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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夺权(二)
  沈懿行不认为葛峰不在乎公司。在他自己分秒必争地研制仿制药和创新药的时候,他能看到葛峰也在为了公司的未来而努力着。葛峰不是来捞钱的,当初那些凌云壮志并非都是浮语,这点沈懿行很清楚,他并不觉得自己眼瞎到了那程度。
  因此,沈懿行想不通葛峰为什么替张丹讲话。要不是他自己也参与了招聘的过程,他还以为张丹是葛峰的亲戚朋友呢。然而,张丹的确是他们从外边招来的。对于一家创业公司来说,团队每个人都至关重要,因为只要有一个人态度不正,便会影响到整个团队的氛围。创业如此艰难,能够活下来的只有十之一二,而这十之一二,也基本只是勉强活着罢了,想从千军万马当中杀出重围,根本就容不得任何一点闪失,沈懿行相信葛峰也很明白这一点。
  葛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问两个当事人是肯定没用的,沈懿行只有试着自己调查了。
  于是,在被葛峰建议保持缄默之后的第三天,沈懿行找了个需要做很长时间的活儿,交给张丹亲自完成,还说自己很急着要,拜托她加加班,半夜前发给他。张丹笑着应了。虽然张丹和沈懿行平级,但面对公司四个创始人时,张丹一向都很乖巧,永远不轻易得罪人。
  第一款仿药已经正式送审了,现在众人不是很忙,沈懿行也让他们下班就回家,算是弥补之前的忙。很快,办公区就差不多全空了,只有张丹,依然在办公室忙活着沈懿行给她的活。那活需要查阅很多资料,所以张丹不能带回家做。
  晚上六点,沈懿行对张丹说道:“张丹,我也回了,那活儿就麻烦你了。”
  “你走你的,交给我吧!”张丹依然显得十分成熟干练,“放心,明早你肯定能看见!”她个子很娇小,讲话却不露怯。
  沈懿行扯出了一个笑容:“感谢。”
  张丹说:“哎哟,跟我还用这么客气?”
  沈懿行又是笑了笑。
  之后,沈懿行将车开到大楼前院的一个角落——一个从那里正好能看见办公大楼正门口的角落。
  他靠在椅背上,紧盯着大楼的正门,仿佛是一只耐心等着猎物的猛兽。
  一直到晚上七点半,张丹才挎着她的拎包从大楼里出来,快步走向院子大门,看起来是打算吃顿晚上再接着加班。
  当张丹的身影消失在围墙后,方才一直静静看着门口的沈懿行突然伸手推开车门下了车,没有一丝迟疑,大步走向大楼,就好像是蛰伏了很久却在看见猎物的瞬间暴起捕食的猎豹。
  他刷卡进了楼,又走到了公司位于二楼的一片办公区,熟练地输入密码走进办公区,而后径直走到张丹办公室前,伸手一拉,发现办公室门果然没有上锁。
  张丹每天下班之后,都会锁办公室的门,今天她以为公司没人了,又只是去吃一个饭而已,不会离开太长时间,也就懒得再锁门了。
  “……”沈懿行拉开了张丹办公室的抽屉,开始一个一个翻过去。
  他怀疑ceo葛峰有样什么把柄落在了张丹的手里,否则,无法解释葛峰那诡异的态度——葛峰应当也希望公司能有美好的未来,也清楚他该开除了张丹,可他却并没有真的那样去做,而且,那天,沈懿行分明在葛峰眼中看到无奈。
  如果真是因为有把柄被捉了,张丹的抽屉里很可能有备份,因为她随时都有可能要用到。公司电脑都有监控,不太可能在电脑里。
  沈懿行其实也只是试试,并不保证自己能有收获。
  他小心却快速地翻阅着文件,知道能停留的时间并不太多。张丹这个时间去吃晚饭,应该会在45分钟内回来,也就是说,保险起见,要半小时“解决战斗”。
  夜晚寂静的办公室当中,只有沈懿行发出的声音。天幕当中,仿佛有什么神明正在注视他,神明在决定要不要给他运气。
  而他运气显然很好。最后,在张丹办公桌最下的一个抽屉里,沈懿行找到了一个蓝色的文件夹。他打开随手翻了翻,发现竟是一沓法律文书。
  而且,是关于葛峰的!
  沈懿行将文件快速过了一遍,便大概知道是内容是什么了。
  所有文书,全是关于同一个官司的——葛峰与前东家的那场股权纷争。
  葛峰之前与人合伙办了一个物流公司,挺成功的,然而他说,他真正想创立的是能改变世界的公司。当时沈懿行正在拉人进团队,有经验的葛峰正是他需要的,于是欢迎葛峰加入,还让葛峰当了总裁,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研发中。
  不过,葛峰在从前东家辞职时,他的合伙人却告诉他说,当初合同写了,创始人如两年之内离开公司,就不能带走任何公司股份,必须接受公司以极低的价格回购全部股份,这是为了避免有创始人早早地就离开公司,却在公司成功之后卖掉股份大发横财,是非常常见的一种股权成熟机制,还说,如果某创始人干满两年,可以带走自己拥有股份数目的一半,干满四年可以带走全部。当时葛峰完全忘了这事,回去一查发现竟是真的。当时离两年满只剩一个月了,于是葛峰说他等一个月再走,谁知他的合伙人竟微微一笑,说:“但我现在决定开除你。”合伙人是公司老大,独占50%以上的股份,是有权力开除掉葛峰的。葛峰心急火燎地找了个律师,律师建议葛峰装病,因为劳工法规定了,公司不能开除任何生病的人。于是,葛峰装了一个月病,本以为能拿走一半股份,谁知却被合伙人告上了法庭,对方骂他装病,官司打得旷日持久。
  这事不是秘密。当时被告了时,葛峰曾对他们几个高管痛骂那合伙人,可能心里憋气,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讲。他自己还曾经问过符晓母亲,有没有什么关于这事的建议——
  对了……沈懿行想起来,当时张丹听说了后,貌似很担心地对葛峰说:“你有很熟的律师吗?这种撒谎的事,最好不要给外人做,很容易出事的。”法律禁止律师帮着客户撒谎。
  而在葛峰摇头之后,张丹又说:“不然我帮你打官司,你知道的,我复旦法律系毕业。官司不难,我分分钟帮你搞定。”
  那时葛峰摇了摇头,沈懿行也觉得,交给张丹挺荒谬的——那叫公私不分。
  所以……念及此处,沈懿行只觉得一阵心凉:所以,葛峰为了确保他自己的案子不出什么变故,终于是让张丹做了诉讼代理?将事情交给了张丹,让张丹替他打官司?
  而张丹,也就此有了葛峰的把柄——她手里有很多葛峰“生病”期间忙活建立公司的文件的签字,只要她将证据呈给法官,说葛峰真的是装病,葛峰在之前公司的那些股份,就很可能连一股都拿不到了。
  葛峰害怕张丹,因此,张丹可以为所欲为。
  那些股份目前的估值是多少来着?沈懿行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1700万人民币。
  1700万。
  不是小数。
  葛峰,虽然在意现在这家制药公司,然而,他毕竟没有为了它失去一切、一无所有、血流成河的勇气和决心,选择了妥协。
  沈懿行又想:原来,张丹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谋划、布局了吗?
  通过官司,她捏住了葛峰死穴,现在,每个月都将公司的钱往自己兜里揣。如此想来,财务姑娘未必全然不觉,然而张丹有葛峰在帮她,是可以压住的。
  沈懿行也终于明白,张丹总是加入创业期的公司,是为什么。她的简历表明,她之前已经在好几个创业公司做过。张丹十分聪明,看起来好像什么东西都非常懂似的,从人力、到财务、到谈判、到销售,完全就是创业公司最喜欢的,因为她一个人可以顶好几个,不需要将工资发给一大堆人。就连他的“嘉懿药业”,在前期账务不多时,也是由张丹管账的,后来,她自己又招了一个财务,经验不多,她还经常指导对方。
  张丹从来不是为了实现价值,她所图的,就只有人民币而已。
  张丹,曾不止一次对他们讲过,她是如何从最穷最穷的地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位置的。她说,她家乡是有名的贫困县,而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发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要拥有她当时不可得的财富。
  “……”沈懿行将文件夹放回了抽屉,又走出了公司,仿佛从未去过一样。
  他很清楚,为了个人的那1700万,葛峰绝对不会让张丹走人的。只要葛峰还在,张丹就一定在,而张丹只会越来越嚣张。
  沈懿行垂着眸。
  他很厌恶与人争斗。
  他讨厌“俗”。不论是高雅的恶俗,亦或是粗鄙的恶俗,他都讨厌,他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只想喜欢自己喜欢的人。人人说都他冷,正是因为这个。
  但是,他讨厌俗,厌恶与人争斗,不说明他不会。
  他会。
  到家之后,沈懿行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父亲是个大国企的高管,最懂这些。
  令他惊讶的是,父亲劝他算了。
  “懿行,算了。”父亲凭借着自己老道的经验,真心地为儿子提供他的建议,“你不是说,张丹工作能力还不错吗?葛峰的心思也依然在公司上。只是贪一点钱,这个很普遍的。药研究出来了,你们的投资人不是要加大投资力度吗?再加一亿是吧?那张丹贪的钱也没什么实质上的影响。”
  沈懿行沉默不语着。
  他的父亲又道:“不要搞事。你的药已经申报了,你和他们对立起来,假如输了,你被开除,你就前功尽弃了啊,他们倒能坐享其成。”
  “……”
  “要实在不甘心,就等葛峰打完官司,再让他开除张丹。”
  “……”沈懿行想:打完?那得什么时候?一年?两年?三年?既然出了问题,越早解决越好,否则后患无穷,甚至万劫不复。这么多家公司百舸争流,一不小心就会被其他船挤翻。
  接着,沈懿行的母亲抢过电话继续规劝,中心思想还是“你太年轻,不要搞事”、“听你父亲的不会错”。
  “……”放下电话,沈懿行难得地有一些失落了。
  父母的反对其实无法阻止他,但他还是瞬间有一种孤寂感。
  没错,孤寂。
  没有人支持他。
  他看见台灯上落了一点点灰,于是伸手抹了,他不喜欢干净的地方有灰尘,尤其不喜欢当风拂过时,灰尘上下翻飞,欢乐地、嚣张地在空气中跳舞。
  就在这时,沈懿行又看见了毕业时符晓送给他的那瓶香水小样。
  符晓说,那是爱马仕的团员男士香水,它代表着无所畏惧。
  无所畏惧……吗……
  他打开盖轻嗅了下,然后,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点开了他觉得有点特别的那个女孩子的微信。他们在学校并不熟,但是符晓转行调香的事,让他心中感到对方有点特别,就好像是,在这世界上,很难找到的彼此极为相似的人。
  而且,符晓是最初让他察觉不对劲的人,似乎也应该给对方一个“情况更新”。那么,除了符晓这个知道一些事情的人,他也没有什么别的人可以进行倾诉了。
  沈懿行给符晓发了一条微信。微信很长,他写得很用心,因此打了很久。
  还不到一分钟,符晓就回信了。
  她说:【沈懿行,我觉得,你全部的心血,不能就这么让人任意糟蹋了。】心血,心尖上那滴血,一生能有几滴?
  沈懿行问:【你这样想?】
  符晓说:【既然学长认为,1700万更加重要,为此而干了对公司不利的事,说明他有失去公司的准备。】
  “……”
  【听你意思,张丹不会在看不见利益时做任何事。倘若学长还有张丹都离开了公司,她是不会专花时间、精力坑学长的。如果你念旧情,可以给学长钱,但是不能在用人上边开玩笑。】
  沈懿行问:【那么,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符晓想了一想,一字一字地打:【沈懿行,我认为,你应该想个办法把他们两人踢出公司,自己当ceo,他们配不上你对他们的信任。】
  第6章 夺权(三)
  “……”符晓的话句句击中他的内心。一瞬间,方才在暗夜中那轰鸣着的、响彻云霄的寂静和沉默消失了。窗子外边再次传来了汽车急速驶过的声音,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还有鸟儿高声语啁啾的声音。
  沈懿行觉得,符晓,宛如在他内心的水潭中滴了一滴带着淡香的水,那一滴淡香在他水中慢慢地散开,驱走了水腥味儿。
  他的心脏莫名漏跳一拍,同时也坚定了他的决心。
  不过,踢走葛峰、张丹,这事不能太急。张丹不是问题,困难在于葛峰。葛峰是公司创始人之一兼ceo,股份数也最多,占了30%,他自己25%,另两个创始人一个12%一个10%,其他员工占3%,三个投资人共分20%。ceo不好开,想在股东大会上让开除葛峰的提议或通过,赞同者的股份数必须多于50%,也就是说,此刻他要寻找同盟——很多同盟,至少要拉拢剩余五位大股东中的三位,而且不能打草惊蛇。
  虽然困难,也必须做。
  沈懿行说:【符晓,谢谢。】
  【别客气啦。】符晓并没有好奇地打听对方到底打算怎样,她说,【如果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沈懿行没有回文本,却突然发了段语音:“那我会经常打扰你。”
  他莫名地希望对方陪他。
  “……”符晓一听声音,耳朵就全红了。
  结合前文,“那我会经常打扰你”意思就是“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这句话有一些奇怪,有的时候,比“我喜欢你”还动人。
  符晓的心跳仿佛是擂鼓一般,怦怦直响,又很像是几支离弦之箭正中靶心时所发出的“咚咚”的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