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咬牙,“他们不了解念笙,念笙会活下去。”
他还记得当初路念笙从梁家离家出走的时候,他问过路念笙,为什么走,不怕外面的路比梁家更艰险?
路念笙回答他,说她是为了活下去。
她骨子里面的坚韧他是最清楚的,她一定不会轻易放弃,而且她那么珍惜腹中孩子,就算是为了孩子也会拼命,他没办法接受这种结果。
困兽之斗一般,他对电话那端说:“随便他们,我找不到念笙,不会回去。”
路老爷子叹口气,“我得回医院,看看念笙她妈。”
事到如今,有些事就算逃避也得面对,何欢今天人在医院还不断地给路老爷子打电话问搜救情况,有些话,拖也拖不下去,还得硬着头皮去说。
傅承修表示理解,“那您去吧,我今天晚上应该会留在小岛上。”
路老爷子似乎是愣了几秒,最后低低说了句:“不管能不能找到……谢谢你。”
傅承修攥紧手机,抬头看一眼天空,说话间呼吸都凝结成白色气雾,缓缓散开,“我会找到她。”
挂断电话,他紧了紧身上风衣,继续往前,去下一户人家。
这小岛上九点一过就变得十分安静,偶尔会有一两声狗叫,他敲门屡次碰上人家已经休息,一脸的不满说不知道,他再退出来。
大约十点,他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个老太太,听见他的描述,一拍手,“我听说过!”
他一愣,心底涌起希望,“您见过她?”
“没,”老太太摆摆手,“昨天村东头刘家,我平时老串门,他们说救了一个孕妇,还说命大呢,人流了好多血,不知道怎么自己趴在木板上漂过来的。”
傅承修忙问:“那人现在呢?”
“今天早上说是人不行了,快断气了……”
傅承修心狠狠揪了一下。
老太太继续道:“刘家人是真想救人,我们岛上就一个产婆给叫过去了,但技术有限,大人小孩情况都不好,我那会儿听说要把人往城里送,也不知道送了没有。”
“那家人住在哪里?”傅承修急急问。
老太太倒也热心,“我带你过去。”
傅承修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有走过这么漫长的路,到底有多远,忘记了,甚至五感都变得模糊。
静谧的夜,脚下粗糙的土路,延伸到远方的一片黑暗。
夜里海风更大,刺的脸颊生疼,他的心一路颠簸。
房子是破旧的土屋,敲门进去,他赶紧说明来意。
接待他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还有一个大娘,听他说明来意,两人对视一眼,一脸为难。
老太太犹疑问:“你们把人送走了?”
小姑娘搓着自己衣角,“今天我去问,可她浑身是血,人家船上人怕她死在船上晦气,就不乐意带……”
傅承修问:“那人呢?”
许是因为着急,傅承修音量无意识变大,小姑娘被吓得低头后退一步,话都不敢说了。
大娘叹口气,“你也别凶我们,我们是想救那姑娘的,可是产婆说大概不行了,我们总不能让人死在我们自个儿家里吧?人我让我男人弄出去了。”
“弄哪里去了?”
“渔船停的那一块。”
傅承修连忙转身离开,一路狂奔。
小岛因为落后,连个像样的码头都没有,渔船都在岛南边停了一堆,夜里安静,一眼过去,月光下有个男人正费力地拖着什么在沙滩上挪,往海跟前去。
第131章 念笙,活下去
傅承修跑过去,月光下见男人拖着一张平日里打渔用拖网,里面人裹了一团,心口瞬间揪紧,“住手!”
那男人一愣,抬头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傅承修已经走过去一把推开他,赶紧拉开渔网。
渔网沾染鱼的腥气,令人作呕,他好不容易扯开了,里面的人虚软,浑身是血,他已经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手拂开她脸上的发丝,看清她的脸。
是路念笙,没有错。
浑身是血,奄奄一息,面容惨白的像是死人,双眼紧闭,他手都在发抖,眼圈泛红,手指一点点靠近,去探她的鼻息。
如有若无,一点点凉凉的气息拂过他手指。
所幸,她活着,然而,情况并不乐观,气若游丝,巨大的惊恐攫紧了他的心,他开口唤她名字,嗓音沙哑:“……念笙,你醒醒。”
周围一片寂静,唯余海浪声响哗哗。
她毫无反应,他摸她沾染了血的脸,眉心蹙起,“念笙,我求你……”
旁边的男人出声:“你来找她的?产婆说她恐怕不行了……”
这一声外界声响,将他从一片恍然和空白中扯出,他沉了口气,竭力镇定下来,打横抱起她,“我会带她去市里医院。”
那男人急了,“这还有个孩子呢!”
他才迈步便是一顿。
那男人从渔网里面抱出用棉被裹着的一团,又叹气,“是个儿子,孩子也还有气,不过很微弱,恐怕也活不了……”
停了一下,看傅承修,“你开船来的吗?我给你把孩子抱过去吧?”
傅承修拧眉,点了点头。
他的脑子是乱的,他只想到路念笙,根本忘了那个孩子。
路上那男人一直说这母子俩确实都算是命大,坚持到这会儿还没断气,絮絮叨叨一路,说产婆把情况说的有多么艰险。
傅承修将路念笙抱到了游艇上面去,接过孩子放一起,又把棉被掖好了,扭头看一眼那男人,“我有空了会回来答谢你们,谢谢你照顾她。”
那男人摸摸头有点不好意思,“也没帮上什么……你赶紧走吧,不能再拖了。”
傅承修点头,便开着游艇全速离开。
路上打了急救电话,到港口便有急救车来,在车上医生就给苏念做了手动心肺复苏,傅承修在旁边,就那么看着。
眼前的一切触目惊心,他第一次觉得,死神这样近。
就在一呼一吸之间,他的心揪成一团。
到医院,路念笙和孩子都被送入手术室里面去,傅承修攥着手机在门口,犹豫好半天,还是没有拨通路老爷子的电话。
由于救护车上医生认为坚持不到市内,最后他们去的是市郊的一家医院,而没有去何欢傅子遇等人所住的那一家,现在一切都没有定数,医生让他签的全都是病危通知,这种动荡,忐忑,不安,和恐慌,他一个人承受就好,两位老人实在不应该再受这种折磨。
如果路念笙好好活着,自然最好不过,但……
他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她出事,对二老来说,痛一次就足够了。
这是他经历的最为漫长的几个小时。
凌晨三点多,孩子的那个手术室里面,有医生出来了。
出来便问他,“你是孩子的父亲?”
他一怔,摇摇头。
医生面色晦暗,摇摇头,“我们已经尽力了……”
他攥紧了拳头。
“小孩子和大人毕竟不一样,比较脆弱,在产妇肚子里面的时候就因为承受水压而伤了,那么小,也没办法做心肺复苏……你们节哀吧。”
医生走了,他站在原地发愣。
他是不喜欢那个孩子,因为是傅子遇的,可是……
那么小的孩子啊。
路念笙那么宝贝的孩子,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这世界……
他有些眩晕,身体晃了晃,几步挪到墙边,靠住了墙壁。
复又抬头,看向路念笙那个手术室门口的led灯。
“手术中”三个字,格外刺眼。
楼道白炽灯光线惨淡,映的他的脸也更苍白。
他怕极了。
孩子已经没有了,那路念笙呢。
……
这场手术整整持续了五个多小时,结束的时候,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傅承修赶紧迎上去,满眼的红血丝,焦急地问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说:“情况很复杂,脏器因为水压受损,有海水呛入肺里有感染,加上她还怀着孩子掉进海里,又遇上被迫早产,盆腔也有感染,身上有体外低温冻伤,虽然已经把致命伤处理了,但是现在还在危险期,血氧,血压,还有呼吸节律都不稳定,先去重症监护室里面观察,如果在二十四个小时内醒过来,就还有希望,不然的话就很难说了。”
顿了顿,“不过还是有幸运的地方,这种情况下生存率本来就很低,她要是一直浸泡在海水里面,大概早就没命了,所以你也不要放弃希望,尽快和其他家人联系一下,来看看她。”
接下来,路念笙被转入重症监护室里。
傅承修隔着窗玻璃,看到里面,护士给她做了两个通道吸氧,并带上那些做生命体征检测的仪器。
面前的一幕,简直可怖。
这样的煎熬还要持续,一直到她睁眼。
甚至,她睁眼这件事,也不是确定的。
他要怎么通知她家人?
何欢脑后受创还在住院,路老爷子还要照顾,路老爷子基本上已经绝望,他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去说,他找到她,但依然不确定她能否活下来。
太残忍,他说不出,做不到。
天亮以后,路老爷子主动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找到路念笙没有。
那时候他还在楼道里,隔窗看着路念笙,犹豫了几秒,最后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