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汪一路跑到关宏峰扔在路上的夏利车旁,一回头,周巡已经赶了过来:“人呢?”小汪一指地铁站西北角路口,周巡顾不上听他说话,大声命令道:“找津港站的干警封锁地铁站!通知队里,让增援立刻前往二号线双方向沿线布控。”
关宏峰快步跑下站台,看了下双方向站台的候车人群,又看了下地铁内的时钟,往候车人数相对多的一侧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周巡也追了下来,候车站台两边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周巡先是愣了愣,一皱眉,冲进了人潮中。
通往文昌门一侧的地铁入站了,地铁停稳,车门打开,旅客们开始上下车,关宏峰被裹挟在人群中上了车,却不巧被周巡看到了,周巡也立刻登车。关宏峰在车厢里拼命向前挤,往车厢另一端移动。周巡紧随其后,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大声喊:“警察,让一下,警察!”
与此同时,对面站台通往宁远门方向的地铁也入站了,车厢内响起即将关门的语音提示,关宏峰挤到车厢另一侧的门口,抓住时机,从车厢里挤了出去,回到站台上。
等到周巡追过来的时候,车厢门已经关上了,周巡懊恼地拍着车窗玻璃,两个人远远地、短暂地对视了一下——地铁开动了。
关宏峰微微松了口气,穿过站台,上了对面前往宁远门的地铁。
站台入口处,叶方舟看着两侧地铁先后驶离,似乎是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地铁站。
崔虎拉开一把复合弓,对着仓库墙上的靶垛射了一箭,看了眼架在一旁的测速仪,上面显示的数字是276fps。他皱了下眉,从桌上拿起一个内六方的扳手,在弓片上拧了几圈,正要再搭上一支箭的时候,电脑方向响起一串铃声。他不大情愿地放下弓,来到电脑操作台前,看了下显示器,立马来精神了,接通了电脑的音频电话:“哈罗,美女。”
刘音焦急的声音传来:“出事儿了,他被周巡盯上了。”
崔虎脸色一变,坐了下来:“哪个?”
刘音:“大的那个。”
崔虎:“你们这是被一锅端了?”
刘音低声道:“我安全,但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崔虎也有些觉出不对了:“能联系上他么?”
刘音被他问得越来越急:“没……他应该把手机交接给了小的那个,另一部手机在我这儿,钱包也应该交接了……你赶紧找个安全的方法通知高亚楠吧……”
崔虎敲了几下键盘,盯着电脑屏幕,皱紧了眉头:“地铁二号线沿线都封锁了,肯定是有人发了协查通告……”
他的语气蓦然郑重起来:“按之前说好的,一旦出现这种情况,立刻切断所有的联系。我会通知高亚楠和小的那个。你赶紧回去,等我消息,千万别露头!”
刘音似乎呆了呆,隔了半晌,才低声道:“可,可现在是夜里,他一旦离开有灯光的地方,就……”
崔虎长叹了口气,咬着嘴唇,没说话。
关宏峰全城大演猫鼠游戏的时候,去往江州的火车已经平稳地开了。硬卧的卧铺车厢里,周舒桐在上铺安置好行李,探出头望向下铺的关宏宇。
关宏宇拿着本厚厚的书,斜靠在铺位上阅读,还在一旁的笔记本上不时做笔记,鲜有的认真。周舒桐很少看见他这个样子,好奇地问:“关老师,您在看什么?”
关宏宇眯了下眼,似笑非笑地道:“不带插图版的足本金瓶梅——要看么?我和你一起看?”
周舒桐一撅嘴,又缩回了上铺。
关宏宇把书收回身前,封面上赫然写着:《证据学在法医工作中的实践应用》。
这趟火车时间不长,周舒桐本打算睡一觉,结果还没睡瓷实,就已经到地方了。
两个人拎着各自的行李下了火车,关宏宇抹了把脸,看了看空旷的站台,问旁边的周舒桐:“去哪儿落脚?”
周舒桐连忙道:“哦……我已经预先定好了快捷酒店。周队说既然不属于合办案件,去住江州市局的招待所就不太合适了。”
关宏宇眨眨眼:“招待所什么的我也觉得不合适。但就不能换个商务酒店么?”
周舒桐有些犹豫地看着关宏宇:“可队里给的差旅标准……”
正说着,手里的手机适时响起,她忙接起电话:“喂,周队?我们到了,刚下车……”
周巡站在警车旁,拿着电话:“你听着就好,不要让关队看出来。这边出了点事儿。你暂时不用知道具体情况,但要在江州进行相应的配合。首先,你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关队,尤其是要注意除了查案之外,关队还在什么时间和外界通过电话。如果有可能,搞清楚他在和谁联系。再者,我们这边的状况还不确定,所以有可能需要你们在江州那边多留一两天。这部分你可以等我消息。最后就是……”
周舒桐拿着电话,吃惊地张大了嘴:“什么?”
她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关宏宇,压低了声音:“可,周队,这……”一旁的关宏宇却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只是低头看着手机上显示的信息,上面只有简短的六个字。
“情况四。方案二。”
周巡挂断了电话,一旁小汪走过来,冲周巡摇了摇头,说:“还是没发现,从昨晚十点监控拍到他从和平门出站,都已经过去九个小时了,会不会……他已经逃出这个区域了?”
周巡想了想说:“不要撤控,继续增派人手,调取各小区的安防监控,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翻出来!”
他很快上了越野车,关上车门,发动了车子。就在对面的路口,叶方舟坐在一辆黑色轿车内盯着周巡,此刻周巡一动,他立刻对着手机说:“应该是还没找到,先叫两个人待命。”
周巡的越野车行驶到路口拐弯,叶方舟挂断电话,跟了过去。
关宏峰蜷缩在自助厅的角落里,随着天色渐亮,厅内的灯光灭了,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门照了进来。他似有所感,舒展了一下双臂,从角落里站起身,走到门口,向外望了望,隔了好一会儿,才推开门,警觉地观察了下街道两侧,走了出去。路边,一个起早遛鸟的老人注意到了戴着口罩和帽子、东张西望从银行自助厅里出来的关宏峰,脸上满是狐疑的表情。
关宏峰走了两步,看了眼远处路口警灯闪烁的封锁卡,想了想,快步走到一家早餐店前,用十块钱换了零钱,来到公用电话旁,投币,拨通电话。
崔虎接到他的电话,吃惊不小:“喂?你没事儿吧?什么情况?”
关宏峰低声道:“长话短说,我现在在宁远门,这个地区已经被封锁了,我身上只有几块钱零钱,没有手机和交通工具。你们都别过来,周巡肯定亲自带队正在彻查这个区域,布控一宿都没撤,你应付不了——其他人怎么样?”
崔虎愣愣地道:“都是按第四种突发状况执行的第二方案呢……可这样一来,谁去接应你啊?”
关宏峰果断地说:“我会想办法。当务之急是手机,还需要一个不是实名登记的号码。能解决么?这里是……”
崔虎快速道:“树椿胡同。我这边看得到,很快给你打过去,你先躲好。”
关宏峰果断地挂上电话,躲到了路边的绿化带后。
街上,不时有警车驶过。
“一间?你确定……?”关宏宇饶有趣味地歪过头,看着周舒桐。
周舒桐从前台接过房卡,脸红得简直快要充血了,结巴了半天才说完整句话:“那个……周队说,经费比较紧张,所以……只能负担我们开一个标间……”
关宏宇斜眼瞟她,没说话,看得周舒桐直发毛,他反而一笑:“我懂,盯着我呗。”
周舒桐咽了口吐沫,小声辩解:“真的是经费不足……”
关宏宇也不至于跟个小女孩真计较这个,拎起行李绕过她,往楼上走去,边走边嗤笑:“他没吩咐你开个大床间?”
周舒桐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不讨好,干脆闭上了嘴,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房间不大,关宏宇在卫生间里一边刮胡子,一边看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
周舒桐坐在床边,翻着案卷,愁眉苦脸地看着狭小客房里的两张单人床,微微叹了口气,试图缓和下气氛,问:“关老师,案卷您看过了么?”
关宏宇关上剃须刀,把手机揣回兜里,漫不经心地说:“两年前,胡强在江州入室行窃,不曾想户主在家睡觉,两人打起来之后,他把人脑袋敲漏了,然后逃到津港继续作案——给江州市局打电话吧!”
周舒桐忙掏出手机,去走廊上打电话,关宏宇从床上拿起案卷,翻阅起来。
关宏峰躲开小区门口的监控,双手揣兜,低着头,站在一棵树后,不时地左右张望。从小区里走出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他看了眼关宏峰,走上前问:“您是……”
关宏峰一扭头,看到来人手里的盒子,说:“哦,我姓马。”
男孩很是热情:“哦,你好!我是您订购手机的淘宝卖家。您这么快就来自提了,住这旁边儿?”
关宏峰低下头,从他手里接过盒子,没回答卖家的问题,匆匆道谢,两人分手。
关宏峰迅速拆开手机包装盒,扔进路旁的垃圾桶里,装上手机卡,摁了一下开机键,沿着街道方向向前走去。
就在他拿到手机的那一刻,周巡接到线报。
“刚接到市民举报,说见到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子,从交通银行自助厅离开,朝乾坤胡同去了,形迹很可疑。”他沉着脸听完,把步话机扔在副驾上,侧头看了眼后视镜,看到远处跟过来一辆黑色轿车——他久久注视着那辆黑色轿车,微微皱眉,隔了会儿,掏出手机,给刘长永拨了个电话。
江州分局办公室,总队的副队长孙超与一名刑警还有周舒桐、关宏宇四人围桌坐定,周舒桐把案卷递给孙超,大致交代了案情。
“胡强是湖北黄陂人,据他供述,除了在我市长丰区和宣武区的两起入室盗窃案之外,他还与两年前在江州的东花园小区十五号楼201实施过入室盗窃。犯案过程中,由于在家休息的屋主被惊醒,两人发生肢体冲突,胡强用房间内的一个酒瓶猛击屋主的头部后逃脱。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核查这件事。”
孙超点点头,一边翻着案卷:“刚才接到你们电话之后,我们查了,总队并没有这个案子,应该不会是命案。小王,你去联系一下淮扬区分局,看看两年前东花园小区有没有类似的案情。”
一旁的刑警起身离开,孙超掏出一盒烟,给关宏宇让烟:“关队,尝尝我们这儿的‘瘦西湖’?”
“我不抽烟。”关宏宇看着孙超递给他的烟,微微一笑,“谢谢!”
几分钟后,孙超抱歉地将关宏宇和周舒桐送到了刑侦总队门口,他一边送行一边说道:“干吗这么急?也不留下吃个饭……”
关宏宇和他客气了几句,和周舒桐往外走去。
见人走了,周舒桐撅着嘴:“这个胡强,满嘴跑火车!满省遛我们玩呢,回去饶不了他!”
关宏宇边走边摇头:“不好说……”
周舒桐扭头看着关宏宇:“总队没有这个案子,宏阳分局和区派出所也都没接到过这起报案,总不能是屋主被敲漏了脑袋都没人发现吧?”
关宏宇笑笑没答,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一会儿就知道了。”他坐进车里,周舒桐不明所以,只能跟着坐了进去。
关宏宇一压帽檐,开口:“您好,东花园小区。”
周舒桐有些明白了:“……关老师,您是觉得既然已经来了,我们干脆还是去现场,走访一次才是万全之策,对吧?”
关宏宇看了一眼周舒桐:“你们审胡强的时候一没刑讯、二没逼供,多供述一起案件对他本人定罪量刑并没有任何好处,他又何必非凭空捏造一起犯罪事实呢?再说了,省、市、区、小区、楼号、门号,包括整个案发过程都说得有鼻子有眼,总觉得不太像是编的。”
小区其实并不远,两个人下了出租,很快找到了地方。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从楼里走了出来,身上的制服像是物业公司的维修人员。小伙子长得很精神,连周舒桐都眼前一亮。
关宏宇上前问道:“您好,您是物业的……”
小伙子笑道:“我是修管道的,怎么了?”
周舒桐问:“您在这儿工作多久了?”
小伙子皱眉想了下:“三四年了吧。你们是……?”
周舒桐忙亮出证件:“我们是津港来的,过来查案子。您有听说过这栋楼在两年前发生过入室伤害的事情么?”
小伙子看到证件,先是愣了一下,想了想说:“入室伤害?没有啊……没听说过。”
关宏宇见状,连忙换了个问法:“那住在二楼201的业主……你认识么?”
小伙子努力地回想了一会儿:“有印象,是个……四十来岁的男的。叫什么我不知道。你可以去我们办公室问一下主管。”
关宏宇:“哦,暂时不用,他是一直住那儿吗?”
小伙子挠挠头:“这我可真不清楚了……应该是从我来就是他住吧,没换过人。”
关宏宇点点头,谢过这小伙子之后,往楼里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对周舒桐说:“咱打个商量,下次别一见帅哥就亮证件成不?”
被戳穿的周舒桐嘟囔着:“我那是为了调查……”
关宏宇没理她,径自进了楼。
关宏峰两手插兜,不远处,有辆公交车正要入站,他警觉地四下扫视了一圈,赫然发现周巡正穿过沿街花园,朝车站的方向赶来,但似乎还没看到自己。关宏峰低头想了想,正值此时,公交车进站了,早高峰的人流争先恐后地涌上车,关宏峰被裹挟在人流中,一边从兜里掏出手套戴上,一边跟着众人上了车。乘客全部上车之后,公交车司机从反光镜里看了眼车门的方向,关闭车门,关到一半,一只手从外面把车门拦住,然后生生地扒开了车门。
周巡三步并作两步,虎着脸上了公交车,一车的人抱怨声此起彼伏。
公交车后方远处的路口,一辆轿车里,叶方舟拨通了手机:“找到了,还有周巡。他们现在上了604路公交车,正在往高营桥方向走。”
这边,周巡正在艰难地拨开人流,四下张望,观察每个觉得可疑的人。车厢一片嘈杂,周巡一边忙不迭地道歉,一边继续前进,却始终没有发现关宏峰的身影。这时车辆靠站。周巡忙挤到车门旁,乘客上上下下,但其中并没有关宏峰的身影,车门关上,公交车继续前行。
周巡微微松了口气,又抬头看着车厢里黑压压的人群——还是没有。
他心中疑惑还未消除,突然觉得腰上一松,他伸手一摸,发现手枪被人掏走了。他陡然变色,正要转身,耳畔响起了手枪打开保险的声音。关宏峰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戴着手套的手里握着枪,贴近周巡耳边,低声道:“你最好别动。”
周巡眯起眼,右手缓缓抬起,撑在车门边的扶手上,整个人像拉满弦的弓一样紧绷起来,准备暴起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