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云惊讶地看着他。
顾青明毫不回避地和他对视,继续道:“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我觉得他心胸有点狭窄,和他相处有点累,有些玩笑都不能开,表面上很好说话的样子,实际上对人很防备。总之我觉得何谦竹更好相处。”至于赵玉堂?两人都觉得没必要说。
“也许他有一个苦大深仇的身世啊,反正同窗一场,表面上合得来就行了。”顾青云不以为然,读书时候遇到的人中不可能个个都会成为好友,只要对方不害自己,其他的事少理。
“反正你和他交往要多一个心眼才行。”顾青明对今天吃饭时赵文轩的表现很不满。
顾青云郑重点头。
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家门口的榕树下聚集了很多村民,大家一看到他,就远远地就喊道,“小秀才回来了!”
人群顿时骚乱起来。
他爹顾大河满面笑容地从人群中走出来,笑道:“还不是秀才,还不是秀才,大家不能乱说,被官府知道了会定罪的。”
“反正已经快了,以后一定是秀才。”顾家三房的大伯娘很是坚持,她一直笑着,对着老陈氏说道,“三婶,栓子这是出息了,你以后一定可以享福了,栓子对你们又那么孝顺。现在呀,你们只要熬过这几年就可以了,苦就苦这几年。”
老陈氏眼里带着泪花,握紧她的手,说道:“这几年我们家真是苦啊,过年都没裁过什么新衣服穿,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孙子读书?乡下农家想供出一名读书人你们以为很容易?都是省吃俭用从嘴巴里抠出来的!”
“能理解能理解。”顾家三房的大伯娘掏出手帕想给她,说道,“现在总算是熬出头了,这县案首是我们林山县年龄最小的一位吧?以后府试也不在话下,以后他就是我们县年龄最小的童生了。你放心,等栓子考秀才的时候,族里一定要出一笔银子,一定得支持他!”
“这不行,不行,县试只是栓子运气好点,府试就不一定了。”老陈氏恢复理智,把她的手帕按回去,自己掏出手帕擦眼睛,忙拒绝道,“族里这些年大家都不富裕,也是刚刚缓过气来,我们怎么好意思要大家出钱?”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这是族里男人的事,到时再说。”顾家三房的大伯娘一脸的坚决。
小陈氏在旁边听了,暗暗高兴。
顾青云慢吞吞地走回家,被村民们围观了一会儿,说了一些县试的事,满足大家的好奇心,直到顾伯山的到来才把他从人群中解救出来。
两人走进顾青云的书房。
顾伯山很高兴,即使他的孙子榜上无名。
他勉励了一番顾青云,又敲打道:“现在最主要的是过府试,府试过了,院试三年两考,明年正好可以考院试,如果明年你考过的话就是秀才了,到了秀才就是另外一个层次。现在暂且不说,你明天就老老实实地去何秀才那里读书,我听说你的经义还学不好,万一府试出的题你正好没学过呢?可不能骄傲。”
顾青云受教地点点头。
“你大哥那边你就不要理他了,这次落榜我看对他是有好处的,整个人总算是可以真正沉下心了,看来我和何秀才的做法是对的,他不出去见识一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顾伯山捋了捋胡子沉声道。
两人说了一会,顾伯山又把自己考府试的经验说了一遍。
顾青云依然很认真听着,即使大爷爷和何秀才早就跟他说过几次了。
晚上,因为家里人都很高兴,晚饭也格外地丰盛。
在饭桌上通过交谈后,顾青云这才知道他人还在县城呢,里正就把消息传到家里了。
“连未来的大姐夫都过来送礼了。”二丫笑眯眯地说道,看着大丫微红的脸颊,笑道,“大姐还不好意思见他呢。”
大家于是笑了起来。在这里,定了亲的未婚夫妻是可以见面的,但是要有女方亲人在旁边才行。当然,有时候两人偷偷摸摸地见面,没有外人看见的话也是无妨的。
顾青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说道:“爷爷,如果牛的体力足够的话,以后家里可以用牛车来给别人拉货,或者去县城送鸡蛋时可以顺便载一些人来回,收取他们一定的车钱就可以了。”他们村到镇上和县里都会经过一些村落,今天他回家的时候还特意注意了下,发现大家都是步行的,身上用扁担担着箩筐等,有些看了极为吃力,路上有牛车经过的极少极少。
现在生活水平比前几年好多了,大家手里还是有点钱的,花个几文钱搭车应该也有人肯,所以他们可以用牛车来搞运输,反正是顺便。
“这个,乡里乡亲的,收钱好吗?”顾大河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们村现在只有三头牛,一头就是先前那户人家的老牛,除了他们家外,还有另外一头牛也是刚买的,是头小牛,还不顶用。
“有什么不好的?牛不用吃草吗?干重活的时候还得喂它盐和米糠,白白让别人坐的话,那你是给谁坐不给谁坐?这不是得罪人吗?收钱就不一样了。”关系到家庭的收入,老陈氏脑子向来动得很快,很快就说道,“就这么办了!反正牛闲着也是闲着,只要不拉很重的东西就行。”
“那谁去赶牛车啊?”李氏第一个开口。这可是个肥缺,不累又有收入,还可以偷偷私藏一点家里人也不知道。
老陈氏看了她一眼,眼神锐利,李氏顿时缩了回去。
老陈氏得意一笑。
顾季山沉思了一会,就说道:“我来吧,老大和老二都在家里干活。等牛车打好了,我就用牛车送栓子和小明去镇上,省得他们两个小孩整天走来走去的。”
“爷爷,我没关系的,走路也挺好的。”顾青云推辞道。
“就这样定了,牛不能老是关在牛棚里,要经常使唤它才行,要不然耕田都用不上它。”顾季山下定决心。
事情就这么定了。
顾青云第二天照常去私塾上学,顾青明也顺势进入了甲班。
大家都在一起,努力学习之余,还会交流功课,都有所进益。就是私塾最近来找何秀才的人越来越多了,何秀才的私塾因为一下子出了四个县试上榜的学生变得名气大增,之前整个桃花镇都只有三个秀才,童生倒是有几个,可是不值得什么。
现在出了他们四个年轻的,大家觉得何秀才会教学生。
这让何秀才很是郁闷,他自己都说了,之前一直都没考出好成绩,是以前的学生学习时间太短了,那些学生认识几个字后就回家,基本上没有谁能一直坚持下来读书,现在何谦竹这一批是学了将近十年才下场一试的。
不管怎么说,何秀才的私塾一下子就成为了桃花镇想读书的孩子的第一选择。
第27章 府城
也不知道另一条街颗粒无收的李秀才是什么感想?这次他的两个学生一个都没过。不过他毕竟年轻, 大家还是很相信他本人学识的。
时间到了四月初,四月十五日就是府试的日子。
府试, 主考官是由知府主持, 顾青云他们要到临阳府考试。从桃花镇到临阳府走路的话要两天的时间,用牛车的话至少需要一天半,晚上需要找地方过夜, 而且临阳府因为距离远,大家都不熟悉,还要提早去,省得到时找不到地方住。
这次顾家人就不放心顾青云和其他几位同窗一起去了,其他三家的家长也不放心, 毕竟在家长的眼里,他们都还是小孩子, 怎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而没有大人跟着呢?
生怕路上被耽搁, 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在四月十日就出发,不过去之前还去做另外一件事。
他们还要到县里看看有没有商队去府城,这样可以要求跟他们在一起, 也好有个伴,比较安全, 以防万一。
这事就由赵玉堂的父亲去联系, 他认识人。最后,通过联系,就找到了一家在四月十日出发的商队, 需要他们一大早就赶到县城门口等待。
四家人一共出动三辆牛车,顾青云和顾大河赶着自家的牛车,除了赵文轩、赵玉堂父子三人同一辆牛车外,何谦竹父子、还有他们家的一个赶车的族叔也是独自一辆。
赵家和何家的牛车都有车棚,只有顾家的没有,再者这个牛刚买回来没多久,虽然早就被调教过了,可是顾大河还是怕出意外,于是商量后就让顾青云和何谦竹父子一辆车,两家的行李都放在顾家的牛车上。
天上还有星星时,他们就从桃花镇出发了,赶到县城的时候商队还没出来。
大伙儿松了口气,下车。早上的温度还带着凉意,与其坐在车上还不如下来走走,活动一下身体。
尤其是顾青云,习惯了早起锻炼,谁知道今天起得更早,都赶着时间出门,差点就没空吃早饭,当然也没时间活动开身体,现在都觉得有点不舒服了。
他做做伸展运动,动动手脚后,见地面上有石子,就忍不住捡起几颗来扔一下。自从上次人贩子事件发生后,他就更喜欢这项活动了。
赵玉堂被他的动作吸引,也捡起石头瞄准不远处的大石头,开始扔起来,两人暗暗较劲。
家长们在不远处看着。
“这孩子,都那么大了,还那么孩子气。”赵父忍不住说道。他是个又高又壮的汉子,说话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孩子都这样,我家这个从小到大就喜欢扔石子玩,还喜欢活动身子骨,这不,效果出来了,现在身子骨好多了。”顾大河笑道,“都是桃山寺的师傅说的,我们都没注意,他自己小小的一个就记住了。”
两人刚才就聊开了,知道自家的儿子就是靠着这身手从人贩子救出小孩的,颇为骄傲,心理上更觉得亲近了。
“所以我才没阻止他练武,身体好才是真的好。”赵父点点头。
一旁的何父更是深有所感,忍不住说道:“是啊,身体好才是真的好啊。”
何父神情满是遗憾,他是一个美中年,何谦竹长得和他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气质文弱,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做起事来也是慢吞吞的。
赵父瞧了他一眼,赶紧说道:“这要是以前,我也可以带队去府城,都不用麻烦别人。现在不行,路都不熟了。洪正五年,我去府城的时候在路上被人砍了一刀,那个血哟,流了一地,要不是我命大,差点就救不回来了。回来后孩子他娘的眼睛差点就哭瞎,以后死活都不让我出门去进货,说宁愿跟我吃糠咽菜都不愿意我有危险。”
赵父的语气带点不满,又带点炫耀。大概是因为从商,嘴皮子很灵活,他是一个非常健谈的人,一段话被他说得活灵活现,感染力极强。
“幸亏以前我还有点路子,可以从府城的商队买到货物,虽然挣得没有以前多,刚刚够生活,但是也可以养得起他们娘们俩了。”赵父的语气很是遗憾,又带些骄傲,“重要的是家里人放心了。”
“哎呀,爹,你还说这些干嘛?都过去那么久了。”在大人们说话的时候,顾青云他们就不好意思了,都停了下来。
此时见顾青云听得津津有味,赵玉堂觉得有点尴尬。
“说这些不行吗?不说你都不知道老子以前跑商有多辛苦,那时天下初定,但有些地方还是很乱的,我们这些跑商的是拿着小命去拼的。没有老子,你现在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过?”赵父虎目一瞪,赵玉堂顿时不敢吭声了。
“所以才要你好好读书,老子为你创造了那么好的条件,你得要好好读书,让别人以后也叫我一声老太爷!”赵父把孩子教训了一顿,觉得心下舒坦了,继续说道,“说起来,我最羡慕的就是里正他爹了,那可是走到哪都被叫做老太爷的,人家活得那才叫体面,多有面子啊!”赵父满脸羡慕。
赵玉堂低下头来,努努嘴,脸色微微发红。
“令郎以后定能金榜题名,他现在年纪还小就能通过县试,可见是个有天赋的。以后只要踏踏实实的,就能一步一步往上走。”何父肯定地说道。
顾大河也点头赞同。
赵父脸上立马带上了笑容,连忙摆手道:“你就别夸他了,他就是一个混小子,以前整天还想去考武举,我就他那么一个儿子,他想上战场除非他老子死了!”
一旁的顾青云莞尔,听赵玉堂说过,他父母本来生有二子三女的,还是本地人,可是那场瘟疫太可怕了,大家赶紧出逃,逃荒的时候他的哥哥和最小的妹妹不幸去世。现在家里只有他们三姐弟,其中一个姐姐刚出嫁两年,妹妹才刚刚13岁。
所以赵玉堂也算是家中的独子,父母根本不可能让他去从军。
听说的时候,顾青云再次深刻感受到了古代的不安全和生命的脆弱。
至于何父,他也是读书人,但从不下场,刚开始顾青云还觉得奇怪,但何谦竹一说何父有心疾,顾青云就理解了。
心疾?不就是心脏病吗?的确不适合考科举,免得情绪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而且考场的压力大,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那这次你爹还要来照顾你?”顾青云觉得不可思议,这到底是谁照顾谁啊?
没想到何谦竹也是满脸的无奈,叹道:“家母也不想他来,可他硬是不肯,说要去府城探望好友,还说绝不干涉我的科考,一到府城就分开,他就住进他好友那里,不和族叔一起住。”
何谦竹的族叔就是何智的父亲,他们几年前就到府城来发展了,好像做的是书店的掌柜,跟的东家就是镇上那家书店的老板。
这是顾青云在学堂里慢慢听八卦总结出来的,有时候他会到顾青明的乙班上走走转转,和那些小孩说说话,如果他们问他问题的话,他也会耐心解答。
一来二去,大家就熟悉了。小孩们大都是住在镇上,不要以为他们人小,其实他们因为到处乱窜,可以听到很多八卦的。最起码,甲班几个人的家庭情况就被他们扒得干干净净。
当然,顾青云估计自家的情况也被他们想方设法打听清楚了,毕竟他们四人可以说得上是小小私塾里的风云人物,是他们未来的目标。
何谦竹的家境的确不错,家里有上百亩地,具体的亩数暂时不清楚,他们还在县城有一家铺子,每年都有租金收入。此外,何谦竹家里还有一个8岁的弟弟,不管事的奶奶,而家里的一切都靠他娘亲来操持,因此据说他娘的性格较为强硬。
“家里的族叔才是这次跟来照顾我的人。”何谦竹笑着说道。
现在天下初定17年,是个四肢健全的流民都能去偏僻一点的官府分一块地,所以很少有人肯卖身为奴,除了一些大户人家,一般有点资产的小户人家都不可能买到奴婢,只能出钱雇佣。
像何叔这种的,也不是何谦竹家的下人,只是从族里选出来帮忙的,还要每月给月钱。不过这时候大家都觉得有便宜要先照顾自家人,自家人总比外人值得信任。
顾青云知道,如果以后自己读书读出去了,真的能当官,那跟在他身边跑腿的可能也是自己的族人。
三位家长聚在一起说话,难为他们身份各不相同,却很有话题聊。
就听到顾大河很是佩服地说道:“赵兄,我就佩服你当初的果断,虽然辛苦了一段时间,但也挣下了家业,现在可以供孩子读书。当初我家刚迁到这里,你们招人去跑商的时候,我也去看了,可那时小孩还小,家里老人说什么也不同意,觉得太危险了。他们是害怕啊,那时候真够乱的,结果坐在家里安全是安全了,可是种田也没什么出息,只是能吃饱饭有什么用?一年到头都不够孩子买几本书。”
赵父听了顾大河的夸奖,却也只是摇摇头,道:“一行有一行的难处,和我一起跑商的,还不是有几个不在了?利润大,危险就大,很简单的道理。种田安稳是发不了财的,但是不用家人担心。”
顾大河只能应了一声:“说得是。”
接下来,就是三个家长各自吹捧对方的小孩了。
顾青云三人面面相觑,忍不住掩面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