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讲义》
作者:空净师
观妙章第一
【道,可道,非常道;】
“道”,即无极大道。“道”之一字,其义最极最大,最细最微,其变化奥妙无穷,其理高深莫测。道,无名无象,不可见,不可触;其大不可量,其小不可指;变化无穷,至玄至妙。大道之理,就是“无极生太极”,“有生于无”。无极就是“无”,太极即是“有”。无极与太极二者是纵向的派生关系;太极中的阴与阳,是横向的对待关系。无极是本,太极是末;无极是母,太极是子;无极是源,太极是流;无极是总体,太极是分枝;无极是定静,太极是变动,等等。无极顺而生太极,太极顺而生万物;无极动而生太极,太极静而返无极。无极本体为〇,动生太极为一;太极一本散为万殊,万殊返归于一本。这些都是无极与太极的辩证之理。
《周易》云:“一阴一阳之谓道”。“道”是无极,“可道”是太极;道是无,太极阴阳则是有。宇宙万物皆由阴阳二气合和而成,阴阳是万物一体两面的总合。万物无不有阴阳,无阴阳就无万物;阴阳就是矛盾,没有阴阳矛盾的相生、相化、相搏,就没有世界。大道无形,可生天地;大道无名,可长养万物,可为天下母;大道无情,可运行日月。
“道”,至尊至圣,它是宇宙之本源,天地之本始,万物之根蒂,造化之枢机。它虽然无形无象,无色无臭;但又无所不在,无所不包;充塞宇宙,遍满十方;不增不减,永恒常存。
“道”字,富有多层涵义。“道”字的结构,一个“首”字坐在车上行走。“首”即人的头部,首上两点代表天地阴阳;两点下之“一”,代表人为阴阳合一之体。一横下的“自”字,就是每个人各自的性命实体,坐车行进在人生旅途上,谱写着自己的人生交响曲。朱子(朱熹)云:“道犹路也,人之所共同也。”《说文解字》曰:“道者,路径也。”也就是人生所走的道路之意。“古道西风瘦马”、“远芳侵古道”的诗句,便是形容道路的“道”。
“道”,又代表着抽象的规律、法则,学理上、理论上不可变易的原则性,以及实际的规矩,生天生地生万物之理,故谓之“道”。《左传》中所言“天道远,人道迩” 。《中庸》首章所言的“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易·系传》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又如道书所说:“离有离无之谓道”。这与佛家所论的“即有即空,即空即有”,其义相通。皆是言大道的玄妙幽微,深不可测。天地未判以前,此道悬于太空;天地开辟以后,此道寄诸天地人万物之体。先天地而长存,后天地而不弊。生于天地之先,混于虚无之内,无可见、亦无可闻等论,皆是就道的理性而言。
“可道”二字,就是可变化之道,是道的运行与应用。“可道”就是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万物之后的状态。太极生万物,有形有象,变化不测;可言可说,可见可闻者,便是“可道”。“可道”就是混沌初开,阴阳始判,清浊已分,乾坤定位的太极。在天有日月星辰,风云雷雨;在地有东西南北,山川湖海;天地间的飞植动潜,人类社会的万类万事等等,皆属“可道”。可道中有生有灭,有成有毁,凡一切不能永久常存的有形有象事物,都是“可道”的范畴。
“非常道”,就是非恒常之道。真静悠久谓之“常”,永恒不变之义。眼既可见,口既能言,有所形容,有所变换。既有变换,岂能常久?故曰“非常道”。
修真者以学道、修道、证道、成道、了道为旨归。道可受而不可传。别人可以将道的感受告诉你,却不能将道交给你。修道就像鸭子浮水,冷暖自知;又像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天理在人心,自性中有大道。大道的体性特征,道的个中滋味,一切都在自心中,故古有“唯心是道”,“唯心是法”,“心明道成”之论。修道在心,明道在心,得道成道亦在心,这就是太上“观心得道论”的圭旨。
【名,可名,非常名。】
此段有三个“名”。第一个“名”,即大道无名之名。大道原本无名,为了阐述表达代表它的概念,无奈强立其“名”曰“道”,此名实为常名。道为虚无之体,不可见,不可闻,实无可指;以名而言,虚而无物,实无可名。凡是可言可名者,已是形而下之器物,非真常之名;凡所可道者,皆是道的显见外表,已不是真常之道。
第二个“名”,即“可名”,是指“可道”之名。其“名”随“可道”所生的象而来,由实际存在的事物而起。故有物有象才有名。宇宙万物,千门别类,千差万别,各具特性。为了对万物分门别类,才安名立字,以识其体,以辨其形。世间事物,凡有变易者,皆为“可名”;无变易者,皆不可名。因其有变有易,不能常存永恒,所以谓之“非常名”。万物皆可立名,惟生万物之大道,虽以“道”名之,总是强以其名,它毕竟无名。
第三个“名”,即“非常名”。“可名”代表着可生可灭的事物,变动不居;随着事物的变化而变化;跟着体象之生而有,随着物之亡而灭。故凡“可名”者,皆为“非常名”。修道人若能悟透“可名”之名,又能悟出“无名”之名,则可知世间种种名相事物,都在阴阳运化中生灭无常。故无永恒之物,亦无永恒之名。
“可名”与“非常名”之意,即佛家所言的“万事皆空”。既明此理,何须执着假幻的名相而自迷?人世间名利二事,不宜贪求,贪者必招祸患。今人都在争求自己的“知名度”,却不知“名”是社会的公器。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天爵就是名气。无论何种“名”,名太高了,树大招风,名不符实,都会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古人云:“誉满天下,谤亦随之”;“一家饱暖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愆(qiān)”,都是讲的这个道理。佛家劝人放弃名利,老子教人“少私寡欲”,皆是修道的基本原则。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无名”,是指太极未分,阴阳未判之前,无形无象的无极混元状态。因为大道本体未动,无形无象,故曰“无名”。天地本无名,有了上下左右四方之形象,才有其名。天地生在大道之后,所以无名是“天地之始”。
所谓“天地之始”,就是天地未生前的无极状态。这种元炁初动之态,在阴阳则为氤氲(yinyun烟气、烟云弥漫的样子;气或光混合动荡的样子)之交;在天地则为一阳之初;在日月则为晦朔(晦,月尽也,阴历每月的最后一天。朔:月一日始苏也,阴历月初的一天。)之时;在四季则为冬春之间;在昼夜则为亥子之时;在人心就是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人心处于寂然不动之地,也可以称为人心中的“无名天地之始”。太上慈悲渡世,广为说法。在鸿蒙未兆之先,一炁未动之前,原是混混沌沌,浑然一团,无半点形迹可见,故曰“无名”。
虽曰无名,而天地人万物皆孕育其中,只是尚未成象而已。有如人在父母未生前的原始之初,此即是“无名天地之始”的无极状态。待到静之已久,气机一动,氤氤氲氲(yinyun),生育天地万物,才有可名;一片太和元炁,流行宇宙,养育群生,就是“有名万物之母”。始者,天地未开之前,一团元炁相抱,好似鸡蛋的白黄相抱一般;母者,天地开辟以后,化生养育万物,生生不息,关爱备至,如母之养子一般慈心。此即为“万物之母”。
修真人下手之初,唯清净身心,去妄存真,念虑俱灭,一心不动,抱元守一。神神相照,息息常归,顺其一往一来,神炁相凝,打成一片。于是混混沌沌,不起一念;恍恍惚惚,入于无有之乡。浑然无人无我,无天无地无万物;而又非昏聩(kui),不丢真我。于此无知无觉之际,忽然一觉而生,此即是我太极的开基,我本来真性之觉。
修真就是为了回归人心中“无名之始”、“天地之始”的先天之地。一切有名有象者,皆属于后天,变灭无常,非真道之常也。大道既无名,又何言“有名,万物之母”?有道即有理,有理即有天地万物。大道以无极生太极,以无而生有,以一而生万物。万物皆从无极而生,所以无名为有名之母,有名又为万物之母。天地从道而生,万物自道而成,故道又为天地万物之母,皆是自然无为之妙。修道之人,若能知此有名之母,便知万物虽各具一性,实同于一无;虽各具其名,实本于无名也。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jiào)。】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妙”:即要也。要,即一也、道也。“欲”:即、将之意。是言人能常无欲念,先天体性不被后天情欲耗损,处于至清至静、寂然不动的常无欲之中,即可在杳冥中洞察万物造化的至微至妙之机,可见至道生生不息之妙。无欲无念神清静,有欲有念神昏沉。此即前辈所说的“心死神活”之理。
真常之妙,表现在“无中而生有”。此“有”无穷无尽,奇妙无比。修真人果能处于常无、常空之境,即可会心于此妙;亦可知“常无”是天地无名之始,是衍生妙有之源泉。
“常有”者,即有形有物的可见世界。“徼”音校。“徼”即窍,意即微妙之机;亦可引伸为事物未成前的界域、端倪、征兆。“常有欲以观其徼”,此是太上圣祖示诫世人,要在常有的世界中,观世俗万物万事的归宿趋势;观事物的生生息息,及其发生、发展与终结,以明大道之妙。天下事物的演生规律,皆是隐动在先,阳随其后。隐虽潜在无中,但却有据;显虽从隐而出,出则有窍。隐显互变,变中有妙,此妙即是窍道。人果能在常态的“常有”中,洞见隐微之徼,把握住事物发展的规律,便可知“有名万物母”的真谛。
自古仙佛圣真,无不由此窍妙之动而成。无以观妙,有以导观窍,两者一动一静,互为其根,互为依存,皆是修真者必须掌握的执两用中原则,皆是用中之道。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此两者”,是指“常无”与“常有”。“有”与“无”名虽不同,但都是从“无极”中所出,故曰“同出”。称“无”为“无名”,是说万物尚未成形,无有名相,仅是一炁的混沌状态,故曰“无名”。万物之形色俱全,有象有形,故称为“有名”。此即是“同出而异名”之义。
所谓“同谓之玄”,“玄”即天,即自然。张衡在《太平御览》中说:“玄者,形而上之炁,无形无象,大道本作于太始,莫之能先;包含道德,构掩乾坤;作于太气,禀受无穷”。由此可知,“玄”者,就是大道自然的变化莫测,不可捕捉,无端倪,无形象,无言说;至静至明,至圆至活,至显至露,至真至常;浑化无端,妙用无方。所以谓之“玄”。
“玄”者,深远之谓也。修真者当从无欲有欲、观宏观妙处下手。虽然无与有、妙与窍,无非是阴静阳动,一炁分为阴阳二气,二气又归一炁而已。以其静久而动,无中生有,名为一阳生、活子时;以其动极复静,有又返无,名曰复命归根。皆是太极一炁阴阳的变化。两者虽名不同,但实际上同出于一源。太上称此为之“玄”。这是第一个玄。
学者欲得玄道,必须静之又静,定而又定,心中浑然无事,是为“无欲观妙”。这是又是一个“玄”。及至气机一动,虽有知,但又不生一知之见;虽有动,却又没有一动之想。只有一心,没有二念,是为“有欲观窍”。这是第二个“玄”。
至于“玄之又玄”,实为归根之所,众妙之门。“玄”者,天也。天道阴阳二气运化万物,生生灭灭,轮转不息。天中又有天,天上还有天,三千个大千世界,无穷无尽,无边无际。天受宇宙本源之炁的厚薄不同,故天的层次各有不同。清轻者在上,重浊者在下。阴阳之气的质与量不同,变化之深奥亦各异。
无极生太极,宇宙间之万有,皆生于无,皆来自宇宙本源。所谓“又玄”,即极之又极,微之又微,真之又真,隐之又隐,深之又深,远之又远之义也。圣人观无而识玄之妙,观有而识玄之真;观有与无之同,而愈能识玄之变化无穷。这种“又玄”,在太虚,为太虚之妙;在天地,为天地之妙;在万物,为万物之妙。一切有形无形,有色无色,莫不出自宇宙核心这个大本源。这就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之义。
【本章说解】
《道德经》旨在论道德。何为道德?无极而太极,自然无为之实理,谓之道;造道实有而得于己,谓之德。“经”者,道之路也,真常不易谓之经。道生天、生地、生人、生万物,是宇宙万物之总枢,是修身治国平天下之总要。自古以来,仙佛圣真,无不是从观徼观妙处下手,而成就大道的。但世俗之人,智见梗塞,心识蒙昧,不能修心立德而进道,所以难知道之窍妙。
“道”,实为阴阳未判之前的混元无极。是宇宙之起源,天地之本始,万物之根蒂,造化万物之枢机。它无形无象,无色无臭,无所不在,无所不有,充塞宇宙,遍满十方,不增不减,不色不空,永恒常存。太上在《清静经》中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圣祖老子的《道德经》,内容博大精深,包罗万象,是哲学思想的基石和总纲。其理可以概括为两个字,即“道”和“德”,最后又归结为一个“道”字。“道德”二字,是对自然界最本质、最高境界的高度概括,是对天下万类万物理性的高度浓缩。
所谓“德”,就是唯道是从。道是德之体,德是道之用。天之道即人之道,天下万物,世间万事,皆是道的体现,德又是道性的外在表现。天地人万物,皆载有道之德性,有德则生,无德则亡,这是自然界永恒的法则。失道而后德。人失去道性,或道性不全,才来到这个三维空间,才需要积累德行,以弥补道性之不足,这就是修德证道之真意。世人不明大道自然规律,故需要修心补德。德满道自圆,即可返归道乡。
德是进道的阶梯。未得道前,方需修德。德有五要,即仁义礼智信。五德是人格化的体现,是做人的基本准则。五德全备,则德合于道,身心才能归于无为先天,万事才能合乎自然。德化道中,无为而无不为也。
道的体性有十大特征:即虚无、自然、纯粹、朴素、简单、平易、清静、无为、柔弱、不争。道本先天,无法言说,后天文字语言终难尽意。道之十大特征,体现于人就是上德。上德是道的人格化和伦理化。道体现于人谓之德,显态为之德,隐态为之道。人的后天世界观,只有改造修证到符合大道的自然特性,方可谓之合道。
修真证道,下手工夫就在玄关一窍。太上在首章就将无名有名、观窍观妙指出来。此窍不在别处,就在一个“心”字中。人身虽有许多关窍,需要经过修炼打通,与天体自然沟通,以弥补体内真炁之损耗,再造性命,终而复归为乾健之体。但百窍千窍,总揽于心,心通则百通,心明则万明。故修道之要全在于心,全在于观心得道,除观此心、修此心、证此心以外,别无它途。
本章开头四句,是说大道的本源(核心),无形无状,不可思议,难以穷究。在天地未开之初,混混沌沌,没有端倪可见;此种境界在人心,就是致虚守静时的无为状态。大道元始一炁分判,天地开辟;在人就是静极而动,一觉而醒,真炁已动,此即是炼丹育神之机。这种转瞬之变,非有智珠慧剑,不能得也。其要在于:一觉起处为玄牝,这是人体内天地开辟之端。此觉不是后天欲心妄念,而是在人心全无,静极之后的一种先天真性的闪露。自古仙佛圣真,无不是从此一觉而动之机所造成。
修真者要达到较快的开悟、觉悟,获得大智慧、大自在,关键在于要把握好“观心得道论”。观心之法,是顿悟大法,是直达彼岸的莲舟,舍此别无它途。这是正道大法与傍门左道的根本区别。在修心问题上,在世界观与认识论上,在心的境界上,要跨越一大步,才能进入修道的实质阶段。不在心上下功夫,即使理论上可以口若悬河,长篇大论;即使具有许多功能,有很高的神通。若离开观心得道这个根本,终而难达真境。
太上所说的“观心得道”,包含着人体内道场“法于地”、“法于天”、“法于道”的三大元素。如何使心身两大系统,尽快与天道自然规律相吻合,真正达到“天人合一”之境,观心、修德就是一个关键的步骤,其枢机就是如何修证心性,修持心光。“观心得道”的内涵极其深刻,很少有人论及到。“观”之一字,含义广大。有意观、神观;有慧观、智观;有内观、外观;有显观、隐观;有分观、合观;有宇观、微观等等。可知“观”有不同层次、不同质量、不同等级的区分。“观”就是法,就是功。太上的“观心得道论”,就是一部宏大的上乘天元神修丹法。《道德经》五千言,实际上就是一部“观心得道”之大法。对“观”掌握的是否全面,实践层次的高低,直接决定着修证者能否得道成真。
观心得道,首先应知何为心?对于不知此“心”深刻内涵的常人而言,似乎就是“唯心论”。这是莫大的误解。仅仅观肉心,观主观意识之心,是永远无法得道的;不仅不能得道,就是识道、有道、证道也无法实现。大道靠自悟,也要靠心传,无法用语言文字准确地表达清楚。我们祖先中的成道者,慈悯后代,不得已而用文字表达大道真理。由于显态文字对表述大道的局限性,因此只能采用喻示法,借用世人所熟知的事物,以小喻大,以高喻低……使尚未得道者得到启示,具有感性认识,使其逐渐认知,并进而修证实践大道。
“观心得道”中“心”的概念,是一个极其博大精深的理法体系。都是道家佛家的师祖们,经过自身的实践验证,从显隐三元和三源两大系统中,通过慧观、宇观、宏观、微观、玄观,而对“心”的概念作出的科学总结。只有把握了这种显隐共论,智慧同观,三源共观,以一体去观心,才符合“观心”的真义,才能进入真道。否则就是片面的背道!
观徼章第二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这四句经文是说,天下人都知道什么是美,并追求美,彰扬美,而不知美与丑是相比较而存在,彼此相生,而又相互转化;人都知道怎样是善,并向往善,执着善,而不知善与恶同存一体,彼此相成。天下事物,皆是大道自然之运化,阴阳互变之造作。无极生太极,太极生阴阳,阴阳成万物,故天下事无不有阴阳,皆是一元含三,一体两面的综合体。由于阴阳二气的演化,故任何事物都含阴含阳,在表象上就表现为真、善、美与假、丑、恶。事物都具有两重性和可变性的特征,因而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美中有丑,丑可化美;善中有恶,恶可化善。
任何美与善的事物,本身就包含着不美、不善的一面。一切事物都处在运动变化中,随着时空的变化而变化,根据本因、内因、外因的条件而转化,丑会转化为美,美亦会转化为不美;恶会转化为善,善亦会转化为不善。把美的事物当成永恒的美,把善的事物当成绝对不变的善,因而片面、执着地去追求,结果必然适得其反。
修真人应该懂得,大道之妙,美者贵乎藏,善者贵乎隐。天地造万物之神机,循环无端,无始无终,人无法知道其中的奥妙。世人所知之美,所知之善,皆是大道运作的一种自然显露。世人只知表象的美与善,而不知美与善是自然无为中的产物。人只知美之为美,只知美之华丽表象,而不知心灵美之内核;皆知善之为善,而不知真善的实质。追求有形之美,有为之善,并以此炫耀于外。此种出于私心的华表之美、有为之善,是为不善、不美,有害于心身,损性害德,故应视之为恶。
大道本是浑然一炁,没有美丑善恶之分。若说美说丑,说善说恶,皆为道之偏。大道之状,儒家曰“隐微”,其中有不睹不闻之要;释家曰“那个”,其中有无善无恶之真;道家曰“玄关”,其中有不思不虑之密。大道根源本来如此,一经人的主观想象,便落入后天巢臼(jiu);一经人的心思拟议,便堕(duo)入蹄窝。虽然古圣仙贤以美善赞叹大道之妙,皆是就道的恍惚之象而言,并非实指某个物象的端倪。世间事物,有善就有恶相对,有美就有丑相随。美丑善恶,都是后天阴阳之气所生的对待,才有此正负参差之不齐,而非先天一气的浑然整体。太上在此以美丑善恶相比较,是在教人要知大道之一,凡是执着于美丑善恶一端,都是舍本逐末,都不是大道。
佛魔在一心。人心善恶,皆由心性。心善则佛,心恶则魔。佛魔无定性,但随心念之善恶以为转移而已。诚实、谦恭、慈悲、勤俭,善念也。欺诈、骄慢、嗔(chēn)恨、淫惰,恶念也。故一念善,则佛应之,心身环境成为祥和,而化于佛。不独善念愈善,恶者亦转而为善。一念恶,则魔应之,身心环境转为恶劣,而化于魔。不独恶者愈恶,善者亦转而为恶。故曰:凡圣不出一心,善恶皆由心造。心佛则佛,心魔则魔,理之固然也。
【故有无相生,】
“故有无相生”,“故”字,即事之因。“故”字在此处,是承接上句而言。
所谓“有”,是指天下一切有名象之事物,如有天地、有人物、有动植飞潜、日月星辰等,凡是可视可见,有象有名者,皆谓之“有”。“有”是相对于“无”而言,是无极大道所生之子,泛指天地人万物,皆谓之“有”。
所谓“无”,是指大道未动前的元始一炁状态,非常人所理解的什么都没有。“无”是指一切肉眼视之不可见,凡耳听之不可闻,希夷微妙;只可以神会,不可名状,不能言表者,皆谓之“无”。无,就是先天无极大道,就是宇宙本源,是生万有之母。
“有无相生”,是指有与无互相转化,相生相依,相循相因。“相生”即生生不已,变化无穷之义。此句是太上恐后人执着于有,迷恋于可见可闻的显态事物,而陷入“有”中不能自拔;又恐怕世人误认为肉眼不可见的一切事物为实无,而执于顽空。所以告示世人“有无相生”之理。人们只知有形的显态世界,而不知伴随其间、如影随形的隐态世界的存在;只知能见能听中的“有”,而不知不能见不能听中的“有”。不知虚无自然中的元炁,才是万物之源,才是万有之有。人皆知有之为有,无之为无,而不知“有而不有”,乃是“以有入无”;“无而不无”,又是“以无入有”。有无不颠倒,则阴阳不复返;阴阳不复返,则相生之道不能立。所以,有无相生之妙,变化无穷,隐显莫测。由此可知,世界事物皆有显有隐,有中有无,无中有有;有无相生,循环不已,周而复始。物从虚中生,有从无中来,无可化而为有,有可化而为无,永远处于相互转化之中。
世人只知有中生有,如人生子,鸡生蛋之类的有有相生。而对“无中生有”,对万物从无中生出,认为是一件不可思议之虚无事。古今中外崇信唯物论者,除了绝对否定“无中生有”这个概念之外,要么就是给太上扣上顶“虚无主义”的帽子。更有曲解者,断定老子的“无”,就是什么都没有,更不理会“相生”二字的内涵。如果勉强用现代物理学的质能互变原理,去理解“有无相生”,虽有一定道理,但也不能透彻完全。唯有进入道境之中,才能真知“有无相生”的出神入妙。
修真亦是在有无相生中,造化天地,运用阴阳,从后天复返先天。打坐之初,万缘放下,心中了无一事,垂帘塞兑,返照丹田凝神又调息,调息又凝神。如此久之,神炁相抱,顷刻间进入杳冥(yǎoming)之地,此即是“无”。无到至极,静定生动,忽然一觉而起,此即是“有”。此一念虽说是有,却是无中之有,是天然本真之闪现,混混续续,神依炁立,炁依神行。似无知却有知,似无觉却有觉,此即是玄牝之门立起。此时恪守规中,凝神象外,一呼一吸,一往一来,与天地交通,炁归玄窍。炁正时息息皆自然,任游道遥,我性命之根,仙佛圣真之本,皆在此有无造化之玄妙中。
【难易相成,】
“难易相成”,所谓“难”,就是因天时不利,人事不通,悖(bèi)乱乖违,事遇不顺,心不能如愿,力不能从心,愿不能实现,事不能成就等等,皆谓之“难”。
所谓“易”,就是没有主观造作,不用心机,自然而然,无为而为。顺天理,识地利,尽人事,凡事都能顺而有成。
“难”与“易”是辩证的对立统一体,是事物发展过程中的不同表现。有先难后易者,有先易后难者,有难易相间者。难易互变,易难同源,其机皆在于心。难与易,本来是互为成功的原则,其重点在于这个“成”字。天下没有容易成就之事,但天下事都在成功的那一刹(chà)那,易最客易的。凡事的开始,看来都很容易,但做起来都往往难难不断。故“图难于易”,却是成功的要诀。
对于“难”,不可畏,不可妄生穿凿,不可妄思妄作。只要静心定性,一心不乱,因事应物,因物处物,静观其变,随其自然之性,则难自变为易。对于“易”,不可轻忽懈怠,心慌意懒,任意悠游。物来不顺应,事至不能通,失时错机。如此,则易即变为难。难与易是可变之对待,相背相成,转化之窍,皆在于心之见解与知觉。若不明其理,执迷于有欲有为,虽至易之事,终变为难;若能以道识妙,定心识窍,虽至难之事,也能化难为易,事而成就。由此说来,难易之化,全在于心。此即“难易相成”之义。
【长短相形,】
“长短相形”,“长”与“短”,是计量距离之比较。“相形”,即如影随形,是比喻人的身形与身影之永不相离。天下之事,有长必有短,有短必有长;长短相依,互为一体。人各有品德的高下优劣,物各有尺寸的长短。万物本无长短,皆出于一炁之本。阴阳互变之后,才演化出长与短、高与低。故一可生万,万中有一;万不为长,最终归一;一不为短,可生万有。故古有“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之说。
人最可悲的就是目光短浅,不识人生世理的短长。一切以我为核心,崇拜金钱至上的人生哲学,以追求名利为价值取向。对人生为何而生,为何而死?人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一概茫然不知,抱着一颗“醉生梦死混人生”之心,行短视无明之为,造万端之业而不知。待到三寸气短时,背负着沉重的业债包袱,流浪生死,实是可怜!
人总是抱住一个四大假合之凡躯,随欲所动,我行我素,管它颠倒与长短,管它命归南北与西东。凡事只看眼前,不顾长远;只图一时享受,却往往为害终生;虽也求健康长寿,却往往自贱而短生。看人都是别人短,看己都是自家长。闲来不思己之过,总是议论别人的是非与短长。心胸狭窄,不知“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毛泽东语)”。如此昏昏噩噩,何日能迈出这漫漫长夜、茫茫苦海,重塑自己的新生,而返归无极之乡!
修真人应知长短互补之理。今日之长,未必不是将来之短;今日之短,未必不会变为未来之长。长与短都是事物演变过程中的暂时现象,且不可固执一端。而应当反而用之,取人之长,补己之短;见人之所短,化为我之长。相与比并,长短相生。修真人最紧要的是,不生长短是非之心,不起人短我长之念,不有太过或不及之为。虚心下气,视短长为一,何有长短之分?何有短长之事?如此清心虑念,何愁不能静心!“长短相形”,又如一出一入之呼吸,在任督二脉中往来不息,前行短、后行长之谓也。
【高下相倾,】
“高下相倾”,“高下”是竖向直线之比喻,是“有名”的概念之辞。天高为上,地低为下。天不傲其高,地不卑其下。天高地低,各安其本分,循其自然而成。
所谓“相倾”者,即“高”与“下”的互变道理。天有厚德,高而不傲其高;地有厚德,低而不自卑其低。高与低,是相比较而存在,心相感而互应,气相通而互生。天地各尽其职,各安其分,养育万物不图报,此乃天地之大德。若高者自恃其高,而有凌物傲世之气,就是高倾于下,不成其为高;若是下者不自安于下,而有欺高灭上之心,则是下者倾于高。此两者“相倾”,皆是失位背理,违背自然法则,必得其反。
高与下,本来就是相倾而自然归于平衡的。其要在于一个“倾”字。高高本在上,低低本在下,从表象上看,绝不是平等齐一,这是人感知的局限性。天地宇宙,本来都是在周圆旋转之中,随着时空的运转而变化,并无绝对的高下之分。譬如地球在运行转换中,白昼时,人头顶蓝天,足踏大地,好似蓝天在上为高,足立地下为低。当夜晚日落月出时,地球运行到背面,人本是头朝下而足向上。只是地球有巨大的引力作用,人无此颠倒之感而已。又如一根棍子,上可以颠倒为下,下亦可调位朝上,本无绝对的上下之分,全是人为所致。
人的高下概念,仅是一种感知。天地在时空的运转中,本无高下之分,只是各自沿着自然界的圆周法则,循环往复,永无止息地运转着。由此可知,凡事崇高必有倾倒,而复归于平衡。凡事物低下,必然要倾向于高,高到一定限度,自然复归于平。在宇宙天地的弧形回旋律中,高下本来同归于一律。佛说“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就是这个意思。《易经》泰卦九三爻说:“无平不陂(bēi),无往不复”,亦是同理。
“高下相倾”之理,是说世间万物凡是倾倒者,皆是失道之正气,贪身外之邪气所致。修真人若能持正而修,所处或高或下,皆安于本分。见高而为下,顺自然天理,曲己全人。见高不生忌妒,处低下安静之心;居高而不见高,处低不觉低,则大道之实理明矣。
【音声相和,】
“音声相和”,天地之间,阴阳生五行,五行成万物,万物皆含金木水火土五种质性。五行无不有质性,有质性的东西都有声,有声即有音。音声分五阶,声中有音,音响成声。金空则响,响则有声而音和。木被风摇,摇之有声而音和;水激有声而音和;火烈有声而音和;土为缶(fou)器,撞击有声而音和。物之有音声,是因实中而有虚,虚实相击而生音,虚而空应则为声。声中有音,音响成声,无物不有声音,无物不有声。声与音是阴阳互合,虚实相应,震荡相击,而所产生的物质波流。上唱下必合,有音必有声,皆生之于自然。
声与音相和,才构成自然界和谐的音律。因此又有“禽无声,兽无音”的说法。《礼记·乐经》说:“感于物而动,故形为声。声相玄,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音声是五行的反应。五行平衡,音声必和。音声相和,才能奏出优美动听的旋律,陶冶性情,使人愉悦祥和。声音失和,则会荡出刺耳的怪声狂调,使人放荡不羁,心性发狂。今之社会进入物质化时代,人们物质享受之心越来越重。生活节奏加快,人心浮躁不安;体内阴阳失衡,五气不和。表现为缺乏自制力,心中烦躁,肝火旺盛,肾水不足,故心血管系统、神经系统多病。
人心的价值取向越攀越高,以我为核心的私字日益膨胀,贪多求高,贪大求强,愈趋愈烈。此种不和之心音,表现在内,就是缺乏中气,不能心平气和;表现在外,则是声色俱厉,缺乏和颜悦色。细观今人追求狂歌乱舞之种种神情,即可尽知人心中的黄钟之音已严重失调。
修真人讲究心平气和,有德性涵养之人,皆是虚心下气,言语谨慎,声调平和,此乃德之自然流露。人体内环境的小天地,是在中和意识场的统御下而趋于中和。人体中和态的形成,需要真炁能量的充足才能形成。这种中和之炁能量场的流行,才能使修者心身整体的愉悦和谐。表现在外,就是一身正气,平易近人,不严而威;外貌慈眉善眼,待人慈祥和蔼,语音平和而流畅。
【前后相随。】
何谓“前后相随”?无名之始谓之“前”,有名之后谓之“后”。天地之始终,人事之循环,万物之轮回,上行下必效,前进后必随,此乃天理之自然。一动一静,万物而生。阴阳相随,一寒一暑;日月运转,四季相序;春夏秋冬,气候相随……由此类推,世间事物,皆为一正一反、一去一来、一清一浊、一消一长等等,皆有相因相随之理。
前与后,本来是相随而来,相随而去,无有界限。无论是时间的前后,或者是空间的前后,都是人的主观意识形成的定势,人为划定的界限。它的重点就在这个“随”字上。前去后来,后来又前去,时空人物的脚步,永远跟着不断地追随回转,永无休止。
太上所指出的“前后相随”之句,意在类比自然大道的规律。前与后都是相对的、暂时的,由对立而同行,由比较而存在。古有“欲进先退”,“后退一步,海阔天空”之训;先辈有“原来退步是向前”的体悟等,皆是教人正确地认识万物,掌握运用执中(即中庸)法则。
以上所说的“有无、难易、长短、高下、音声、前后”等六种现象界的相互关系,都是在自然旋转的规律中相互为用,互为因果。是太上教化世人认识,自然界没有绝对的善或不善,美或不美的界限。其旨在于教人要认识道的妙用,效法天地宇宙的体然法则,不执着,不落偏,不自私,不占有。对待世间万物不可执于一端,不可迷于表象,不可惑于有为。
太上列举这六对矛盾,其旨在于教导人们:有无彼此而相生,难易相反而相成,长短因比较而存在,高下因时空而显现,音声由对立而和谐,前后因时序而相随。这些相反相成的关系,都是因为阴阳互变、正反相成,互相影响而产生的作用力。看问题不仅要看正面,而且更要看重反面;不仅要重视阳的一面,更要看到阴的一面;不仅要重视显态的存在,更要重视隐态的存在。要知白守黑,知阳守阴。多从反的、隐的关系内涵中,观察把握正的、显态的变化关窍。如此执两用中,心明理顺,才能始终处于主动地位。此正如有诗所云:“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是以”二字,是承上句接下句之衔接辞。“圣人”,即知天知地大智慧者。“无为”即自然大道。“圣人处无为之事”,是说圣人皆是通晓天地万物之理,深知自然大道运化之机。顺应天时,以德化民,以众生之心为心。清静无为,效法天道,以道德处世应事。不自妄为,本以无为,故能心合宇宙。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所以能在无为中造福天下。
所谓“处无为之事”,是说为而无为的原则。一切作为,应如行云流水,义所当为,理所应为之事。作过了,如雁过长空,风来竹面,不着丝毫痕迹,不留纤芥在心,空空荡荡,一片纯净。
“行不言之教”,是说万事以言教不如身教,光说不作,或作而后说,往往都是徒费口舌而已。正如司马子长所说(应为司马迁引孔子言):“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着明也。”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不言”者,即大道本无所为,又无所言。道虽不言,却蕴寓着无穷之理于万物之中。天司其覆,地司其载,圣人司教化人民。圣人之心即天地之心。天地以无心而养育万物,圣人以无心而教化万民;天地以不言而善应,圣人以寂静而感通。圣人之所以能“处无为者”,盖因不待为而事始成;“行不言”者,因不须言而教始明。心灵上的感而遂通,即是“不言而言”。过而即化,就是“无为而为”。经中教人,皆是在于启发人性分中固有本然之妙理,都是让人自悟本性而已。在心性之外,圣人何曾多言过?
【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