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生(六)
“有刺客!”四名护卫当中,以假和尚反应最为迅捷。丢下拖在手里的尸体,抽刀扑上。
没等他扑到李有德身边,半空中,又是一道寒光劈落。假和尚果断地举起横刀去格挡,耳畔格却听见“当啷!”一声,手中的百炼横刀崩做了两段。而那道寒光却借着余势继续下劈,“噗”!正打在了他的天灵盖上,将光溜溜的大脑袋砸了个稀烂。
“大哥——!”三名头陀打扮的护卫这才做出了反应,哭喊着上前欲替假和尚报仇。手持钢鞭的宁子明冷冷一笑,迈动双腿,挺身迎战。先是一记野马分鬃,将两把砍向自己的横刀磕歪到一边,紧跟着又是一记泰山压顶,将第三名头陀连人带兵器打得倒飞出去,趴在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吐血。
“小子,你有种就留下名姓!”
“敢杀我们三爷寺的人,天下佛门跟你没完!”
两名兵器被磕歪的头陀自知遇到了硬茬儿,一边转身逃命,一边大声出言威胁。
若是换做寻常江湖汉子,听了这两句狠话,肯定会犹豫是否该跟佛门结仇。然而对于曾经在两军阵前走过无数回的宁子明来说,这两句狠话连耳旁风都不顶。虎吼一声追了上去,抢在对方逃出议事堂大门之前,将其中一名头陀从背后打了个筋断骨折。
最后一名头陀不敢救助同伴,惨叫着加速逃命。然而他的速度,却比不上提着刀追上来的陶三春。双腿才迈到第二个台阶,刀锋已经近在咫尺。
“呀——!”最后一名没受伤的头陀不得已转身迎战,才斗了一个回合,宁子明的钢鞭却又呼啸而至。先一鞭砸烂了他手中的兵器,又一鞭砸在了他的肩胛骨上,将整个人砸得瞬间矮下去了一大截。
“不要留活口!”赵匡胤提着血淋淋的钢刀追出来,一刀一个,将两名滚地吐血的头陀送回了老家,“这伙人是从大雪山上被赶下来的,性情最是恶毒。你今天若是手下留情,他们那一派的所有花和尚就会盯上你,不死不休!”
“嗯?”宁子明不明就里,看着赵匡胤,满脸困惑。
作为一名冲锋陷阵的武将,他不在乎杀死那两名头陀。然而,他却不明白赵匡胤所给出的杀人理由。在他看来,无论佛门还是道门,都应该属于出家人范畴。出家人大部分都应该与世无争才对,怎么会因为几个助纣为虐的逆徒,举派上下都跟自己纠缠不清?
“全天下现在有七八万座寺院,其中大部分,干得是包娼庇赌,坑蒙拐骗的勾当。从上到下眼睛当中都只有钱,哪里认得什么佛经!”赵匡胤知道他对红尘俗世缺乏最根本的了解,一边转身返回议事堂内,一边快速解释。“他们这一派,所行尤甚。只要给钱,什么都肯干,包括下毒行刺,杀人放火!”(注1)
“二哥说得没错,定县的前一任县令,就是被两个和尚当街刺杀的。原因不过是他上任之后,阻止了寺庙强买别人家的口粮田!”陶三春强压住心中的烦恶,低声替赵匡胤帮腔。
如果刚才赵匡胤动手再慢些,她就是拼着过后大吐特吐,也要替宁子明把两个头陀杀掉灭口。这种打着出家人旗号招摇撞骗的恶棍最为难缠,如果被他们记恨上了,宁子明这辈子就得活在噩梦当中,无论是居家还是外出,行走还是坐卧,无时无刻都得防着刺客的暗杀。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他们只是误入歧途!”宁子明迅速转身,朝陶三春投去感激的一瞥。
陶三春的脸孔顿时又涨得通红,慌乱地将目光避开,快步跑向议事堂内侧正中央的金交椅,“我,我也是道听途说,反正,打蛇不死,必受其害。我,我去看看,李有德死了没有!”
“还剩一口气!我没杀他,只是卸掉了他两条胳膊,割掉了他的舌头而已!”赵匡胤迅速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傲,“这个先不忙着补刀,留着他威慑其他人。若是死了,反而是个麻烦!”
话音刚落,门外已经响起了一片喧嚣。却是先前李有德派出去传令的弟子们匆匆忙忙返回,看到台阶上的尸体,一个个吓得不知所措,高举着兵器在外边大声叫嚷。
“奉呼延大当家令,捉拿叛逆李有德。闲杂人等切莫自误!”郑子明迅速转身,横钢鞭挡住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陶三春晃晃脑袋,迅速赶走心中的羞涩。拎着刀冲到了宁子明身侧,与他并肩而战。
赵匡胤此刻距离门口最远,反应稍慢,按照先前跟宁子明两个商量好的策略,先将李有德从地上拎起来,丢在了金交椅上,让外边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然后才大声补充,“太行山豪杰办事,不想死的,就给老子躲远一些!”
“寨主,你们,你们把寨主怎么了?”
“你们,你们为何要害寨主,他,他老人家整晚上都对你们毕恭毕敬!”
“贼子,赶紧把我家寨主还来,否则,大伙就玉石俱焚!”
“还我师父,还我师父——!”
议事堂外,哭喊声立刻响成了一片。李有德的弟子、心腹们跳着脚,挥舞着长枪短刀,却谁也不敢带头朝议事堂里闯。
今晚的酒宴,他们当中有一小半儿人都曾经在末座列席。虽然没资格当场向两位贵客敬酒,却从李有德和众位庄主们的嘴巴中,得知两位姓赵的贵客,是从太行山上下来的。是奉了呼延大当家和孟师爷的令,向李家寨索要粮草。
按道理,即便李寨主没有立刻就答应将粮草如数奉上,双方之间也不至于刀兵相向才对。更何况,李寨主在酒桌上给足了两位“赵统领”面子,过后,还专门安排了美女去替他们暖床?
“莫非,莫非是那两个暖床的美女暖出了麻烦?”有人目光独到,瞬间就认出了站在宁子明身侧的陶三春,顿时汗流浃背。
“赵,两位赵统领,粮草的事情,好说好商量。只要你们先把我家寨主送出来!”也有人转着眼珠子,打算先用言语将赵元朗和“赵光义”两人稳住,然后再徐徐图之。
无论他们内心里如何盘算,却是谁也没把两位“赵统领”的身份,往“假冒”二字上想。自家寨主今晚酒宴间奴颜婢膝的模样,给他们的印象太深刻了。如果不是畏惧太行山群贼的威名,他们想不出这世间还有谁,能令自家寨主如此低三下四?
注1:五代时期,中原战乱不休。佛教各种流派趁机大肆扩张。而恰逢这一时期吐蕃严禁佛教传播,导致佛教一些野蛮分支,也窜入了中原。这些人抢占良田,装神弄鬼,高价卖符水行骗,将佛门弄得乌烟瘴气。直到周世宗柴荣即位后,强行整顿,才将这股歪风刹了下去。史载,“一年停废寺院三万零三百三十六所。还俗僧尼百万!”
第八章 三生(七)
正进退两难之时,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断喝,“还愣着做什么,一起杀进去,把寨主给抢出来!”
众人错愕地回头,恰恰看见李有德的亲弟弟李有善伙同七八个联庄会的庄主们赶了过来,将手中钢刀一摆,就要带头朝议事堂里头冲。
“救寨主!”“救寨主!”“杀!”“杀了他们!”众精英们立刻有了主心骨,挥舞着兵器就一窝蜂向前涌。然而两腿刚刚向前迈了四五步,耳畔却又传来了“当啷!”“当啷!”两声脆响。却是李有善和另外一名刘姓庄主,被“赵光义”一人一钢鞭给打得倒退而回。手中钢刀全都飞上半空,将议事堂的天花板硬生生戳了两个窟窿。
众人这才意识到,手持钢鞭的小赵头领,是个如假包换的“万人敌”。非但膂力过人,一身武艺也精熟无比。即便是寨子身手最好的家将,跟他单打独斗,都等同于找死。而偏偏议事堂的大门只有半丈宽窄,大家伙根本不可能一窝蜂地上前围攻。
“我再说一遍,此番奉命下山,只惩处李有德一个人。尔等若是不想承受呼延大当家的怒火,就切莫自误!”一招逼退了两名寨子里胆子最大的人,宁子明信心大增,将钢鞭在手里一横,厉声断喝。
“冤枉!”
“我们大当家冤枉!”
“你们休要把会主带走!”
“我们大当家没说不给粮食!”
……
众乡贤和精英们,立刻注意到了台阶上那几具脑门儿被打得稀烂的尸体,士气顿时大降。却又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李有德被人带走,七嘴八舌地叫冤。
唯有李有德的亲弟弟李有善,头脑依旧保持着几分清醒。甩了甩被震裂的虎口,大声向周围提醒,“大家伙不要上当!他们怎么可能是呼延大当家的人?他们一来,寨子里就立刻起了大火,转头我大哥就落在了他们手里!”
“是啊!”“这火有可能就是他们放的!”“今天的事情怎么如此巧?”众乡贤和精英们交头接耳,望着议事堂中生死未卜的李有德,眼神又开始飘忽不定。
“你放屁!我们两个初来乍到,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怎么可能去放火?”没等众人达成一致意见,赵匡胤猛地将钢刀朝李有德的脖颈上一架,大声反驳。“不信你们问李顺儿,他整晚上都跟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头!”
说着话,脚尖踩在蹲在旁边的李顺手指上,微微发力。
“啊——!”李顺疼得凄声惨叫,张开嘴,迫不及待地哭喊:“是,是这样!我,我今晚一直跟两位赵统领在一起。火不是他们放的,肯定不是他们放的!刚才大当家见火烧了粮食,不肯再答应上交,双方才起来冲突。二叔,您不要冤枉好人!”
“李顺——!”李有善气得火冒三丈,抬起手,远远地指向李顺儿的鼻子,“你个吃力扒外的狗贼,等过了今晚,老定然要你后悔托生为人!”
“二叔,二叔,你——!”李顺被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哆嗦,额头鬓角冷汗滚滚。然而,想到李有德兄弟平素的狠辣,再想想自己的父母妻儿,他把心一横,大声补充,“二叔,你不要血口喷人。大寨主还活着呢,轮不到你来发落我。除非,除非你今晚就把大寨主给害死了,然后自己上位。哈,我明白了!你就是想借刀杀人,害死大寨主。二叔,你好狠的心肠!”
“你,你,你放屁,放狗屁!”李有善气得眼前阵阵发黑,浑身颤抖。他先前一心鼓动众人往里头冲,的确存了将自家哥哥送上绝路,然后取而代之的念头。本以为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被李顺儿这个吃糠的孬货当场给点了出来!
这下,他即便想抖擞精神,再次组织人手朝议事堂进攻,也没任何可能了。寨子里的精英都是李有德一手训练出来的门生弟子,无论如何都不肯陷自家师父于死地。而联庄会的其他庄主、堡主们,平素也只畏惧李有德一个人,对他这个副会主,根本就未曾朝眼睛里头放。
如今之际,唯一能够解决麻烦的办法,就是他亲自带领仅有的十几名心腹,切冒死强攻。只要能杀掉不知真假的两个赵统领,再以武力逼迫半死不活的大哥传位,他便依旧有希望将在场众人尽数收服。但是,右掌虎口处传来的刺痛,却清晰地告诉他,那是一个怎样不切实际的梦想。“赵光义”的武力太强了,区区十几个人,根本不可能将其拿下。赵元朗虽然没向大伙展示过他的身手,但从台阶前尸体上的伤痕来看,他的武艺,有可能还在“赵光义”之上。
“各位庄主,各位兄弟,各位叔叔大爷!”唯恐李有善能静下心来想对策,蹲在赵匡胤脚边上的李顺儿举起一只胳膊,用力挥舞,“咱们联庄自保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在乱世中求个活路么?可如果跟太行山群雄开战,咱们有几条命可供人家杀?大寨主虽然受了冤枉,可如果咱们派人跟着去见呼延大当家,当面替他老人家分辨,总还有机会还他老人家一个清白。如果按照我二叔的办法,把两位赵统领给杀了,这天底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对啊!”
“唉——!”
“那呼延大当家手下,可是有数万弟兄。咱们这几个庄子的青壮全加起来,才多少人?”
“既然是冤枉,总有说清楚的可能。倘若杀了太行山的人……”
众庄主们一个个摇头叹气,议论纷纷。
大伙加入联庄会,一部分原因是惹不起李有德,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为了在乱世当中抱团儿取暖。若是抱起了团儿,却取不到暖,反倒招来了一场“雪灾”,那继续抱团儿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当即,有人就开始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四周,打起了自寻出路的主意。还有人则主动丢下兵器,冲着议事堂方向拱手施礼,“赵统领,两位赵统领,麻烦您二位替我等向呼延大当家禀明,我等并没有故意拖欠山寨粮草的心思。以前种种,想必是哪里出了误会,绝非我等故意跟他老人家做对!”
“是啊,是啊,这都是误会,误会!”另外几个实力相对弱小的庄主,立刻出言附和。
“你们,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狗贼!”李有善气得破口大骂,一时间,却也拿这几个庄主毫无办法。
他自己的嫡系爪牙根本不够用,寨子里的精英们又不肯听从他的号令,此时此刻,肚子里头纵然有千条妙计,却没有任何实力去执行。
“好了,李二寨主,莫非你要整个李家寨,都为你们哥俩殉葬不成?”赵元朗的声音再度从议事堂里传出来,将李有善彻底推上绝望的悬崖。“你哥以前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们呼延大当家毫无察觉。以前他老人家是忙着对付山那边的官军,没功夫搭理你们兄弟而已。如今山那边的官军都赶着去河中平叛了,呼延大当家自然就腾出了手来。念在尔等今晚态度还算恭敬的份上,我们哥俩回去后,会尽力给诸位说情。若是你一意孤行,非要拖着大伙一起死,呵呵,我们哥俩倒是也愿意称称,你们这个联庄会的份量!”
呼啦——!话音落下,李有善身边立刻空出了一大片。除了他自己的铁杆心腹之外,其他庄主、堡主还有寨子里的精英们,纷纷主动跟他划清楚了界限。
“你,你们……,你们这些……”李有善又是愤怒,又是绝望,瞪着通红的眼睛,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本以为,联庄会已经成了气候,自家兄弟早晚会一飞冲霄。现在才终于发现,以往的雄图霸业,全都是白日做梦!即便没有“赵氏兄弟”的突然发难,即便没有今夜的大火,自己弟兄两个,依旧是两个竹篾扎出来的神像。平素看上去光鲜无比,真的遇到大风大雨,立刻就会被打个稀巴烂。
想到绝望处,他禁不住两腿发软。缓缓蹲了下去,用双手抱住了脑袋,引颈待戮。就在此时,寨子外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呐喊声,“杀啊!杀李有德,救春妹子!杀啊,杀李有德,替乡亲们报仇!”
一声接一声,无比地惊心动魄。而与之相伴的,则是一阵阵绝望哭喊,“饶命啊,饶命!我们也是被逼的。我们真的是奉命行事!”
“大寨主,大寨主,不,不好了,陶家庄,陶家庄的人趁乱杀进来了!”没等众人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名焦头烂额的家将已经跑到了议事堂口。根本没顾上细看此刻里边主事的人是哪个,趴在台阶前,结结巴巴地汇报。
“啊——!”众乡贤和精英们相顾失色,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欢畅的笑声,给了他们最后的答案。赵元朗收起架在李有德脖颈后边的横刀,大步走到门口,与宁子明并肩而立,“告诉你们的手下,打开寨门,放他们进来。陶家庄上下早就投靠了呼延大当家,等的就是这一天!”
第八章 三生(八)
三天后,定县。
县尉刘省匆匆忙忙地跑进县衙后花园,气急败坏地大声叫嚷:“大人,师爷,你们两个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下棋?姓郭的、姓赵的,还有那个姓郑的,大前天借着呼延琮的名号夺了李家寨。如今李家寨那个联庄会,彻底便宜了他们哥仨。韩家派过来的人,咱们的人,被联庄会的土匪们给一勺烩了,脑袋瓜子如今全都挂在了路边上!”
“急什么,不就是损失了十几号人么?以前咱们跟着大大家占山为王时,哪一仗不比这儿死得人多?”县令孙山根本不为他的话语所动,放下棋子,用手指敲了敲棋称,笑着反问。
“这?这不一样啊,我的县太老爷!”县尉刘省被堵的气息一滞,紧皱着眉头,继续大声嚷嚷,“以前咱们干的是绿林行,无论死多少弟兄,都能想办法从流民和乞丐里头招揽。如今咱们是官儿,衙役、乡勇都算是吃皇粮的,一下子少了十几号,万一有人捅到上头……”
“上头?”县令孙山抬起头,翻起两颗白眼珠,“哪个上头?节度使是咱们原来的大当家,他会找咱们的麻烦?再往上,再往上就得去找高行周、或者到汴梁告御状,你说高姓周和汴梁城里头的皇上,会不会冒着把大当家逼到辽国那边去的风险,派人拉彻查几个衙役无缘无故消失的事情?”
“这……”县尉刘省被问得语塞,擦着脑门上的汗水,满脸灰败。
被联庄会给杀掉的衙役和乡勇,都是他原来的嫡系。这些人给辽国细作带路去追杀郭荣、赵匡胤和郑子明三兄弟,也是奉了他的密令。如今这些人都被杀掉了,他却连任何报仇的举动都没有,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去指挥其他弟兄?
“坐下吧,天塌不了!”看了一眼他气急败坏模样,县令孙山手指棋称旁边的石头墩子,笑呵呵地吩咐。
“唉——”刘省叹了口气,重重落座。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里头,写满了不甘。
自打跟着孙方谏兄弟两个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之后,他的日子就没一天自在过。原本明火执仗的事情轻易不能再做不算,连说话的声音大小和方式,都受了很多限制。若不是心里头还念着大当家孙方谏的好处,他早就脱了身上的九品狗皮,独自上山逍遥去了。反正这里距离辽国没多远,即便是官兵前来征剿,大伙只要朝拒马河北边一躲,立刻就逃离生天。即便借给官兵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冒着与辽国开战的风险越境追杀。
“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老想着打打杀杀!”县令孙山亲手倒了一盏热茶,递给他,笑着开解,“以前世道太乱,咱们占山为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汉辽两国各安一方,各路诸侯也被郭家雀和史熊两人逼得不敢轻举妄动,咱们这些人,也该替儿孙们谋条安稳出路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刘省闻听,立刻梗起脖子,大声反驳,“但事实上,大汉朝廷,几曾把咱们当作过自己人?眼下辽强汉弱,朝廷无力向北用兵,所以不惜代价拉拢咱们,好让咱们替他看守地方。等大汉国缓过这口元气来,肯定会卸磨杀驴!”
“卸磨杀驴,哪那么容易的事情?”县令孙山笑了笑,信手端起面前的茶盏,学做斯文人的模样,细饮慢品,“从这里到沧州,多少地方官员都跟咱们当初一样的出身?朝廷难道一口气把大伙全给当驴子给宰了?真那么干的话,他就不怕地方上一窝蜂全都倒向辽国那边去?”
“这……”刘省说不过孙山,气得端起茶盏,一口给闷了干净。随即,用衣服袖子抹了抹嘴巴,大声补充:“当然不会一股脑全杀了!但想挑咱们的毛病,一个挨一个慢慢收拾,还不简单?您就拿这次咱们帮幽州韩家追杀郭荣他们三个的事情来说吧,那郭家雀虽然不方便立刻报复,怎么可能不怀恨在心。万一哪天他领了兵马来河北坐镇,大当家岂能不给他个交代?”
“交代肯定得给,但是与现在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孙山听得眉头轻皱,说话的语气渐渐加重。
“怎地没关系,咱们今后还得指望幽州韩家啊!”刘省急得直跺脚,“如果您不把事情办利索了,就同时得罪了郭家雀和幽州韩家。哪天郭家雀动手报复,咱们少不得还要倒向北边,届时,韩家又怎么可能替咱们出头?”
“嗯,你说得未必没道理!”孙山闻听,不由得轻轻点头。随即,又看了一眼被刘省喝得空空的茶盏,继续询问:“可眼下咱们该怎么办呢?那郭荣兄弟三个身边没有任何爪牙之时,咱们偷偷派人帮助契丹细作去对付他,勉强还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如今他们三个把联庄会给抓在了手里,咱们若是还想帮韩家的忙,得派多少弟兄出马才成?一旦动静弄得太大了,就已经跟扯旗造反差不多,过后除了弃官逃亡之外,哪里还有其他活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