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她认识有一阵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差不多每周都会见面。不过我们还不算太熟悉,她对我很冷淡。应该是……没怎么注意过我,只把我当成无所谓的人吧。”
黑桃k先生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落寞,显得很失意。这种失意让他的眉毛微微蹙着,给他的神色添上了一点忧愁。些许的忧愁并不能损伤他的美貌,反而为其增添了许多魅力。看着他的表情,女巫确定了一件事:
这个人对自己拥有的美貌毫无自觉。
对许多人来说,美貌是种可以利用的武器。但像黑桃k先生这样一个人,就算想要获得些什么,也并不需要借助美貌的力量……他或许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长得美,即使意识到,也并不把它当做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但在恋爱这件事情上,美貌或许是最重要的。至少在恋爱初起之时,任何人都不会拒绝一张可以颠倒众生的脸。
女巫很难想象,什么样的女人会面对着这样的一张脸不为所动。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您喜欢的那个人,不可能注意不到您。”女巫断言,“只要有女人见过您,就没法把您当做无所谓的人。”
这是女巫的真心话,黑桃k先生听了,却稍稍歪头,显出困惑的样子:
“您是在和我开玩笑,故意说好听的话奉承人——我并没有您所说得那么好。”
他的眼神全然无辜,语气里居然好像还带着点委屈可怜。
女巫瞠目结舌。
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人面前,她总也不能像面对其他客户那样冷静。
大部分时候,她将这归因于他付给她的巨额咨询费。但这时候她不得不承认,他给她带来的影响,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钱。
她稍稍摇头,否定他话的同时,也在提醒自己要更冷静些。
她将嘴角翘到合适的角度,一字一句认真地回答:
“我说这话,真心实意。”
黑桃k先生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点,在唇边荡开一个笑的涟漪。
然后他又迅速收回了微笑,如果不是因为女巫一直注意着他脸上肌肉的变化,这一点笑意几乎让人捕捉不到。
这一点笑意提醒了女巫。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了避免自己暴露内心中的真实想法,女巫向黑桃k先生晃了晃塔罗牌:
“最近我们一直都在用塔罗牌占卜,这一次也还是用塔罗吧,我知道有个法阵,很适合询问恋爱问题……您想来试试吗?”
“当然。”
女巫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塔罗牌上,她摆出了这个叫做“维纳斯之爱”的牌阵,花费了半个多小时认真分析每一张牌,思考其中的联系,将牌的含义一一向黑桃k先生解释,最终得出结论:
“肯定会顺利的。”
黑桃k先生茫然地看着她。
“这个牌阵用的牌数较多,牌之间的关系也复杂,可能会让您觉得有点乱……但整体来说,我认为这次的牌阵透露出的信息还是很明确的。”
她一边这样说,一边向着他笑:
“虽然目前还看不出有什么进度,但肯定会顺利的。从牌面上来看,她其实已经开始在注意您,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才没有与您过多接触,您平常说话不多,或许还没有遇到一个合适的契机与她熟悉起来……我想应该不必太过着急。”
黑桃k先生也笑起来,显得比之前轻松许多:
“您说得对,大概确实是我太心急了。我会更努力与她沟通,争取让她注意到我。”
占卜得出的结果很好,黑桃k先生看起来也还算满意。这让女巫松了一口气。
还好,虽然今天她稍稍有点走神,但整体表现还算差强人意。
走之前,黑桃k先生买了女巫推荐的男款爱神水晶手链,还有一大把祈愿恋爱顺利的护身符。女巫仅存的一点良知让她出言提醒:就算多挂几个护身符,也不会有额外的作用。他却向她一笑:
“没关系,我可以送给我的助理,他们大概也用得着。”
女巫能说什么呢?她只能感谢黑桃k先生的慷慨大方,也要感谢他这场突如其来的恋爱,将她仓库中积压已久的护身符存货消耗掉了一半。最近这类东西不大流行,总也卖不出去。
送走了黑桃k先生,女巫趁着没人抻了抻腰,走到角落里的小洗手池边。
她从水龙头弄了些冷水洗脸,回到桌前打开了监视器的屏幕。
女巫的咨询区总共设有三个摄像头,可以同时从三个方向拍摄咨询时的状况。只要女巫有时间,每当送走一个常客,她总要对整场咨询进行复盘。一方面评估自己的表现,另一方面也为了更好地分析对方的性格和心理,以便更好地保持客户黏性。
这会儿没什么客人,女巫把三个不同角度的视频全都看了一遍。
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通常来说,女巫最喜欢那些深陷情网的客户,他们总是忧心忡忡,愁肠百结,没有胃口吃饭,可以把账户里所有的钱都花在占卜上。他们哪怕只是看见对方皱了一次眉,也会到这里来,把所有占卜算命的方法全都试一遍,只求大宇宙能赐予一个明确的预兆,好让他能够相信,对方实际上也在爱着他。
他们会花费许多小时,让女巫帮他们推敲一张塔罗牌可能代表的所有含义,临走的时候,还会买好多爱情护身符和心形粉色水晶串成的手链,将它们当做是拯救恋情的救命稻草。
如果没有陷入苦恋的年轻人持续不断地投入,女巫这家小占卜屋大概早就关门了。
从业七年以来,女巫见过了无数苦恋中的年轻人,对辨认此类客户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
如果让女巫来给黑桃k先生做个判断,她要说,这人……根本不像是个苦恋故事的男主角。
他有点过分冷静,有时甚至显得冷淡,只在偶尔流露出的羞涩之中,才能看出他确实处在恋爱中。而他走之前购买手链和护身符的举动,似乎也并不像是对它们特别相信,只是出于一种……购物习惯。
此外,根据女巫的经验,在现实世界里,如果一个人像黑桃k先生这样年轻,又有着出色的相貌和雄厚的财力,至少在恋爱的开端,几乎完全不可能被拒绝。
除非……那位女性已经有了其他稳定伴侣。
女巫想到今天的塔罗牌阵上揭露出,对方是因为某种“特殊情况”才显得对黑桃k先生不感兴趣,再联想起此前她提起大卫王时黑桃k先生的脸色……她隐隐有了些不妙的预感。
大卫王的一生之中发生过许多故事,在这些故事里,他或者显得英勇,或者显得残酷,或者显得慈悲,但在所有这些故事中,有一个格外上不了台面:他曾经喜欢上自己手下将领的妻子拔示巴,与她偷情,并阴谋害死了她的丈夫。这大概可以算得上是大卫王做过最糟糕的一件事,他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而失去了神的恩宠。
上一次她向黑桃k先生询问时,让他变了脸色的,是这个故事吗?
莫非黑桃k先生喜欢的人是个……有夫之妇?
第5章 沉默寡言的黑桃k先生……
现在早已不是大卫王和拔示巴偷情的年代了,甚至连婚姻这个概念都已经快要被大部分人抛弃,大家都崇尚更松散的伴侣关系,只要相处得不合意,随时可以一拍两散。
但追求有伴侣的人这种事……在道德上多少还是有点说不过去。要是再和大卫王的故事联系起来……放在现实世界几乎可以称得上恐怖。
女巫不会对自己的顾客做道德评价,不过想到黑桃k先生说不定正在试图追求一个有伴侣的女人,还是让她觉得有点幻灭。
果然,完美无缺的人类并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会比现金更让人感觉踏实。
虽然黑桃k先生的出现,大大缓解了女巫财务紧张的状况,可用钱的地方总是那么多,女巫缴完住处的房租水电费,又进了一些必不可少的货,口袋里的钱就所剩无几了。
每当想到自己这么努力工作还是攒不下钱,女巫就要开始恨起巨人集团来。无论是小占卜屋所在的商场还是她住的旧公寓,归根结底都是属于巨人集团的资产。
表面上看起来,她似乎是个自由的小店主,可从实际上讲,她简直就是在给巨人集团打工,她赚来的这点钱,几乎全都变成房租,化成了巨人集团庞大营业额的一部分。
真讨厌啊。
在回家的路上,女巫停住脚步,往巨人大厦的方向望了一眼。
这座城市有许多摩天大楼,其中最高、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座,就是巨人大厦。巨人大厦位于城市正中央,是巨人集团的总部,无论站在城中的哪一个位置,几乎都能将它看得一清二楚。
女巫还能记得,在她六岁的那年,巨人集团刚刚把总部迁到这里,那时候大家都很高兴,认为这家大公司能够带领着整座城市走向辉煌。现在十多年过去了,巨人大厦仍然如刚建成时那样,像钻石般熠熠生辉,然而这座城市却越发破败衰落下去,早已不复当年的繁荣,无论做什么生意都很困难。
虽然女巫对这一切的缘由都一清二楚,但她知道自己实际上毫无办法。即使换一个城市重新开始,也无法从巨人集团的阴影之中逃脱。
考虑这些也没有任何用处,现在,她只能回家。家里虽然没有人在等着她,至少还有一台仿生管家,能够按照设定,用她订购的蔬菜料理包给她做一顿晚饭吃。虽然仿生管家做出来的菜总是一成不变毫无新意,但对女巫来说,这至少是生活中她可以完全把控的那一部分。
女巫尽量不去把自己的生活与“悲惨”之类的词联系在一起,往好的方向看,至少她还有一个每周都会来一次的大客户,只要黑桃k先生能够保持来占卜屋的频率,她就暂时不用再担心钱的问题。谁知道呢,万一将来有一天,他能给她多介绍几个同等级的客户,她就可以攒够钱搬出目前住着的公寓了。
女巫很希望黑桃k先生可以保持之前的习惯,按照每周一次的频率前来。根据她多年以来的经验,按照这个频率来的顾客,会养成习惯,逐渐成为常客。不过,黑桃k先生并不会按照她的愿望调整时间表——第二天,他又来了。
当他走进占卜屋时,女巫有点意外:
“我还以为您要到下周才会再来。”
“最近我恰好有一点闲空,可以经常过来。”他这样解释了一句,停了一停,随后又问,“我总这样不预约就来,耽误您与其他顾客见面了吗?”
“啊……没关系的,最近我不太忙。”女巫苦笑着说,“上周恰好有两个常客注销了会员卡。”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黑桃k先生说,“不过这样的话,我或许就有机会可以和您多见几面。”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淡淡微笑,即使女巫对人情世故十分通达,也全然分辨不出他是何用意,只好陪着笑着说:
“即使我可以整天闲在这里,黑桃k先生大概也没有每天前来的闲暇吧?”
黑桃k先生耸了耸肩:
“真是没办法呀,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愿意每天都到这里来坐坐,哪怕不算命也行——您不是还提供咨询服务吗?”
女巫微笑着点点头:
“随时为您服务。说起来……您的恋情怎么样了?”
黑桃k先生有点害羞地点点头:
“您的建议很好,我准备和她多见几次面……让她对我更熟悉一点……增进一些了解。”
女巫对他的话表示赞同:
“您说话很少,果然还是要多见几次面才能让对方了解到您的心情。”
听到女巫这么说,黑桃k先生露出了有点疑惑的表情:
“我……说话很少……吗?”
“在我的顾客里算少的。”女巫说,“很多客人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有个地方说话。他们把我当成心理治疗师,到这里主要是为了聊聊天,喝杯茶,用塔罗牌或者别的什么算一次命,再买几块能量水晶石带走……非常轻松,也比心理治疗师便宜一点,在大多数人看来很划算。”
黑桃k先生有点苦恼地微笑起来:
“我还以为我已经在这里说了不少话……平时说不了这么多。”
黑桃k先生是女巫的顾客之中说话最少的人,他绝少提及自己的事,以至于他们已经认识了两个多月,女巫几乎还是对他一无所知。这给女巫的工作造成了很多困扰,并让她觉得,他可能不是很信任她。
闹了半天,这个人实际上只是不喜欢说话吗?
他在这里说的话已经够少了,女巫想象不出平常的时候,他究竟怎样沉默寡言,当她向他询问时,黑桃k先生这样回答:
“我平常几乎用不着说话。大部分情况下,仿生管家会根据我的身体实时监控数据了解我的需求,及时帮我解决问题。”
“仿生管家能解决的问题还是比较有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