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山拄着下颚,看了两眼,道:魔尊认识?
抵达这里的那一瞬间,他好似感觉到了魔物的情绪。
魔物一直都是极其平缓,甚至是漠然的情绪,唯独在对上他的时候会有不一般的跃动。
这点谢忱山是心知肚明的。
能引起魔物别样的情绪,谢忱山自然好奇。
黑雾触须保护中的少年谢忱山宛如被诡谲魔物吞噬,却是最纯净透彻的无暇存在,那张面容微蹙眉头,便是最美的景色。
那瞬间,不由得轻轻在徐沉水的心尖敲击了数下。
魔物忍住那些肆虐的杀意,冲着谢忱山平静地说道:是,与我等,一处的修士。
谢忱山挑眉:天悲小世界的修士?
魔物点头。
谢忱山便来了趣味,他拍了拍触须。
触须明显知道谢忱山的意思,却有些不舍地卷来卷去,蹭得他的鬓发都凌乱了起来,才不甘不愿地松开了力道,让谢忱山站定。
谢忱山摸了摸已经被擦红的脸颊,平静地说道:下次记得收住力气。
触须奄了下去。
那根用劲太大的触须被其他无数触须镇压,眨眼间就被撕裂打散了。
魔物压根没有去关注他那些触须的内乱,而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谢忱山的身后,与他一起走到了那大坑的边缘。
谢忱山蹲了下来,看着底下的人扬声说道:底下是哪位道友啊?
忽而听到人声,底下的修士似乎以为看到了救星,连忙挣扎着抬头
谢忱山!
谢忱山
几乎同时叫出来的名字,甚至还有点破音。
尽管那相貌已经有些变化,可是在魔域那一瞬露出真容的谢忱山,他们又怎么会忘记?!
谢忱山挑眉,笑意更深。
看来几位认识我?
谢忱山不认得这两人。
其中一个是长发胡须花白的老者,看起来应当是长期身居上位,哪怕是这等狼狈的模样,还是能稍微看出来些许矜贵。另一个则是粗犷的中年模样,眉毛与那雷道有点相似,皆是紫色的。
从刚才那瞬间魔尊不太对劲的反应,再加上这几个人跟见了鬼似的表情,以及这里乃是大世界,偏生又认得他这几位莫不就是天悲小世界中最早渡劫的那些人?
而这些人会是怎样的身份,谢忱山倒是再清楚不过了。
各门各派的老祖宗们。
据说当初在风起云涌中,这些老祖宗们可是出力不少啊。
你没死?那老者厉声说道。
谢忱山笑眯眯地说道:哪有刚碰面就说这般话?岂不是太不见外了?这若有若无的嘲讽令那人的脸色难看起来。
这两位明显都去过魔域。
这不是谢忱山回忆起来的,是从徐沉水逐渐攀升的杀意中察觉到的。
谢忱山拦住魔物,笑得越发恣意。
要杀要剐随你,我若是叫个不字,我便倒过来姓!王从仁忍不住骂道。
你叫王从仁。
魔物幽幽地说道。
谢忱山挑眉,且不去问魔尊怎么会记得他的名字,反而笑着看向那王从仁。偏头说道:那这姓氏倒过来姓,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他懒得与这压根不认识的人吵嘴,起身说道:过往的事情,我懒得搭理了。现下咱们来做个交易,你与我说清楚此处的情况,我救你们出来,如何?
当真?
谢忱山笑眯眯。
我这张脸难道还没有可信度吗?
他毫不在意地拿着自己过往积累下来的名气招摇撞骗,呸,不是,循循善诱。
魔物确实认得他们,这几个人中,王从仁乃是洗心派的那个老祖宗,而镶在他旁边的则是清风剑派的刘浩泽。这两个人的名讳,都曾在魔域当空被叫破过,虽然那不过是在复杂情形之下偶有的几句零碎的对话,可魔物却记住了当时每一个人与每一句话。
王从仁与刘浩泽不得不与谢忱山做了这个交易。
他们几人确实是在百年前度过了天劫,进了天门,上了登天台,成为了玄月仙宗的弟。
然这个弟,却又不是弟。
玄月仙宗内,似乎是有一位老祖身有奇特,每百年就要吞噬一百位根骨奇佳的修士。最起码,也得是度过天劫,一身灵气化为元力的修士。
打断一下,每百年都要吞噬一百位,这不就是每年一个吗?谢忱山眨了眨眼。
王从仁的脸黑了一半。
谢忱山闭嘴。
甭管是吞噬多少,反正这些人是必须要寻来的,可到底不能够祸害自己的弟,去外面找倒也不是不行,可这样的数字不大不小,若是一直这般持续着,那也容易被发现。那索性便借着在玄月仙宗在登天台轮值的百年时间寻获合格的材料,投入这座山中。
那老祖貌似一年只吞吃一个,所以在最初被投进来的几十人才能勉强撑到现在。只是现在剩下的人数却也是不多,算上这一回进来的五人,满打满算也就还剩下九个人。
哇哦。刚醒来的赵客松下意识说道,所以还剩下九年?
老祖,吞噬,百年百人,这样的说法有些出奇,可王从仁所说的话除了有些是道听旁说之外,余下的多少应当是有理的。
谢忱山道:除了你们两位之外,其他天悲小世界的修士呢?
刘浩泽铁青着脸色,硬邦邦说道:多数已经被吃了,余下的一个刚刚偷袭了我等,背弃而去。唯独有个与我们一起进了玄月仙宗的,却不知为何没有被投进来。估计是谄媚投靠了玄月仙宗之人!
谢忱山不欲听这些大道理,而是回头去与徐沉水说话。
百年吃百人或许是真,把人都封闭在这一处的山林中,可那老祖也应该在这座山脉里。这种闭关必然会有一个周期时长,不然那月赤仙不会这么着急把你也给投进来。按照雷道与她争夺那瞬间的姿态,天有异象应当是极其可贵的事情。
也便是说,对人数之所以这么紧迫,或许是这位老祖的需求已经到了尽头。
要么是时间快到了。
谢忱山回眸看着这已经被他们救出来的两人,淡淡地说道:两位可知道这位老祖的老头?
王从仁道:只在进来之前,曾听闻或许是两千年前就已经闯下名头的鬼妄老祖,据传玄月仙宗内擅使魂魄的一脉。
这名头一听便是那等凶煞之辈。
谢忱山恍然大悟一般,含笑说道:既然两位已经如实告知,我们也已经将你们救出来,那便就此别过。他随性地冲着两人一拱手,脚下数根触须盘绕而起,两人一魔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他们眼前。
王从仁没想到谢忱山竟是如此果断的性格,而那魔物也是如此听他的话,不过一刹那,那魔物的气息就再也感觉不到了。两人又强撑着口气警惕了半晌,然后才猛地长出口气,纷纷泄力气坐了下来。
他们在天悲小世界中是享尽尊荣的待遇,来到这大世界后,却是狼狈不堪,连人都不如。这种天与地的落差,不由得让他们心生落差与不忿。
王道兄,你可知那佛修缘何能够重生?
这真是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一桩事。
当初谢忱山代替魔尊陨身,那是他们看得清清楚楚的,哪怕是小世界的天道也绝无挽回的可能,怎如今会在这大世界看到他的身影?!
这话你来问我,我却是去问谁?这可当真是奇事一桩。只不过方才道兄,似乎并没有说完全部。刘浩泽皱着粗紫的眉头,忍不住说道。
王从仁叹了口气,幽幽说道:那谢忱山看着有点异样,怕是有些记不全乎了。可方才那魔尊的样子,难道你就真的敢把话都全盘托出?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他给杀了。话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王从仁藏着不说的,其实也只不过是两件事。
这座山并非没有漏洞。
在此之前,便是有五人试图逃出去,然后在即将成功的时候被那老祖闪身斩杀。也正是因此,才会突然紧缺最后这五人。
以及,并不是剩下九年,而是只剩下一年不到了。
这已经是第一百个年头。
那老祖的功法,便是要在最后的当口吸纳剩余的九人!
万是没想到,当初筹谋万千,如今竟然是这般模样。刘浩泽感慨地说道。
原来,如此。
暗沉古怪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宛如炼狱幽魂,渗着浓浓的恶语毒汁。扭曲湿腻的触须瞬间贯穿了他们的心口,充斥云霄的杀意便是他们最后的印象。
古怪扭曲的生物利索地扭杀了他们。
大师,魔尊去哪里了?
赵客松有些好奇地说道。
在远离了那个大坑之后,魔物突然一言不发把他们放下来,然后黑雾缠绕着他们,仿佛是把他们吞没在某处。旋即便是安静到彻底的氛围,就连半点动静也没有。
他时常被人这样带来带去,也是习惯了。
却是不知道魔尊是打算做什么,才这样神神秘秘,遮遮掩掩。
谢忱山淡淡地说道:或许是去杀人。
赵客松大为吃惊。
可,您已经答应了不杀他们
谢忱山似笑非笑: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不杀他们了?
赵客松细细回想他们的对话,那会的交易确实只答应了要把他们从那个被封印的大坑里带出来,万万没再提及之后的事情。
他想忍住笑,却还是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
太妙了,当真是太妙了。倘若魔尊当真是去杀他们他的语气顿时森然了下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谢忱山挑眉,那上扬的弧度精致好看,小脸凑到赵客松面前的时候,吓得他往后窜了窜,惊喘了两声。谢忱山幽幽地说道:就这么恨他们?
自然是恨他们!赵客松倔强地昂着脑袋,我是决计不认为他们那等做法是大义,自以为能够咄咄逼人,迫使旁人为其牺牲!倘若他们当真如此伟大,为何不自己去?
谢忱山笑了。
他们配吗?
豁然裂开的黑暗,谢忱山与魔物几乎同时说了这一句话。
那浓郁的血味还未散去,谢忱山不着痕迹地蹙眉,下意识说道:你没吃人吧?这句话突如其来,就连他自己都有些讶异。
魔物吃人本就是正常的事。
他为何会问这句话?
魔物便道:没有,我答应过你。
谢忱山挑眉,答应过他什么?
赵客松连忙给他如此如此解释了一番。
谢忱山说得干脆:你是得有多傻才会答应这种契约,压根划不来。
赵客松有些尴尬地提示道:那是您与他签订的。这不就显得像是在骂谢忱山自己吗?
少年谢忱山混不在意骂的是自己,淡定地说道:这有什么改变吗?这契约,我就是占便宜。
赵客松摸了摸鼻,小声嘀咕。
就算是占便宜,也是你在牺牲,哼。
谢忱山有些好笑。
魔物似乎是畏惧自己这一身血腥气,站在远处说道:你喜欢便好。
谢忱山琢磨了半晌,终究叹了口气,说道:我确实记不得许多的事情了,也不知道你与我从前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有一桩,你且记住。你不必对我多般容忍。
甭管是友人,或是更亲密的关系,也从未有这种一方得寸进尺,一方千般退让的相处,那长久不了。
他少年意气犹在,说话便直率许多。
你可得记住,你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七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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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死,说要早八,这是晚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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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枯坐老树,幽深寂然。
在这座寂静山脉之中,某一处极其幽暗的洞府中,贯穿着一棵古老庞大的树体。在老树窄小的洞穴内,唐风睁开了眼。
那双瞳孔乃是纯白,诡谲生畏。
鬼哭狼嚎,痛苦挣扎,无数悲痛的哀鸣在洞府内翻滚,仿佛有无尽的冤魂恶灵饱受折磨,却无法挣脱束缚。就在这等恐怖的魅影中,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唔,多了别的味道。
唐风微蹙眉头,纯白的眉须与童颜般的面容很是不同。
玄月仙宗很少出现这样的差错。
体内灼烧的感觉再度出现,魂魄撕裂的剧痛无法停止,这是再坚强意志都无法忍耐的痛苦,可是唐风依旧面不改色,仿佛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甚至还能分神去思考还剩下多少时间。
两个时辰。
唐风闭眼。
足够了。
他醒了。
谢忱山蓦然说道。
在杀了王从仁那两人后,他们没有再移动。显然进入这山脉并不是试炼,而是死劫,一动不如一静。
赵客松愕然:谁醒了?
魔物有所感,血眸望向深处。
他抓了一个,不,两个人。
谢忱山微蹙眉头。
那时间确实是紧迫。
谢忱山和徐沉水对视了一眼。
唐风沐浴在血色中,快意地长叹了一声。
他的魂魄都在畅快地呻.吟。
片片吞吃着旁人的魂魄,在碎裂的魂光中化为己用。如此百年剧痛中,便能宽慰他那撕裂的神魂,长久地持续下去。
他舔了舔嘴角,鲸吞所有的魂气。
七人。
唐风丢下一具胡须花白的尸体。
在下界称之为大能的存在,在他的手中不过能抵挡片刻,便如同破布那样被直接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