地跟对方一一握手,然后亲自给对方倒好水送上去,拉对方坐下聊天。
聊的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对方问起平日里的工作,他问得多,说得少,大部分时间都留给其他人回答自己的问题。宋局长是内行人,也很机灵,遇到郑驰乐没听明白的地方立刻给郑驰乐解说。
郑驰乐不时地给他们添水,问答之间记录本很快就记满了了解到的信息。
见他们工作半天都面有疲色,郑驰乐说:“真是对不住了,还占用了你们的休息时间这么久。”
郑驰乐由头到尾都和和气气,末了还来这么一句,其他人哪里会觉得时间被占用了?于是纷纷说道:“哪里的话?郑秘书跟宋局长也是为了咱着想啊!要是换了别人,哪会听我们意见?”
郑驰乐虎着脸说:“别说这种话,你们说只有我会听你们的意见我可一点都不高兴。我希望等哪天你们告诉我,市委里派任何一个人来都乐意听你们的声音,这样沧浪才有希望。”
见郑驰乐神色认真,宋局长一怔。
能以这样的年纪走到市委秘书那个位置的人,真的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吗?
他对郑驰乐说:“郑秘书,我们到站台走走。”
郑驰乐说:“也好,”他对其他人笑笑,“好好休息,你们肩膀上的担子很重,辛苦了。”
郑驰乐恢复了一贯的和气,其他人也如释重负,站起来送他跟宋局长离开。
沿着站台走了一小段路后见郑驰乐还是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宋局长劝慰道:“郑秘书,他们都是粗人,说话比较直接,你别放在心上。”
郑驰乐说:“宋局长,我没事。我只是觉得我们沧浪这边的人——甚至是我们华国大部分人对我们的要求都不高,我们只是做好了分内的事就能让他们认为我们是个很好的‘领导’。事实上我们不用像他们一样辛苦地在工作在第一线,不用被日晒、被风吹、被雨淋,拿着的工资却不比他们低,去听他们的声音、去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机会、去为他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看到他们因为被我们问话而吃惊又紧张,我觉得很惭愧,毕竟这根本不是值得他们交口称赞的事——这只是我们的本分。”
听到郑驰乐的话,宋局长也沉默片刻,说道:“那是因为丢了本分的人越来越多。”说完他又露出笑容,“不过郑秘书,别人我不知道,老宋我可是一直相信像你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
这话听起来像在恭维郑驰乐,但郑驰乐对上宋局长那爽朗的笑脸,心情倒也缓和过来。
他打趣道:“像宋局长这样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宋局长也是个妙人,他哈哈直笑,说道:“还好没带别人来,要不然人家肯定会说我们两个臭不要脸,互拍马屁!”
虽然官场上说友谊未免有些天真,但男人之间一旦志气相投就是这么一回事,往往一句话就能把关系拉得很近。
郑驰乐也笑道:“成,不说这个了。”他听到火车的长鸣,问宋局长,“这班是省会那边开过来的火车吧?要不再等等,我们多听几个人的意见。”
宋局长说:“没问题,正好问完了我们就去车站食堂蹭个工作餐吧。”
郑驰乐说:“那就这么定了。”
他们站在月台等着呼啸而来的火车况且况且地入站,缓缓停在眼前。
宋局长说:“这是挺早的绿皮火车,里面都很旧了,看着挺危险的。不是我心大啊,这项目下来后郑秘书你可得给我们沧浪搞点新车过来。”
郑驰乐听到宋局长老实不客气的话,无奈地说道:“新车又不是大白菜,哪能说要就要?不过真能正式加入这个项目的试点地区,侯书记一定会尽量争取。”
想到侯昌言的“抢钱”能力,宋局长两眼放光:“那敢情好。”
郑驰乐正要继续跟宋局长说话,目光就定在第一节车厢走下来的人身上。
那人跟乘务员道别过后第一个走下车。
居然是关靖泽。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关靖泽转过头来看向他,微微地一笑。
他们这样会面的次数并不少,因为他们之间横亘着比两个十年还多的时光。
郑驰乐甚至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关靖泽个头还不算高,冷冷淡淡地站在那儿,似乎即将面对的不是一场考试,而是再普通不过的习题课。他看着冷静的关靖泽,心里慢慢地也不紧张了。
他当时就在想,这个长得像女孩子的家伙都不担心考成什么样,自己怎么能丢脸?
再往后很漫长的一段日子里面,他都注视着这个人,无数次咬着牙说“既然他能做到,自己怎么可能做不到”。
即使中间分别了那么多年,再见面时郑驰乐还是清晰地记得最初咬着牙追赶这个人的感受。
那种感觉与其说是妒忌、与其说是嫉恨,不如说是希望自己能像关靖泽一样变成一个更优秀、更出色的人,像关靖泽一样活得更加从容、更加坚定。
重逢之后他也已经经历了很多,对于关靖泽也认识得更深。关振远是个好父亲,但在当一个好父亲之前,关振远更看重的是从小立志要做到的事,于是母亲早逝、父亲忙碌,跟继母之间也隔了一重,关靖泽的人生之中其实也缺失了很多东西。
正是因为这样,他看到了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关靖泽、不懂得表达自己的关靖泽……
在接受关靖泽“喜欢你”、“在一起”的告白之前,郑驰乐就知道关靖泽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表象那么成熟,因为他对关靖泽的了解或许比关靖泽自己还深——毕竟他曾经注视着关靖泽那么久。
因此郑驰乐很少对关靖泽感到失望。
他觉得他跟关靖泽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去努力,去学习,去改变彼此。
郑驰乐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关靖泽,觉得自己跟关靖泽这段感情也许可以进入第一期验收阶段。
因为关靖泽到奉泰来了。
关靖泽闹起别扭来脾气特别拧,但大方向上从不胡来。从认识关靖泽的第一天起郑驰乐就知道关靖泽是怎么样的人,想要的东西关靖泽会去争取、会去努力,但也仅此而已,在关靖泽心里最重要的永远都是像他父亲关振远一样,在仕途上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现在关靖泽却抛下怀庆的大好局面来到奉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