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后道:“这样乱局,皆是哀家当年一时心软所致,不过好在只不过是乱,快刀斩乱麻的法子便能解决。可偏偏哀家也是人,人……总是有感情的,哀家自然是偏向在哀家身边长大至今的圣上了。”
薛瓷看向了波光粼粼的太液池,好半晌道:“若以先皇后与丽妃为前车之鉴,臣妾并不觉得圣上能让这后宫安心。”
这话语中的巧妙心机,只谈后宫不谈其他的用意,倒是让刘太后笑了一笑。“后宫……后宫不能安心,便没有子嗣。”她这样说道,“可子嗣偏偏重要得叫人无法忽视。后宫……对后宫来说,圣上的确不是最好的那一个。”
薛瓷抬眼看向了刘太后,恭恭敬敬又道:“娘娘与圣上之间的母子情感,当然是更重要了。有娘娘与圣上之间的和睦,才有朝廷中的稳妥与欣欣向荣。”
刘太后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嘴角,笑得很是淡漠,口中道:“哀家与圣上这辈子,大约也只能如此了。和睦也不过是如今这表面上的功夫。哀家念旧,可圣上未必是念旧的。”
薛瓷听着最后一句话,有些惊疑地看向了刘太后。
“所以,赵青究竟有什么好处呢?”刘太后仿佛很困惑这个问题,转而看向了薛瓷,“他性子不好,冲动,阴阳怪气……哀家甚至不能从仅有的那几次见到他的回忆中找到哪怕一个闪光点。他没有圣上的学识,他也没有圣上当年那样扎扎实实的念过书……他粗鄙,除了与圣上有一模一样的皮囊之外,还有什么呢?”
薛瓷静静地思索了一会,道:“大约在臣妾看来,便是真诚吧——后宫中难得见到这样真诚的人,是爱是恨,是喜欢是讨厌,明明白白地表现在了脸上。小郎君就像一面镜子。”
刘太后沉吟了好久,最后却摇了摇头,道:“哀家老了。”
薛瓷细细琢磨了一番刘太后的话语,心中也暗暗地有了一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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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晚上,薛瓷在昭庆殿中准备歇下的时候,忽然外面有了动静。
薛瓷有些疑惑地起身,还没来得及看清外面发生了什么,便是一阵急迫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进到了殿中,然后是赵青喑哑的声音。
“小瓷。”他喊道,三步两步便来到了她的面前,迫不及待地握住了她的手。
薛瓷起先是错愕,紧接着是慌张,她回头去看殿外,却听见赵青道:“外面的人范女史都带走了……你不用害怕……”
“你……你怎么会来?”薛瓷语气中不自觉带出了几分焦灼,“怎么会过来这里?不是说你受伤了?这么快就好了?”
赵青身上的衣服是松松垮垮的,显得太大,脸也瘦了一圈,此刻再怎么说自己已经痊愈,也毫无说服力——于是他便只轻轻松松地笑了一笑,大大方方地把衣襟来开给她看:“你看,伤口已经长好了。”
薛瓷皱着眉头看向了他如今已经显得单薄的胸膛,那一个伤口的确已经看起来愈合了,但那伤口的痕迹仍然清晰——并且这样凶险的位置,简直难以想象他是如何撑过来了这么长的时间。
想着,薛瓷的眼眶微微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了个转,但坚强地并没有往下掉。
“等过一两年,就和平常人一样了。”赵青重新去拉了她的手,“我想见你,我最近很想很想你……小瓷,我当时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薛瓷囫囵应了一声,喉中哽噎了一声,终究是没有露出哭腔。
“天色这样晚了,你……你还是早些回去,养好身子才是正经的。”她抬手给他把衣襟拉拢,抬头看向了他,“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可……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可能就不在这世上了。”赵青眼中闪过了一些失落,“或许明日就会死,或许今晚便是最后一面,这皇宫当中……我几乎觉得谁也无法相信了。”
“那你相信我吗?”薛瓷看着赵青,语气是笃定又平静的,“相信我能让你活着吗?”
赵青有些意外,却下意识就点了头:“除了你,我几乎没有人可以信。”
“那么便相信我,来日方长,总会有将来的。”薛瓷说道,“只是当然也会有代价——将来你或许会觉得自己窝囊,或许会觉得自己毫无男人的雄风,或许会有束手无策,或许会有灰心丧气。”顿了顿,她的语气森冷了一些,“或许你还会觉得,我甚至并不喜欢你。”
赵青错愕地后退了一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你现在就害怕了吗?”薛瓷定定地看着他,“现在就已经开始怀疑这样的代价是否值得?”
赵青却握紧了薛瓷的手不松开,道:“为什么要那样呢?”
“因为那便是契机,那便是唯一的途径。”薛瓷坦然地看着赵青,“作为权力的交换,作为女人想要伸出手去帮一个男人的时候,必须要抛弃的那些无用的累赘。我当然可以贤良淑德地做一个温顺的女人然后看着你丢掉性命,我也可以在与你分别之后失声痛哭让天下人都感慨我的用情至深,这些我都能做到,但你愿意吗?”
赵青听着这些,露出了一个无法接受的凌乱又茫然的神色——他几乎要不认识面前的这个人了。
薛瓷反握住了赵青的手,目光灼灼:“青哥,事到如今,你有没有想明白,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是权力?是报仇?你想从圣上手里夺过皇位?还是只想一辈子做一个影子?你想报仇,可有想过究竟要怎么做?你想明白了没有?”顿了顿,她看着赵青,语气更加平静,“这局势,对你来说,对圣上来说,甚至对我来说,算是困局,可对太后娘娘来说,只不过是局面稍有凌乱,快刀斩乱麻之下,便能让一切恢复从前。作为局中的棋子,你可有想好,如何在这快刀斩下之前,博取一个你想要的局面?”
赵青定定地看向了薛瓷,挣扎了一会儿才开口:“小瓷,你难道有吗?”
“既然在上位者看来,这并非困局,那么就让这凌乱的局面恢复正常就可以了。”薛瓷看着赵青,“太后娘娘想要的是什么?是一个明君,一个清明的朝廷,一个盛世江山。如果你能成为这个明君,你能让朝廷一派清明,让这天下国泰明安,那么娘娘为什么还要除掉你?”
听着这话,赵青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有说话了。
薛瓷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赵青,道:“你与圣上相比,所缺的,不过便是太后娘娘多年对圣上养育以及朝夕相伴的母子之情。这是最重要的最关键的,却又是最不重要最无用的。”
赵青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他看着薛瓷,只道:“小瓷,我要……我要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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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青几乎是仓皇地逃离了昭庆殿。
他觉得薛瓷变了——但又觉得没有变。
夜色当中,他靠在肩舆上,昏昏沉沉地想着在昭庆殿中薛瓷说的那些话,心中浮起的首先是茫然,然后是害怕。
茫然的是薛瓷的变化——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中间发生了什么?
害怕的也是薛瓷的变化——她几乎变成了一个和刘太后一样的把心思放在权力上的女人。
她的眼中闪烁着的光芒中带着权力所特有的勃勃野心。
甚至她的话语中也已经带出了权力所最擅长的冷酷无情。
没有温柔,没有暖意,仅有的几句问候,都仿佛只是清风拂面——不是最重要的,也不是最关心的。
想到这里,他忽然心头一凛,又唾弃起了自己——如果不是关心,如果不是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薛瓷为什么要说那么多?
他几乎立刻便从之前那茫然与害怕当中解脱了出来,他再一次认真地咀嚼了薛瓷说过的那些,忽然有了一些想法。
“玄哥最近与太后娘娘的关系……是不是不好?”他看向了肩舆旁边走着的范女史。
范女史愣了一下才道:“是,圣上与娘娘最近关系都不太好。”
“我想知道朝中的事情。”赵青当机立断地说道,“明日你想法子,我要去昭阳殿。”
范女史一愣,全然没想到赵青会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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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六月,京城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南北的灾情都已经控制下来,张欣等人也有了余力去处理其他的事情,朝中重新恢复了之前的虽然和睦但中间还有许多小矛盾的局面。
丞相张欣也就是在这时候进宫求见了刘太后。张欣是刘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朝廷上的事情,张欣无法说服赵玄的时候,便常常会递折子求见刘太后。于是这一次求见,刘太后也并没有多想什么,便允了他到长乐殿面见。
张欣来到长乐殿见到了刘太后,行礼之后却没有起身,只跪在地上,呈上了一柄金龙环绕的如意:“太后娘娘寿辰将至,臣先送这份寿礼,请娘娘笑纳。”
刘太后从祝湉手中看到了这金龙环绕的如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道:“这不是哀家能用的东西。”
张欣抬眼看向了刘太后,道:“娘娘多年为天下操劳,当可收下。”
刘太后沉默了许久,末了,她看着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丞相,轻轻笑了一声:“爱卿这番试探,所为何事?”
张欣道:“前朝有那黄袍加身的事情,更有武皇称帝,娘娘如今虽然没有这样想法,却架不住有人来替娘娘想。”
“哀家既无此心,也无此意。”刘太后平静地笑了一笑,并没有动怒,“爱卿眼中,哀家是这样的人么?”
这次换了张欣沉默了下去,他重重磕下头去,道:“娘娘英明。”
刘太后示意他起身,又道:“哀家不屑如此,你们尽管放心便是了。这赵家的江山,我无意让他有任何动摇。”
“只是如今,这江山却无后。”张欣仍然没有起身,接着便说了子嗣的事情,“圣上无子,应当则宗室子进宫充作皇子抚养,这样,才能保得江山万岁常青。”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更太晚了而且只撸了4000……撸不动了……
明天多更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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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与省亲
先帝膝下只有赵玄这么一个, 先帝的几个兄弟虽然都还在, 但因赵玄刚登基时候,刘太后下狠手对付过一番那些不太|安分的宗室, 所以这几年就算是赵玄膝下迟迟没有皇子,那些个宗室皇亲们也不太敢冒头出来有什么动静。
此番张欣对刘太后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倒是引得刘太后露出了一个思虑的神色。
张欣看着刘太后, 从容又道:“宗室王爷们如今也都安安分分——说句大不敬的话, 宗室不就是在这个时候才能显出些作用?娘娘只要愿意,他们也绝不会有二话。”
“哀家且想一想吧!”刘太后这样说着,倒是也没有一口回绝的意思。
张欣知道也不该再催逼下去, 于是就识趣地去说起了别的事情。
对皇室宗亲们来说,刘太后并不是一个好惹的人,所以一直到现在,他们宁可夹着尾巴做人, 被人笑话窝囊,也不要出头然后被刘太后打压。所以刘太后倒是没有觉得这送宗室子进宫会是那些王爷们的意思。
但这仍然是一件非常值得刘太后细细琢磨的信号了。
在张欣走后,刘太后看向了一直在旁边的祝湉, 问道:“朝中对圣上有微词?”
“这倒是没有怎么听说。”祝湉老老实实道,“圣上最近也没听说做了什么事情让朝中大臣们争议起来。”
“张欣这话……倒是让哀家有些奇怪。”刘太后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窗户外面, 夏天已经来了,阳光之下, 窗外那些绿树,显得有些蔫头耷脑,“张欣并不会是无的放矢的人。”
祝湉想了想, 道:“张相今日的试探,或许并仅仅是张相一人的意思。”
刘太后眯着眼睛想了一想,道:“所幸哀家的生辰快到,到那时候,也就知道了。那些不安分的,总会得找个时间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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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太后的生辰是在六月,因暑天太热的缘故,往年她总是不让大办的——甚至也不许人送礼,至多是到了那一天找了赵玄过来一起吃一碗面,然后便这样简简单单地过去了。
而这一年却不同了,也不知是谁最先提起来,离寿日还有十数日的时候,朝中已经有人闹腾着准备着要给刘太后准备寿礼,甚至还有人去到了赵玄面前,提起了要给刘太后祝寿的事情。
这人倒也不是别人,正是礼部侍郎邹孝。不过他倒也不是在朝堂之上明着提的,而是在昭阳殿与张岭起见赵玄的时候,提到了给刘太后祝寿的事情。
“这一两个月朝中惶惶,天下也惶惶,须得有些事情来让大家不要这么心思不宁才好。”邹孝是这样说的,“正好太后娘娘寿辰近了,往年里面太后娘娘不乐意大办也就算了,今年正好借着太后娘娘的寿辰,让朝中也缓解一下这紧绷的气氛……陛下觉得如何?”
赵玄认真想了想,倒是也没一口就答应下来,只道:“朕须得去与母后商量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