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代,马匹就好似现代的轿车,男人之间总会比较一下各自的座驾,遇到好马大家都会很羡慕。自己的这匹马只能说是中等水平,不显山漏水,就是不知道苏秋意现在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秋意似乎只是随口问问,他笑道:“你的楷书最近有大长进了?本官听说修史馆的林大学士对你可是赞不绝口。”
“呵呵,这是林大人对学生的抬爱,多亏有林大人和大人的指点,学生的字才稍有点进步。”顾青云摸摸前额,笑得很憨厚。
林大人是参加修史的大学士之一,书法的水平很高。顾青云在修史馆打杂时,经常帮他忙前忙后,端茶倒水,擦桌子什么的,反正他放得下身段,最后终于让林大学士指点一下自己的书法,的确有所进益。
这让顾青云感叹,能够在某方面出名的人真是名不虚传啊。
自己的书法水平最多是在青年一代称雄,而且还是和别人并列,林大学士的水平才是在本朝独一无二呢。
“不用谦虚,来,刚刚陛下要本官起草密诏,你现在的楷书大有长进,这次你来写吧,本官在旁边看着。”苏秋意很是和蔼。
写诏书?说实在的,顾青云那一瞬间就心动了,毕竟自己的字能有机会在皇帝面前展示是一件好事。当时他进入翰林院已经有七八个月,皇帝来过几次这里,可自己一次都没和皇帝说过话,现在有机会……而且起诏书也是自己工作的一部分,按职责来说是可以的。之前和方子茗聊天时,知道岑侍读已经让方子茗写过一次诏书了。
总要练习才行。
想到这里,顾青云拿起毛笔,听完苏秋意的第一句话,刚准备落笔时,就是一惊。
“大人,这是密诏!”顾青云想起他说过的两个字,全身打了个冷颤,刚刚“密诏”那两个字他说得太含糊了,可这开头就有点不对劲……
要知道皇帝的密诏乃可是国家机密大事,必须要先经过皇帝的批准才能写,一般的人是不能知道的,即使是顾青云。
苏秋意面无表情,见顾青云连笔都放下了,只能笑道:“哎呀,你不说本官都忘记了,罢了,既是密诏你就先出去吧。”
“是,学生告退。”顾青云躬身退出,此时苏秋意的笑容在他心目中不再是和蔼,反而觉得瘆得慌。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笑里藏刀啊!要不是自己谨慎,今天自己写了密诏,那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只要自己的笔写下去,就落到实处,而未经皇帝批准擅自写诏,那就是密旨泄露。苏秋意有什么麻烦不知道,自己肯定是有罪。
熟读律法的他知道,泄露密旨罪将不赦。
一路上想着这件事,等他回到自己办公室时,顾青云发现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双脚还有些虚软,这么小小一段路,自己竟然大汗淋漓!
真是可怕,苏秋意怎么突然给自己挖坑,朝自己下手?
等散值后,顾青云回家和方仁霄说起这事,他也是不解,两人上下左右推敲,发现自己都没有得罪过他,反而恭敬有加,每次节礼都按时送了,这方面没出错。
这事现在也不好说他什么,他都已经轻描淡写地说是自己失误了,自己没有证据证明他用心险恶。
反正这次之后,顾青云有疑问就很少去问他,他宁愿私下问方子茗和张修远,同时对苏秋意也增加戒备。
不过那次之后,苏秋意照常指导吩咐他工作,两人力图粉饰太平,只是他让自己抄写的一些东西会打回来几次让他重新誊写,有一次让他连续誊写一篇五六千字的文章,从早晨写到晚上,手腕都写肿了才通过。
事后顾青云得知,那篇文章不是急件,只是他的手段太隐蔽,别人只会认为自己抄得不符合要求,不会说他。
之后一段日子,他偶尔会使些小手段,让他苦恼不已。不过在一次被皇帝考较学问时,大家见皇帝一见到自己就能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对自己就客气很多。
连苏秋意也收敛了。
只是那一次的教训让他现在想到还是有些后怕,如果当时自己不机灵,现在就有把柄落在苏秋意手中。难怪老师说官场如毒蛇汇集之地,他不犯人人家会犯自己,一留神就是一个陷阱。
从那次之后,他为人做事就更为谨慎。
此时见方子茗提起这事,顾青云就有些不快。
“你可请到假期?”方子茗知道触到他的痛点了,赶紧转移话题。
“等招收完庶吉士我一入可以回家。”顾青云知道这次方子茗不一起回,两人都在翰林院,请假得轮着来。
“其实你不用避开的。”方子茗拍拍他的肩膀,见周围没有人注意,笑道,“我尊重你的决定,我现在觉得,话本这个结局的确是符合情理的。”
顾青云惊讶地看着他,那这几天他为何老是骚扰自己?
“哼,我这不是想报复你吗,谁叫你隐瞒我这么久。”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方子茗轻描淡写地解释两句,“我还是好的,谢驸马那里才是大事,万一他抵挡不住压力,你就得小心点。对了,近段时间你不要出门,待在家里好好写下一篇话本才是正理。”
第118章 意见
“多谢你的宽容, 我很高兴。”顾青云瞪了他一眼,解释道, “写话本只是我的业余喜好, 翰林院编修才是我的正职。至于新的话本,我现在还没有思路,暂时不写。”
方子茗一听, 很是失望,颇为沮丧地说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写出来?”
“我怎么知道?写这个要灵感的。好了,作为堂堂的大夏朝官员,你的关注点不应该是这个,还是想该怎么干活才好。”顾青云提醒他, 以后方子茗混好了,自己也有好处啊。
不是自己妄自菲薄, 方子茗的政治敏感性比自己强多了, 在翰林院的圈子混得如鱼得水,还和其他部门的人有联系,大家对他的印象都很好。
此时听顾青云说起这些,方子茗点点头, 道:“行,我不逼你, 反正最近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只要青云还写话本,那自己绝对是最早一批拿到话本的人。
只要一想到其他人还在苦苦等待最新的内容,自己就能提前看到, 那种强烈的自得感就涌入心头。哈哈,一想到这里,自己也不能再说他,免得青云被逼急了,不肯再写。
和方子茗告别,顾青云回到自己的新办公室,这次他只和另一个人共用一间房。翰林院编修的编制无定员,每年有多有少,目前有十六人。
至于他的“室友”,很不巧,正是谭子礼,这让顾青云不得不感叹冤家路窄,怎么到哪都有他。
他估计对方也是同样的想法。
房间不大,两人分左右各占据一半的空间,顾青云进门的时候,谭子礼正在搬东西过来。
两人打了声招呼,开始默默做事。
顾青云把自己的办公桌整理一下,再让小吏把属于自己的文房四宝拿过来。根据品级,他们所用的笔墨纸砚规格有所区别,品级越高,用的笔墨就越好。
至于他的工资,每年的年俸是三十六两,不过年底的时候有一笔养廉银,高达九十两,再加上每月发的一些茶叶、绸缎、纸笔等,日子还是可以过的。
顾青云和其他七品官聊过天,如果在京城没有房的话,可以到朝廷建的店宅务租房子,那里的房子相当于现代的廉租房,是从宋朝就开始有的。到了本朝,朝廷体恤官员,照样在几个地方建了这种房子,价格便宜,就是离皇宫远了点,每天骑马需要一个多时辰,有时候如果工作晚一点,回到家都已经是夜幕降临甚至是半夜,如果太晚,接近宵禁的时间,就得在衙门过夜。
不过因为其低廉的价格,店宅务还是受到很多低级官吏的欢迎。
顾青云算算,基本上七品官员的俸禄还是可以让一家六口人活得挺好的,只是京城交际的费用太高,这才显得入不敷出。
总算有工资了,顾青云觉得自己不是在白干活。
他们翰林院到底是个清水衙门,公使费很少,平摊到每个官员头上接近于无。公使费相当于现代的办公费、接待费等,每年都有一定的数额,用不完的话,约定俗成当然是大家平分。
只是他听张修远说过,基本上每年翰林院的公使费都堪堪够用,所剩无几,不用指望了。人家养马的部门外快都比翰林院多,起码马粪可以外卖,这也是一笔钱。
不知道自己还会在翰林院待多久?虽说能专心做学问,可自己也想去干点实事。
想到这里,顾青云不由得想起张修远,他现在已经不在翰林院,比他们早几天到礼部做正六品主事,算是升官了。
礼部算是一个清贵或清闲的衙门,顾青云不理解他为何到礼部,不过想想他的老师以前是礼部的官员,估计是有这方面的人脉才让他去的。
成为编修后,顾青云的工作内容几乎没有多大的变化,以前庶吉士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只是苏秋意不再是他的教习,自己不再归他管。
当然,还是有一点变化的,成为正式的翰林官后,自己以后就要在院里分班值宿,以备皇帝顾问。所谓的值宿就是晚上都要待在翰林院里,万一皇帝突然要问什么问题,他们就得入宫。比如偶尔皇帝诗兴大发就得陪着吟诗作对,想了解某段历史或某个典故,你就得马上解答出来。
能面圣当然是一件好事,前提是皇帝问的问题能完美回答,万一碰到自己不会的,虽说皇帝有时候不会说什么,毕竟人有专长,总有自己不擅长的,可终究会受到影响。
只要多次询问都答不出来,那皇帝不说,其他官员也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前途绝对不妙。
至于苏秋意,其实那次写密诏的事情发生后,顾青云和方仁霄讨论时,他们猜测过苏秋意应该是见自己家境不错想敲诈勒索,只是他们都认为做得太明目张胆了,想不通他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
师徒俩总觉得不会那么简单,可能有什么深意在里面,这才一再猜测推敲。
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顾青云觉得那个不可能的猜测才是真的,要不然他后面怎么只是耍些小手段?亏他还一直如临大敌。
不过即使是真的,顾青云也不会送马。先不说这是简薇送给自己的贺礼,自己不会再送出去,就是他能送,也不会送,毕竟人的胃口是一步步养大的,万一这次送了,他尝到甜头,变本加厉怎么办?还不如一开始就绝了他的念头。
“顾兄,你知道靖勇侯他们一家何时回京?”正当顾青云在一边按照自己的办公习惯摆放东西一边发散思维时,突然听到谭子礼的问话。
靖勇侯?
顾青云看了他一眼,点头回答:“前不久刚收到世子的信,下个月初就回来了。”陆泽他已经在越省待四年,本来一年前就可以调动的,可后来好像是因为银矿的事有变,就留下来,直到最近把事情办完了,这才调他回京。
“邸报上不是有吗?”这些高官的调动每个月的邸报上都写有,皇帝两个月前就下了圣旨。
“邸报上只说姐夫会回来,又没说什么时候回到。”谭子礼扯扯嘴角,“我以为你不知道,就想告诉你一声。”
顾青云“嗯”了一声,不太想和他说起这个话题。从小陆煊的信中得知,谭氏三年前生下一名男孩。陆煊在信中说母亲对他的态度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可顾青云知道,怎么可能没有变化?有了自己的孩子,作为一个母亲必定是不一样的。
他自己对待小石头和小鱼儿表面上是一碗水端平,可因为小石头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在内心深处还是最爱他,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连简薇他们都没有察觉。
他都这样了,那亲身的和原配的孩子能一样吗?所以对于谭氏的态度他持保留态度,毕竟这是正常人的心态,不能强求。
其实作为继母,只要谭氏没有害人之心就是一个好人了。现在小陆煊和陆泽的感情很好,加上早早册封世子,只要他没行差错,那地位绝对是稳稳的。
只是人心难测,顾青云不知道别人的想法,这才不怎么想和谭子礼深交,更别提以前他们还发生过龌龊。
一个下午都没事,到了散值的时间,顾青云就直接回家了。
回家还特意经过松竹书斋,顾青云想了想,鼓起好大的勇气这才踏入书斋的大门。
他走到话本书架的隔壁,现在没多少人在店里,偶尔有人进来买话本,大都是拿起《将军传奇》,兴冲冲进来兴冲冲出去。
没有谢长亭说的那么夸张啊?顾青云心下微松。
不过他刚这样想,就看到有一名锦衣少年拿着一本书气冲冲地走进来,直接找到谢掌柜,使劲地拍桌子叫道:“谢掌柜,你说,这篇话本结局什么时候出来?是不是悲剧?”本来买回去很高兴的,可越看越不对劲,看到最后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这样一想,顾不得是傍晚,赶紧快步走过来问。
谢掌柜神情很是淡定,他放下停止拨弄算盘的动作,微笑道:“公子,结局下个月就出来,好不好老朽不知,只有黄粱先生才知道。”他说完就指指右边竖立的一块小木牌,只见上面写有两行字。
“结局不知,有意见请留言,一枕黄粱的住所直接问驸马。”
顾青云看到时忍不住一愣,郁闷,用得着挂出个木牌吗?
那少年一看到“驸马”两个字就沮丧了,如果驸马那么好说话的话,黄粱先生的真实身份就不会捂得这么严实了。
“少年人,你问掌柜是没用的,掌柜都不知道,黄粱先生的身份神秘,连京华小报都查不出,还不如把想说的话留在本子上,这样黄粱先生看在大家万众一心的份上,结局肯定不会那么悲伤的。”店里两名顾客之一,一名胖胖的中年人指点道。
那少年闻言,一股气被阻,只能闷闷不乐地在留言簿上写下自己想说的话。
在他写的时候,顾青云走过来开始翻看其他留言簿,一共有十几本,他大概翻了下,上面的内容五花八门,有催更的,有想直接结局的,有哀求不要是悲剧的,有赞同悲剧的……不过更多的是威胁的内容。
尤其是那些字迹娟秀的内容,更是疯狂,写的威胁一个比一个厉害,口气一个比一个严厉,这让顾青云确信,如果自己的马甲被暴露,肯定是顶不住的。
幸亏有谢长亭在!顾青云忍不住暗自庆幸,他还是比较靠谱的,一直顶住压力。
“你也喜欢看黄粱先生的书?”少年写下自己的意见后,见顾青云在认真观看,忍不住问道。
第119章 反响
顾青云没想到少年会和自己说话, 他侧头看他,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脸庞稚嫩, 五官秀气,下巴处有一颗显眼的黑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