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嗅到了硫磺味道。
她已能确定,这批货是火药。
或者说,制造火药火炮所用的材料。
大安朝对火药及火药材料,诸如硫磺、硝石等物明令规定禁止民间大量囤积,不可私贩,梁同康从哪里搞到这么多火药?此为军器所需,他不过一介盐贩,又怎会与军器扯上关系?而祁望又要将这批火药运到哪里?在海上囤积如此大量的火药,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原以为只是官商盗为谋私利而勾结,不想竟又牵涉到军器,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超她的想像,霍锦骁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想什么?”耳边忽传来祁望声音。
霍锦骁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头上多了把伞,而祁望正撑着伞站她身边。
“没。”她摇摇头,道,“祁爷不用替我撑着,反正都湿透了。”
祁望冷眼看她,她身上还是昨晚刚换上的他的衣裳,不过一夜又淋个透彻。
“回去吧。”他没收伞,只是淡道。
霍锦骁只好跟在他身边陪他走着,将徐锋等人都甩在身后。穿过角门就到柴房,她脚步停下,正要说话,又听他说:“跟我走。”
她便继续跟着,两人走了一会,她见他半身露在伞外,就叹口气,从他手里把伞抢了过来替他撑着。他横她一眼,她道:“祁爷,走吧,我替你打伞。淋坏了你大伙要心疼的。”
有些无奈的口吻,叫祁望恍惚间错觉自己才是要被护着的那个人。
简直荒谬。
————
就几步路的时间,天已大亮,霍锦骁觉得自己和他像从天黑走到天明,这想法让她不禁笑起。
“笑什么?一天到晚都看你在傻笑?”祁望突然想知道她会不会哭。
“祁爷,我笑也惹着你了?”她怼了句,和他躲到廊下,祁望把她带进了他的私宅里。她把伞一收,在地上甩了甩,将水珠甩干。
祁望发现从认识到现在,她都没怕过他,虽然也会拍拍马屁讨好他,也会乖乖听他吩咐,但其实她对他没有敬畏之心。在他面前,她说什么就说什么,有时还能不动声色地和他开些玩笑,等他反应过来,玩笑已经说完了。
他有十年没遇过这样和自己说话的人了。
“这几天你暂时住这里。想洗澡就去我的澡间,不过要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免得我又闯入。”祁望不回答她的问题,在东厢房前停下步,伸手推开门,“一会我会让人给你送两套衣裳过来,你最好别再弄湿,我也没那多衣裳给你替换。”
“是!谢谢祁爷!”霍锦骁把头探进门看看,立刻换上更大的笑容。
“还有,把你的伤包好,我看着碍眼!”祁望盯着她的手背。
霍锦骁低头,看到自己手背的刀伤又迸裂出血,刚才一阵忙碌,她竟没发觉,如今叫他一提才觉得疼。
“知道了。”她眉头一皱,捧起手直吹气。
祁望也不知要如何形容她,该喊疼的时候好似筋肉是铁打的,这会又呲牙咧嘴的疼。
“你歇会。”他丢下句话,转身就走。
“祁爷。”霍锦骁忽叫住他,“我能不能留下?”
“留在平南岛没问题,我也不会送你去雷老二那里。”祁望顿了顿,续道,“想上船?没门!”
语毕,他甩袖走人。
“……”霍锦骁给噎得半晌才憋出话来,“老顽固!”
看来她得想别的办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入v了,谢谢大家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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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
刮了一夜的狂风终于在天亮时小了, 只剩雨还在没完没了下着, 天上乌云很厚,光线不明, 倒是天凉爽许多,没那么闷热了。
“小景哥哥,祁爷让给你送来的衣裳和药。”
祁望果然命人给她送衣裳与药过来, 送东西不是别人, 正是宋樱。
霍锦骁道谢之后接过东西,宋樱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仍在门口站着, 拿好奇的目光打量她。沿海一代不太讲究内外宅之分,虽然仍是男主外女主内,但因生计所迫,普通家庭的女人也常要劳作, 因此民风比中原腹地要开放许多,而在岛上就更加自由了,不比中原腹地规矩繁多, 女人出个门,与男子说上两句话, 都要叫人侧目。
“宋姑娘还有事?”霍锦骁见她不走,便问道。
“小景哥哥, 叫我樱樱吧。”小姑娘特别甜,圆圆的脸能掐出水来,眼睛又亮又大, 一叫“哥哥”,霍锦骁心都给她叫酥了。
宋樱说着话,又从地上拎起个食盒递给她。
“你还没吃早饭,我给你拿了点吃食过来。”
“谢谢樱樱。”霍锦骁觉得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只是觉得宋樱笑得过分殷勤。两人在此之前没有交集,宋樱的热情来得好突然。
“不客气。小景哥哥换下的衣裳可以给我,祁爷交代了他的衣裳你穿着大,让我帮着改改。”宋樱便道。
“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可以改。”霍锦骁道。“小景哥哥别这么见外,我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何况……”宋樱咬咬唇,脸上飞起一抹红,“往后我也有事要拜托小景哥哥帮忙。”
“你要我帮什么?只管吩咐。”霍锦骁拍拍胸口。
“以后你就知道了,谢谢小景哥哥!”宋樱得了她的话笑得像朵花,与她告辞,“那我先回去,你衣裳换下来就拿来给我,我替你洗了再改。”
霍锦骁刚要再拒绝,宋樱已经笑着飞跑了。她摸不清状况,只得将送过来的东西都拿进屋。换过衣裳,包扎好手,她才要吃早饭,可食盒刚打开她就愣了。
一大碗卤面,面上放着切成薄片的肺片、卤肉、笋片,面里泡着海蛎子、鱿鱼圈,用料扎实,看着就让人馋出口水。除了卤面外,盒里另外还放着一碟五香炸鱼卷,一碟对半切的咸蛋黄香肉粽,一小份爽口酱萝卜和湿花生。
这是……祁望才能享受的待遇啊!
————
霍锦骁在屋里用过饭后才出门,总算能看清楚这宅子模样。祁望住的这半边宅子不算大,只有三个院子,祁望住在棠曦阁所在的天晖院,而她所目前所住的东边厢房则在畅心园,除了这两处外,还有个万兆堂,乃是见外客之处。宅子建得朴实,没什么景致,比如畅心园就是一条回廊三间厢房,中间是空旷天井,种了些植物,没怎么打理,乱蓬蓬的很是旺盛,不过住着倒很幽静。
屋外还在下雨,瓦上雨水聚到屋檐前,珠帘子般落下,院里到处是湿的,她本来要冲进雨里,想起祁望说的话又缩回脚,把昨天他留在墙角的伞给带上,这才往外走。
一路上,她都没遇见人。
祁望的私宅里没有下人,他也无父母兄妹,一个人住,吃的也是大厨房做的吃食,只有宋大娘会带着厨房的小工每隔两三日来收拾收拾屋子,再有就是小满每日一早都过来听他差遣,但也没住到里面来,所以,霍锦骁是个例外。
按说以祁望目前的身份地位,不说妻妾成群,在身边放两个丫头照顾自己饮食起居,宅里再添个把小厮干活,那是毫不过分的事,但他偏偏独自居住。难怪宋大娘说起祁望时满脸心疼,直嚷着他身边连知冷知热的贴心人都没有,倒真是个古怪的人,霍锦骁想不通。
私宅与水手住的地方只有一门之隔,霍锦骁撑伞走到门口时就见几人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这门白天不上栓,都敞着,不过水手们惧怕祁望,没事不敢闯入。
“大良哥?阿弥?”霍锦骁唤出两人名字,有些犹豫是看向另两人。
华威和宋兵?他们怎么凑到一块,都是来找她的?
“小景。”
“师父。”
林良和巫少弥冲她招手,华威与宋兵却颇为尴尬地笑笑,林良见状便搭上这两人的肩,回答霍锦骁眼中疑问:“威哥和宋兵是来给你赔罪的。”
霍锦骁已经冲到门外的长廊下,将伞收起,才道:“赔罪?”
“景兄弟……”华威把林良的手从肩头扫下,抱拳正色道,“先前因为私怨对你有些偏见,后来又误会你出卖大伙,在船上处处和你为难,差点闯下大祸,你却不计前嫌救我性命,如此大恩,华威受之有愧。今天先来给你赔个不是,日后若有任何差遣到兄弟们的地方,你开口说句话,华威赴汤蹈火也给你办成!”
他说完话把腰一弯,向她郑重道起歉来。
“对对对,我也是!以前只当你心里藏奸,没想到你为了兄弟也是两肋插刀的人,昨晚冒险救了两人,叫兄弟们好生敬佩。景兄弟,也受我一拜。”宋兵也跟着抱拳躬身。
霍锦骁忙将伞塞到巫少弥手里,一手托起一人。
“既然是误会,解开就是,哪有这么严重。咱们同坐一条船就是兄弟,误会再深,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有难而不出手帮忙。如今误会已去,从前的事一笔勾销吧。”
“景兄弟果然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叫我好生惭愧。”华威低着头,脸涨得紫红。
“威哥,叫我小景吧。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别婆婆妈妈了,若你真要谢我,不如得空请喝上两杯酒,船上禁酒,我可憋坏了。”霍锦骁用力捶捶两人肩头,笑道。
林良一拍掌,道:“对,不打不相识,说得好,这酒要请的,算上我!”
“没问题,我作东。等这阵忙过之后,我请你们吃酒去。”华威拍着胸脯承诺。
“那就先谢过威哥了。”霍锦骁抱抱拳,被他们簇拥着嘻嘻哈哈地往前去。
巫少弥盯着几人前去的背景,一句话也插不上,目光微黯,脚步顿了顿,这才追赶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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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飓风不算大,又是风尾过境,带来的破坏并不大,岛民们只损毁了几间屋子,伤了些人,并没出人命事故,倒算好事。只是大风虽过,大雨未歇,连下三日,让岛上有洪灾之险,祁望忙得没功夫喘息,风停之后就带着人去港口查看船只情况,和村长商量着接济疍民及重建屋舍等事,大雨连下后又和许炎领着卫所的兄弟在低洼处以沙袋垒起临时堤坝,以防海水涌入。
别看区区一个海岛村镇,但掌管起来却一点不比大城省心。
这三日时间霍锦骁自也没闲着,船上余货全都搬抬回库,开箱计损,和柳暮言一起清点货物,登计造册,还要按祁望之令把库里存粮拔出一部分送去山洞里给疍民,助他们度此难关。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堆积如山,祁宅里和仓库里的灯火几乎没有灭过,霍锦骁连着三天每天都只睡两三个时辰,不过据说祁望从大风那日起就没阖过眼,也不知是如何撑下来的。
第三日晚上雨就停了,水也慢慢往下退,第四天早上出了太阳,疍民终于能够回去,岛民们也从屋里出来,开始修补被风刮坏的屋舍,风雨飘摇的海岛仿似新生般,一夜间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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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物搬好,库房整好,水手们的活计告个段落,柳暮言放霍锦骁和巫少弥半日休沐,林良便拉着他们出来,说是华威请吃酒。华威和林良都是岛上土生土长的孩子,华威家在岛上有十来亩地,都租给疍民们种东西,自己则开了间酱料铺子,也算是岛上殷实人家,回岛后他也不住祁望那里。林良则是村长林禄家的二房长孙,家里人口多,规矩比一般人家大,他不耐烦呆在家里,所以才住到祁宅里跟兄弟们混着。
“大良哥,你说樱樱到底想做什么?”霍锦骁最近被宋樱闹得摸不着头绪。
“她怎么你了?”林良一边和她并肩走着,一边掰着手里攥的几颗花生吃得起劲。
祁宅出来只有一条路通往村中,路是青石块铺就,如今还湿着,夹缝里生着青苔,不注意时一脚踩上就容易打滑。青石块不甚平整,有些坑洼,里头汪着水,被来往的人踏得不时溅起。左右两边都是木石搭就的宅子,一幢幢小小的,墙上爬着地锦,九重葛的花从院里钻出来,红艳艳的惹人欢喜。
霍锦骁一边欣赏街景一边回答他。这几天宋樱待她格外殷勤,又是送吃的,又是要给她缝洗衣裳,一见面就嘘寒问暖,那阵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宋樱是她媳妇呢。
“啥?你说宋樱缠着你?”林良听完便大嚷一声。
“你小点声!我没这么说。”霍锦骁真想塞住他的嘴。
“哈哈哈!”林良爆竹般笑起,话都说不顺畅,“你放一万个心,也不用自作多情,她看不上你的。对你好那是因为如今只有你住在祁爷身边,她想从你嘴里打听祁爷的消息,借你之力接近祁爷。别怪做哥哥的没提醒你,你千万不能被她的美人计迷昏,祁爷不喜欢身边人做这种事,也不喜欢有女人接近他。连宋兵都不敢帮自己这妹妹,你就别去趟浑水了。”
霍锦骁忙道:“不敢。”
她这人虽然热心,但向来不掺和感情的事。感情这东西,她不懂。从小在父母亲的耳濡目染下,她自然也抱着一世双人、白头偕老的期待,可若寻不到那个良人,她也不会委屈自己将就世俗之情。天地海阔,她并非只有嫁人一途可选。这份坚持,不管面对的是东辞,亦或是日后的其他人,她都不会改变,也不妥协。
只不过,她也心知肚明自己的想法太过惊世骇俗,这世道于女子而言并不公平,每个人面对的处境不尽相同,有些事她做得到,但别人未必做得到,也并非所有女人都和她有同样的想法,她亦不知自己的坚持是对是错,故而,她从不干涉别人的感情选择。
“你心里有数就行了。”林良见她上道,就不多劝。
霍锦骁知道这事后反而松口气,又问起另一件事来:“大良哥,我再请教你件事。如果……我不跟祁爷的船,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出海吗?”
“整个船队都是祁爷的,你不跟他要跟谁?”林良闻言惊得顿步,“该不会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上回我在玄鹰号上闯了祸,祁爷很生气,恐怕不会让我上船了。”霍锦骁说起这事就沮丧。
“祁爷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再说了你前几天救了人和货,将功折罪,没事的。”林良松口气,他以为是什么大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