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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音刚落,顾三元就从门外蹬蹬跑进来,手里还攥着一根木簪,气喘吁吁地说道:“老叔公,你跑太快了,木簪都掉下来了。”
  顾大河一把把它拿过来,催促道:“你赶紧也整一下衣服,待会就有人来了。”
  “三元,我还要吃早饭,你去厨房看饭菜还热不热。”顾青云又叫道。
  顾三元欢快地应了一声。
  三人开始各自活动,空气中流动着欢快的气氛,顾大河甚至开始在天井处转圈,不断地抚着胸口,嘴里哼着含糊不清的小调,手舞足蹈,兴奋激动得脸都涨得通红。
  顾青云兴奋过后就有点手脚发软,他穿好长衫后,一下一下地梳好头发,在这种按摩头皮的机械运动中,逐渐平复心情。
  要稳住,要淡定,不能跟爹一样喜怒形于色。
  顾青云暗自催眠自己,慢慢的,心情真的平复了。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等他洗漱完毕,才发现自己比平时起迟了一个时辰,他一向自律,很少有那么晚的时候,只能说他对乡试的结果太在乎了。
  一考完他知道自己应该能中,当时做题做得很顺利,但他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名次,加上他爹这么一下注,他就有点心事,没想到昨晚竟然没怎么睡着,竟然破天荒地起迟了。
  现在他爹这么早就能回来,估计是最早看到榜单的一批人,他一定挤得很用力吧?
  顾青云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粥,一边想着。
  “对了,爹,何师兄和赵师兄他们考上了吗?”顾青云看到顾大河进进出出的,终于开口问道,刚刚一直沉浸在喜悦中,都忘记问了。
  顾大河停下无法自控的脚步,敲敲脑袋,想了半天才说道:“爹真的不记得了,爹一眼就看中你的名字,再看籍贯都对,就兴奋得不行,加上旁边还有人在说你是解元,高兴之下就赶紧挤出来,跑回来找你,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顾青云一听,觉得应该也是这样。不过现在看何谦竹他们两个还没回来,估计是还没看到名字,还在找。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中?
  顾三元则坐在他对面一直傻笑。
  “你笑什么?”顾青云看了他一眼,才三个多月,顾三元就像一个发面馒头一样,膨胀起来,比起之前的瘦小,他现在脸上已经有血色了,人也长胖一些,性子没有之前那么沉默。
  顾三元捂嘴笑道:“老叔公说我的名字起得好,待会给我赏钱哦。”他觉得青云叔这次能考中举人,那自己在这个家就能一直待下去。
  自从他亲娘不在后,他就很少能吃饱饭。现在在这个家,他每天能吃饱饭,偶尔还可以有肉吃,青云叔虽然是他们村最有学问的人,村里人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但他对自己很好,他认字那么笨,他都不打他骂他,他就想着一辈子都在这个家。这样,他娘就再也不能欺负他了。
  为此,这几天他都去和何叔套近乎,看看要留在青云叔身边需要做什么。
  现在青云叔成为举人老爷,他模模糊糊觉得,自己以后的路也会跟着发生变化。
  “云叔,你好厉害,竟然可以考中头名!”想到这里,顾三元星星眼地看着顾青云,在这之前,他对乡试会试什么的没什么想法,这离自己很远,只一直在家听说考中的就是举人老爷,这才觉得很厉害。原本他以为举人老爷不是那么容易考上的,没想到青云叔一下子就考上了。
  “行了,不用在这里给我灌迷魂汤,你出去看我爹还有什么事要帮忙的。”顾青云听到堂屋那里传来他爹哼的乡间小调,忍不住一笑。
  顾三元响亮地应了一声。
  顾青云稍微加快地速度,把早饭吃完后,就在天井这里走动消食,还没过多久,就听到门外传来锣鼓声,越来越大,知道是报喜人来了。
  果然,举人的待遇就是不同,还分有一报、二报、三报,三波人马的到来,加上周围邻居的涌入,让小小的天井显得格外拥挤。
  “捷报贵府老爷顾青云高中越阳郡乡试第一名解元”等字样悬挂在门外,路过的人群也会好奇地探进头来,议论纷纷。
  “恭喜老太爷,你儿子真厉害,这么年轻都成为举人老爷了!”一位邻居羡慕地跟顾大河感叹。
  “还是头名解元!”另一人补充。
  “老太爷,你们家是给举人老爷吃了什么东西才那么聪明的?”有人好奇问,“在哪里买的?我也去买给我儿子吃。”
  顾大河正乐陶陶地听人奉承呢,闻言就赶紧澄清:“没有,没有,都是靠他自己努力,和我们一样,我们吃什么他吃什么。”
  顾青云也不知道自己收到了多少声“恭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笑着回礼。不过让他郁闷的是,他的手臂和腰部都不知道经过多少人不经意的磨蹭了,人群太拥挤,让他觉得空气都浑浊起来。
  他赶紧挤到他爹那边,拍拍他爹的手臂,给他使个眼色。
  顾大河会意。
  好不容易,两人终于把闲杂人等打发出去,再和房东说了几句话后才能把门关上。
  顾青云整理好凌乱的衣衫,一边喝着茶水一边问何谦竹和赵文轩:“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刚才人太多了,他没注意到他们几个什么时候回来。
  “刚刚回到没多久。”何谦竹脸上带着笑意,“恭喜你高中解元!呵呵,你中解元,我们也跟着沾光,房东还说这次的房钱不用给了。”
  赵文轩也跟着说了一句“恭喜”,接着就扯扯嘴角:“房东也不亏,下次乡试这院子绝对能租出大价钱来,大家都说风水很好。”
  见他情绪不对,顾青云也不好当面问他的成绩,就看向何谦竹,他应该能中吧,要不然怎么会面带笑容?
  何谦竹看出顾青云的意思,不过他没说话,只是拿出折扇摇了摇,抬头望天。
  另一边,顾大河在和何叔聊天,赵三和顾三元开始打扫院子,刚才房东买了爆竹来放,加上有邻居进来,他们出去后就留下一地垃圾。
  “有什么不敢说的,不就是没考上吗?”赵文轩放低声音,“我一考出来就知道不太好,不过还是抱着指望,指不定自己答得不错、让主考官看中呢?说实在的,这一年来,我在国子监花在读书上面的时间都没有在林山县的多,所以不怪别的,只怪我自己。”
  他难得这样剖析自己,让顾青云和何谦竹都很惊讶。
  赵文轩说完后,颇为落寞地叹了口气,又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还丢下一句:“我昨晚没睡好,困了,待会午时不要叫我起来吃饭。”
  于是,原地只剩下顾青云和何谦竹面面相觑。
  何谦竹用折扇打了一下手心,低声道:“我们两个都上了副榜,这次乡试录取五十人,副榜录取十人,我们分别排在副榜第二和第十,反正赵文轩不满意他的排名,我是满意了,我觉得自己有进步,指不定下一次就能过,要知道我们何家还没有出过一个举人,我是唯一一个能进副榜的秀才了。”
  这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何谦竹觉得只要看到自己有进步就行,不必和别人相比,比也比不过,每个人的境遇都不一样,一味攀比只会让自己失去平常心。像青云,几年前谁能想到第一次见面时,还头顶两个发髻、才十岁的他有一天能中解元,还能拜一名五品官为师?
  只能说,人的命运实在是太不可捉摸了。
  他生活幸福美满,所以此刻他的心态很平和。
  顾青云听他这么一说,忙笑道:“那也恭喜师兄,对了,师兄会去国子监吗?”
  何谦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想了一会才说道:“现在还不知道,我自己是想去的,但我家其实没那么多银子,而且京城的水太深,你看赵文轩,才刚去一年,学业就退步了,整个人都有改变。我应该不会去国子监,但可能去府学。”进了副榜的人还可以去府学读书。
  “两年后赵师兄可以和我一起去参加会试,他过了两次副榜,国子监的考试对他来说,应该不难。”顾青云轻声道,赵文轩之所以不高兴,估计是因为即使他以后考中成为进士,也不是两榜进士,会觉得出身不正统。
  凡是通过乡试中得中乙榜(举人),再通过殿试中得甲榜(进士)的人,叫做两榜进士。两榜进士和进士实际上是一个意思,可讲究一点的人会在乎到底是不是。
  大家都认为两榜进士更好。
  对于何谦竹,顾青云也不好说去国子监到底好不好,毕竟京城离他们太远了,坐船都需要一个多月,中间还要转陆地,来回一趟不方便。
  “那你再仔细想想吧。”顾青云觉得何谦竹应该不会去,他不是赵文轩那种有冲劲的人,加上他有娇妻幼子,肯定不放心家里,一起去的话,需要的花费又多。
  说到底,何家的家境还比不上现在的赵家。
  中午休息的时候,顾大河还留在顾青云的房里不肯走。今天一堆人围着他恭维,他的兴奋劲还没过呢,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别人夸他的话。
  “爹,你快回去休息吧,你上午忙了半天。”顾青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他爹很少这么情绪外露。于是就把书放下,催促道。
  “我中午不用休息。”顾大河背着手走来走去,突然靠近他,低声道,“这几天我们收敛一点,他们两个没考上,我们不能表现得太欢喜了,免得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
  顾青云一惊,看了一眼顾大河,没想到他爹竟然有这种想法,难怪今天上午他那么快就把其他人送出去,中午用膳的时候都很镇定,没有流露出多少喜悦,原来是顾虑到这个。
  “我明白的,爹,有你在我身边真好。”顾青云真心实意说了一句。
  顾大河一听,非常高兴,忙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以为你爹很傻啊,我这把年纪又不是白活的,人情世故总会懂一点。今天我出去转了一圈,发现很多人都在谈论你,我可不能给你抹黑。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黄言成没中。”
  顾青云点头表示知道,事实上,他刚才已经让顾三元去买一份中举的名单回来了,他得知道自己的同年有哪些人。
  不过现在他爹说起这个话题,他就趁机道:“所以才说有你在,咱家才能不把尾巴翘起来,以后万一我能当官,家人是很重要的,只有族人和家人守规矩,我的官才能当得稳当,否则我在前面卖力,有亲人在后面拖后腿,比如强买民田、作奸犯科之类的,那就算我真的能千辛万苦考中进士,这事一出,也得丢官。”
  他在未雨绸缪,说了一些官场上的例子,这些在史书上都有的,当时他看到了,就暗自引以为戒。
  他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考中进士,好不容易当上个官,就被亲人牵连,丢官还好,最怕的是流放之类的,全家遭殃。
  顾大河听了深以为然。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畅想一下家中亲人听到这个消息的喜悦,过了好大一会,见顾青云都打哈欠了,顾大河这才离开。
  下午,顾青云拿起手中的帖子,内容是邀请他去清河坊清乐茶楼喝茶的。
  清乐茶楼,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去年方子茗也去过,想到他喝得醉醺醺回来的样子,顾青云觉得自己应该事先做好准备。
  不去是不行的,这是一种交际应酬,还是第一次和同年联络感情的机会,只要你还能爬得起来就得去,要不然明天大街小巷就会传出新科解元恃才傲物的话语,不利于个人形象的塑造。
  而且多认识几个人,以后万一能用上呢?大家估计都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一般很少人会拒绝,除非是那些还躺在病床的。
  这次是清乐茶楼出钱,免费招待并只新晋举人一个晚上。过了今晚,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顾青云叹了口气,还真不想去那种场合,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去之前他就先吃了一碗饭、一个馒头、两块油腻的蹄髈,先垫垫肚子,要不然他真怕自己顶不住。
  他有些惴惴不安,说是茶楼,肯定有酒的,自己这一世还真没喝过什么酒,考乡试的枣酒不算,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何。为了防止自己出丑,他就交代道:“爹,你记得如果我戌时没回,一定要到茶楼外面等我啊。”
  顾大河不明白自己儿子有什么好担忧的,大不了就是喝醉了,别人肯定会送他回来的。
  顾青云不想告诉他,清乐茶楼其实还是一座青楼,有很多姑娘在的。
  “三元,你跟我去,记得我趴下去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把我扶回来。还有,在里面你不要乱走,也不要乱看。”临走之前,他再次叮嘱,看着顾三元的小身板,怀疑他到底能不能扶得动他。
  顾三元见状,就挺胸抬头:“云叔,你放心,我一定能把你扶回来的。”
  “嗯,我暂且相信。记住,一定要好好看住我,不能让那些姑娘占我的便宜。”顾青云再次叮嘱。
  “为啥会有姑娘?”顾三元不解。
  顾青云干咳一声,轻声道:“那是茶楼,有女人在,明白吗?”
  顾三元想了想,恍然大悟,他在乡下也知道有这种地方,知道去这种地方的都不是好人,可是青云叔要去……难道读书人和他们不同?
  “什么女人?”顾大河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
  顾青云一僵,转头看了他爹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却郁闷,刚才他爹不是出去了吗?
  “难道你们还去勾栏院?”顾大河的眉头皱得很紧,“栓子,你可不能得意忘形,去那种地方不好,你年纪还小,不要对不起人家简姑娘。”
  “哎呀,我的爹啊,我根本就没那种念头,只是同年都约在那里庆祝,我有什么办法?你放心,我喝酒后就会装醉的。”顾青云忙安抚道。
  于是,在顾大河忧心忡忡的叮嘱下,顾青云和顾三元赴宴去了。
  他们聚会的清乐茶楼位于郡城的清河坊,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周围都是一些高档的酒楼店铺,现在天还没黑,人流量不多,据说到了晚上,人流量却会增加,到时这里会是一片灯火通明,人气极旺。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算是比较迟了,里面已经有二三十人在。
  众人一见到他,大多数人都会停下手中的动作,其中有认识他的人就会走过来和他打招呼。
  “顾兄,你来了!”
  “呵呵,咱们的新科解元来了。”
  ……
  和他打招呼的人很多,主要是顾青云身为这一科年纪最小的举人,加上还是解元,大家一看到他的脸,基本上就能认出他了。
  “顾贤弟,久仰久仰,在下宋伯虎。”排在第二名的亚元宋寅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作揖行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