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售给医院等医疗机构,用来救死扶伤咯。”
“然后呢?”
“然后什么?”五月不解,抬头悄悄看他一眼,吓得赶紧又低下头,绞尽脑汁,组织语句,结结巴巴道,“然后,我们作为医疗机械的生产者和销售者而不注重安全,工作时使自己受伤,被抬去医院救治……简直荒谬绝伦,岂有此理咯。”
泽居晋点点头,于是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了:“既然道理都知道,为什么还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五月无话可说,只能垂着头,老实认错:“对,对不起,下次会小心咯。”
第112章 22.9.28
泽居晋对她的认错态度还算满意,偏了偏头,终于开恩说:“去吧。”五月心中窃喜,转身就要往更衣室跑,谁知听他在身后又说,“今天之内写一份检讨上来。”
什么!这事还没算完?五月呆了一呆,觉他未免小题大做,有点小小的不开心,然后开始撅嘴皱鼻子,往着他扬长而去的身影扮鬼脸。
按照那个什么什么定律,和她从小到大只中过安慰奖的好运气,被他发现是必须的。
本来他正往办公室走着呢,突然毫无预兆地回了头,五月一僵,当时直接懵圈,就保持着撅着嘴皱着鼻子的表情望着他。
泽居晋好像有点不可思议似的,静静凝视了她几秒钟,然后,终于扭过头去,不再看她。她刚觉得松一口气,嘴唇和鼻子还没松懈下来,他猝不及防地又回头看向她,她这下再也不敢动了。就这样,两个人对视了大概十秒,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脸上是一副皱眉思索的表情。
这一刻,五月觉得,津九的空气,都凝固了。
等他“啧”了一声,终于转身走后,五月跟梦游似的跑去更衣室,迷迷瞪瞪地换好工作服下来。先喝了一大杯咖啡,定了定神,花了十分钟,编辑了一条长达两百字的短信,对金秀拉的颠倒黑白、胡言乱语进行了义正辞严的谴责。然后又用了半小时时间,精心写了一份既深刻又诚恳的检讨书,强调自己已经深深地认识到了走楼梯看手机的危害,并且为自己的这一错误行为感到非常羞愧,在进行深刻反省的同时,也表明了将来绝不再犯的决心。
检讨书写好,拿到泽居晋面前,他正在看经济新闻,见状把报纸一合,往桌上一丢,双手环胸,说:“念。”
“欸,纳尼?还要念出来?”写检讨已经是很严重很丢脸的事情了,现在还要她当面念出来,还要不要人活了?唉,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太不小心,不遵守公司规定也就算了,竟然还对他扮鬼脸,同时还目露凶光地看着他,这不是火上加油,雪上加霜么。
五月为难地环视了一下办公室,办公室里人来人往,这个时间点是一天当中最忙乱的时候,小杜和吕课长身边围着一圈等报销拿钱的人,整个财务课嘈杂如菜场,会日语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很多。
但老板的命令不能不听,无奈,只能清了清嗓子,声音细如蚊妠地念起来:“我,我今天在走楼梯时看手机,这是危险而又错误的行为,既违反了公司安全生产方针,同时也……”
念到一半,看见已经有人注意到自己了,又是窘迫又是难堪,额头上冒了点汗,声音就有点结巴起来,泽居晋双手抱胸正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听她念,忽然睁开眼睛:“怎么停了?”
“哦,不,不好意思。”五月强打精神,厚着脸皮,顶着别人好奇的眼光,接着念起来,“那个……我经过泽居总会计师的提醒,已经及时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进行了深刻的反省,对自己的这一错误行为,我感到很羞愧……”羞愧得无地自容,都快哭了。
肖系长等几个人看她捧着一张纸片像念经一样站在泽居晋面前嗡嗡嗡地读,赶忙支起耳朵偷听,听不懂,纷纷讨论起来:“五月这是在干吗?”
米莉手里捧着为大和田泡的一杯茶水,从财务课等人的身旁飘然而过,说:“她念的是始末书。始末书懂伐?检讨书。”
这下连吕课长都紧张起来了,忙问:“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米莉凝神听一耳朵,确认了一下内容,然后嫣然一笑:“爬楼梯时看手机了。”
肖系长失笑:“这小姑娘倒霉透顶。屁大的事情,撞到我们这位太君老板手里,小事也变成大事了。”
五月满面羞愧地念完检讨书,站在泽居晋的办公桌前等待发落。泽居晋伸手把她的检讨书抽过去,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给她改正了一个错字,然后取过印章,在她名字下方盖上鲜红的“泽居”二字,随后往抽屉里一丢,向她摆摆手:“可以去工作了。”
五月默默回到座位上来,财务课的诸位仁兄纷纷赶来安慰她,肖系长坐在转椅上最先漂移过来:“怎么样?见识到日本人的吹毛求疵了吧?咱们不用和他计较。下次看手机前长点眼色就行,先前后观察观察,没人时再拿出来看。”
吕课长忙笑着制止他:“别瞎讲八讲,以前有发生过员工上下楼梯玩手机不小心摔断腿的事故,后来公司才出台了这个规定的。老板虽然严厉了点,但是为我们大家好,别教坏小姑娘。”
小杜沉思:“我上次走楼梯才瞄了一眼手机,马上就被安全委员会发来邮件警告,会不会也是被他看到了?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比五月要强一点,没有被当场开销……”
五月叹口气:“我财务做个几年,将来也会被人家叫一声钟老师的,这样三天两头被叫去训话批评,叫钟老师我颜面何存?”
小杜说:“……你想多了。”
吕课长打开抽屉,取出一沓门票,过来和五月悄悄说:“这是我们工会为十一国庆采购的世纪公园烟花节的入场券……本来系长以下级别一人只发一张,而且大部分是站票,我看你今天受了委屈,特别照顾你一下,给你发两张,都是坐票,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五月哭笑不得地抓着两张门票,觉得他们热心得过了头,其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心里反而会更好受一点。
肖系长问:“哎,烟花节去过没有?一到三号连放三天,美利坚、法兰西、德意志,罗刹国等八国联军、各番邦蛮夷每天轮番献艺,现场去看,美轮美奂……这种烟花节,也只有在我们上海才能看到,你们外地么,要么电视里看看,现场肯定是没有机会看到的,所以说机会难得……”
两个领导安慰好她,小杜也凑上来:“再透露一个好消息给你,十一放假有礼品发放。你猜有什么?猜不出来吧?我昨天和王主席、课长一起去超市采购运回来的,有零食大礼包,干粮大礼包,这些都不算,还有一个咖啡机,我们兄弟公司生产的。我们公司为了支持兄弟公司,经常采购他们的小家电作为公司福利发放给员工,这趟大出血,一下子采购了两三百台,都是高端型号……”
等人都回去各做各的事了,才轮到小聂说话:“据路边社消息,明年公司旅游有可能去日本,是去北海道还是东京大阪,目前未定。哎,你护照办过没有?没有的话,材料可以准备起来了……怎么样,心里好受点没有?”
吕课长那边去给泽居晋发放烟花节入场券,他考虑到五月刚刚挨批,心情肯定不好,就没有叫她过去翻译,自己跑去和泽居晋交流:“总会,这是工会组织的活动。世纪公园的烟花节,请你一定要去看一看,漂亮得很。喏,送你两张,前排中心位置。请你一定要带上爱人或是女朋友去see一see,她们肯定喜欢的,我爱人就喜欢的得不得了。”
泽居晋因为要装不懂中文,所以只对他简单说了一声谢谢。吕课长怕他不能理解自己的一大通话,语速尽量放慢,对他再三叮嘱。泽居晋不耐烦,对五月招手,五月看到,赶紧过去,吕课长正说到:“……时间地点都在券的后面写着了,千万别浪费了,有爱人的带爱人,有女友的带女友,总之一定要去see一see啊。”
五月把他的话翻了一遍,泽居晋收下两张券,再次礼貌道谢。
泽居晋的刚送完,又遇到下楼来找大和田说话的川手,吕课长自诩是津九的中日友好使者,这个光荣任务岂能假手于人,赶紧就上去拦人,往他手里塞了两张入场券,把那一套“有爱人带爱人,有女友带女友”的话和他说了,川手的中文不怎么灵光,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怪腔怪调地笑问:“带爱人真的可以吗?”
吕课长说:“可以可以!这种场合,就是要带爱人去才有情调嘛!看看烟花,可以增进感情嘛!”
泽居晋咳嗽一声,捋了捋头发,转动一下腕表,然后扭头看向窗外。
吕课长颇为得意,回到座位上,和五月说笑:“怎么样,你说我要不要也去学学外语?我发现我很有语言天赋。我要是去学外语,你们这些专职翻译都要靠边站了,嘎嘎嘎——”
五月说:“课长,你明知道我们老板和川手都是未婚人士,为什么还要和他们说‘有爱人带爱人’啊?”
吕课长笑道:“我们总会私生活太神秘,我就故意这样说,开一个小玩笑,调侃调侃嘛。”
五月不禁也是一笑,过一会儿,忍不住说道:“课长,日语里面的爱人是情妇的意思,下次在日本人面前还是不要用这个词儿的好。精通汉语的人就算了,如果是半拉子,听着会觉得很别扭。刚才川手大概就是因为听你这样说才怪笑的。”
吕课长虎躯一震:“什么?!”
第113章 22.9.28
这天下班时又遇见金秀拉,金秀拉这人心胸宽阔,对她发去的谴责短信毫不在意,反而用一个拥抱对她进行了亲切无比的慰问,对她表达了春天般温暖的关怀:“姐们不要紧吧?今天工作顺利不?话说你老板这人好严肃。妈呀,吓死个人,吓死姐姐了。不过话说回来,姐一大把年纪,被同龄人这样训,心里总归有点不是滋味……”
“你今年也29了?”
“没那么大,还在上半段呢。”金秀拉难得忸怩一下,“反正人家二十多岁,你老板也二十多,大家都是20代人,差不了几岁。他摆架子训人,姐却是小巴辣子一个,只能低头挨训,唉,人和人不能比。”
“你还好意思委屈?”五月白她一眼,“白眼狼,你害我写了生平第一份检讨书知不知道。”
“天啊,真的吗!”金秀拉表情夸张,一把搂住她肩膀,“我晚上带两罐啤酒去给你赔礼啊,德国进口黑啤呢!不过我说,你这人也太老实,这个样子可不行,被捉住错处,连话都讲不出。”
“帮帮忙,早上被抓住的时候,你不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我和你老板不熟,他又太帅,不知是怎么了,人家小心肝儿砰砰乱跳,就有点不太好意思油嘴滑舌啦。”
“哦,那你犯错时和你老板生野就好意思么?”
金秀拉一听,来了劲,毫无保留地传授起她宝贵的工作经验来:“生野工作时间也一样龟毛,因为是日本人嘛,你懂的。但是呢,我总结出来了,犯了错的时候,只要你温柔一点,看着他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撒个娇,他批评还会批评,但态度就会好很多,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是日本男人嘛。”
“对!”金秀拉顶顶五月肩膀,“姐们,看来你很了解日本人嘛。所以我在生野手底下干了好几年,从来没有被他这样严肃批评过,检讨书什么的更是没写过。每次我犯了错,他一批评我,我就——”
“你就怎么着?”
金秀拉在马路边上当场演示起来:“我就撒娇说:哎哟,部长,对不起啦,人家不是故意的啦,人家保证,下次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啦——”
五月想象了一下自己向泽居晋撒娇求饶的情景,然后就起了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连连拍胸口作干呕状:“好风骚肉麻,连酒吧小姐都比不过你。”
金秀拉向她抛了个肉麻兮兮的眼风:“偶尔呢,再请公司同事和生野去宿舍坐坐,一起唰唰火锅,吃顿饭,联络联络感情。”
五月惊恐:“什么?!你还请老板去你房间坐?还一起吃饭?就你那乱得跟老鼠窝似的房间?”
“你说的什么话?”金秀拉翻了个不乐意的白眼,“你这就不懂了吧?姐是职场达人,凭这一招,在技术部里混得如鱼得水,深受生野器重,不要太开心哦。”
十一国庆前夕。五月问七月放假后的安排,准备邀请她一起去看烟花,七月说:“烟花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和男朋友去看吗?”
五月说:“他明天要和亲戚聚餐,没时间。而且我偶尔也想和你一起出去逛一逛,看一看啊。”
七月半笑不笑说:“原是是被人家拒绝后才想到来找我的啊?”
五月说:“哎,你能不能不要多想?看烟花的事情,我从一开始就没和钱沐说过。”
“sorry啦。”七月一笑,把入场券拿过去看了看日期和时间,说,“明天不行,我有个要好的同学来上海,我要和她碰头,顺便请她吃饭看电影。”
五月说:“要么你请她去看烟花好了,机会难得,肯定更有趣,比电影更令人难忘。”
七月无可无不可地接过入场券,说:“也行吧。”
国庆长假的第一天,金秀拉从三楼打电话来:“五月,今晚和男朋友有活动吗?”
五月说:“没有啊。你不准备回延吉老家吗?”
“我姐生了老三,爸妈去韩国给她坐月子去了,我回去也没人。你今晚没有安排的话,不如一起去看烟花?”
五月说:“我活动是没有,但烟花也看不成,入场券我给七月啦。”
金秀拉说:“这有什么,姐带你去看免费的。”
五分钟过后,金秀拉手里拎着两个小板凳上楼来,交给五月一个三条腿的:“时间不早了,收拾下出发吧。”
五月说:“要现场买票吗?贵不贵?”
“都说了是免费的了。对了,秋天早晚温差大,记得多穿件衣服。”
五月听她这样一说,想想在家里反正没事,去看一场免费烟花,正好还可以接七月回家。于是关了电脑,在条纹休闲衬衫外套了件卫衣。想了想,把兔毛围脖也戴到脖子上,拎起她的小帆布包,说:“走吧。”
金秀拉说:“那里人山人海,带个包累赘,又不安全,你卫衣上有口袋,交通卡塞到口袋里就行了。”
五月说:“不行,我的东西口袋里塞不下。”
两人出了门,五月把帆布包交给金秀拉拿着,她关灯锁门。金秀拉把自己的交通卡和零钱包都取出来,准备塞到她的包里,才一拉开拉链,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个神经,外面满天的星,多好的天气!多美的夜!你带个雨伞干嘛呀,不是累赘吗?你是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五月把包夺下来:“因为所以,科学道理。”
金秀拉说:“其实日本人也有你这样的,一年四季都随身携带雨伞。但人家是因为气候不好,多雨多风,导致日本人都养成了未雨绸缪的习惯,你是为啥呀?”
五月说:“要想知道,请付钞票。”
长假第一天,出行的人明显增多,车上挤得满满当当。二人上了车,对视一眼,默默放下小板凳,排成一排,坐了一路。幸好这条公交线路经常有浦东郊区农民进城办事,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只当又是两个进城的村姑。
公交车坐了三站,红绿灯少,十分钟出头点就到了世纪公园。
金秀拉说的免费烟花,是坐在世纪公园大门口的马路边上看,不用进到公园里面当然免费。她们俩到世纪公园门口的时候,附近一条大马路上已经挤满了附近居民,这些人有坐有站。踩在车顶上的也有,树上挂着的也有,热闹得像是办庙会。路过车辆无法正常通行,只能按着喇叭,以龟速前进。
五月大开眼界,连感带叹,又是惊奇,又是称赞:“天,这样也可以?好特别,好开心,和我们从前小时候在乡下看露天电影似的。”
金秀拉得意:“喜欢吗?喜欢的话,我们连看三场。”转头去问一个路人,“我说,哥们,今天是哪个国家的专场?”
路人回过头来,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伯。老伯瞪着一双老眼,把金秀拉上上下下看两眼,这才不高兴地说:“不管哪里的,你看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吗。”
五月这边接口说:“我知道,是美利坚和德意志。”
金秀拉把五月带到世纪公园大门口,已经有个技术部的哥们帮她们占了两个位子,两个人放下小板凳,坐下来,帮忙占位子的那哥们手一伸:“入场券呢?”
金秀拉就把自己的站票交给他,那哥们给女朋友打电话:“亲爱的,券到手了,你等我,我马上进去找你。”电话一挂,满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