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妞想起小时候,村里人人都羡慕她家,因为她爹是军官,一人当兵,全家光荣。他们三兄妹在外面很神气,可回到家就不是这样了,她娘总会揍他们,无缘无故的揍,专门往看不见的地方揍。
她一直觉得她娘和别人的娘不一样,像她大伯娘,重男轻女,对堂姐堂妹特别差,打骂也没少过,可对她堂哥堂弟却好得不得了,出去哪里吃席,得了一捧瓜子都要巴巴的拿回来。
她娘不一样,她娘不喜欢她和姐姐,同样的,她也不喜欢哥哥。
她们三兄妹就像是她娘养的宠物,高兴时逗一逗,不高兴了就打骂她们一顿。
她恨她娘,但她更恨的,是她爹,如她娘说的一样,她爹是个怂包是个软蛋,在家连媳妇都管不住,媳妇打孩子他就知道护着,然后呢,他出去了不在家了,她们会被打的更惨。
所以十六岁时,他哥去了西北边防,如今一去也有二十多年了,一次没回来过,只给她和她姐寄过钱。
她大姐嫁回去了老家的村里,嫁给了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男人,日子过得也不好。
她想,她们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要过这样的日子,同样都是团级干部家,为什么周家两姐妹就能过得那么好呢?为什么周彤彤她妈妈就那么温柔呢?
她想起小时候她和周彤彤的姐姐周橙橙一起在外面玩,晚上她妈和周彤彤他妈一起来找她们回家吃饭。周彤彤她妈妈温柔的把周橙橙从地上拉起来,轻轻的给拍干净周橙橙后背的尘土,她妈呢?周二妞从抱着膝盖坐在黑暗的墙角里。
她妈捏着她的耳朵把她从外面一路捏到家里,进屋关上院子一脚就把她踢倒在地。
周二妞在想,她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没有慈爱的父母,就连贴心的爱人都没有。
她知道,很多人都说她不检点,都是一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没有人会站在她的角度替她想想。
那时的她觉得天空都是灰暗的,直到她遇到了她的老师,冯二林。
冯二林年轻的时候是个儒雅斯文的男人,对她关怀备至,她觉得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光,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然后,她沦陷了,沦陷的那样彻底,那样的不顾羞耻。
只可惜,她的爱情,在婆家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消失殆尽。
还有,她的孩子,她那么爱他们有点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她们,可是为什么她们要这样看不起她呢?说生为她的孩子,是他们的耻辱?
牛二妞想哭又想笑,她这么多年,活着,是为了什么啊?
屋外她娘的咒骂还在继续,牛二妞想,谢营长家的那个年轻媳妇儿可真能忍。
林夏薇听着牛政委媳妇的咒骂,脸色越来越冷,她为了她男人的前程,都后退一步不计较了,还得寸进尺了是吧?
林夏薇气冲冲的走出客厅,随手抄起放在门边的扫把,拉开院子门,牛政委的媳妇儿坐在她家门口的小凳子上,一边摆这个茶缸,骂累了就喝一口。
准备的还挺齐全,林夏薇冷笑一声,用扫把在地上往牛政委家的方向扫去,沙子尘土飞得老高,牛政委媳妇的茶缸里很快就飘起了一阵尘土。
牛政委媳妇儿一拍大腿,从凳子上蹦起来,“你干什么?”
林夏薇把扫把一收,“哟,牛大嫂,是你在这儿啊?不好意思啊,刚刚扫地没看到。”
牛政委媳妇儿气的跳脚,“没看到你马勒戈壁,老娘这么大个人,你眼睛瞎了。”
林夏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牛政委媳妇儿,“以前没瞎,现在嘛,啧,不一定了。”林夏薇拿着扫把又扫了一下。
李红光媳妇和朱瑞芬把孩子扔在家里,一起走出来,李红光媳妇儿拉着林夏薇的胳膊,低声劝她,“算了算了,咱们回去。”拉着林夏薇的手微微用力。
朱瑞芬拉着林夏薇的另一只胳膊,两人一起发力眼看着就要把林夏薇连拉带拽的拽回家了,牛政委媳妇又骂开了。
牛政委媳妇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你个千人骑万人枕的小贱人。”
林夏薇拿起扫把就冲过去了,一扫把打在牛政委媳妇身前的地上。
牛政委媳妇儿被吓得后退一步,此时还没反应过来一愣一愣的,她纵横家属院十来年了,挤兑的军嫂不计其数,上到团长夫人,下到连长媳妇,背地里说她小话的人不计其数,可从来没人跟她正面杠上过。
牛政委媳妇儿看这围过来的一圈看热闹的人,这里面的人,大多数都被她挤兑过,此时一个个的都是站在这里看笑话的,没有一个人会帮她说一句话。
但她输人不能输阵,要是她今天怂了,以后就谁见到她都能踩她一脚了,她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抓林夏薇的头发,林夏薇往后面一躲躲掉了,牛政委媳妇儿怒意滔天,“小贱人,你有种别躲啊,你站在别动啊,老娘今天非得教你做人。”
“我没种,你有种你掏出来给我瞅瞅。”就她们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有几个军嫂已经上来拉架了,好几个人拉着的都是牛政委媳妇儿,牛政委媳妇儿被拉的动弹不得,也不知道是谁乘乱踢了她好几脚,牛政委媳妇儿的茶缸也被踢翻了,水流了一地。
林夏薇也被好几个人拉着回她家了。
一场闹剧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谢鸿文中午训练完一进家属院就听到了军嫂门的议论,他加快脚步回到家,林夏薇在厨房做饭,他前前后后的把林夏薇仔细打量一番以后确定她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谢鸿文让林夏薇把事情的原委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谢鸿文面无表情的听着,觉得自己媳妇儿真是冤枉大发了,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原本我想着她家最近事儿多,她心情不好,不理她就是了。谁能想到她会伸手拉我啊,要不是我反应快,现在你该在医院看到我了。”林夏薇说着,把菜盛到盘子里,“原本我都不计较了,可这人得寸进尺,搬了个凳子在家门口坐着指桑骂槐的骂,我要是还能忍,我就是个王八。”
林夏薇不怕谢鸿文骂她,她被欺负成这样了,要是谢鸿文像有的男人一样是非不分,先关心的是她这么做会不会毁了他的前途,那她也认了。
上辈子眼睛瞎,这辈子也没擦亮,上辈子没有男人她也能混的风生水起,有了上辈子记忆的她还能活得不如上辈子?
林夏薇胡思乱想。
谢鸿文低头,眼眸中暗光沉聚,双手捏的紧紧的,修剪的干干净净的指甲把掌心掐出来了一个个月牙印记,他觉得他这个男人做得相当失败,身为男人,却连他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许久,他掰过林夏薇的肩膀,让林夏薇正视他,“薇薇,你做的很对,我在外拼搏卖命。就是为了让妻子儿女不受欺负的,以后要是还有人欺负你,你就打回去。”
林夏薇定定的看着她,“要是你也像牛政委一样,很多年都得不到晋升怎么办?”
“我一个大男人,力气一大把,干苦力都能养活你,只是到时候你别嫌弃我丢人就行。”谢鸿文保家卫国这么多年,从未想过离开部队以后他要怎么生活,这句话看似在开玩笑,但也未必不是真心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不确定牛政委会不会会不会给他穿小鞋,身为一团政委,要整一个营长太简单了。
归根结底,还是他太不够强大,成了别人想捏的软柿子。
天无绝人之路,如果他在部队发展不下去了,那他肯定就会选择退伍,乘着年轻,他还能做出一番事业。那样也不错,起码能随时陪陪老婆。
林夏薇笑了,“不会嫌弃你的。”
“那就好,吃饭吧。”
“嗯。”
晚上,牛政委领着她媳妇儿来了谢家,牛政委的媳妇不甘不愿的和林夏薇道了歉,林夏薇能怎么办?人家都到家里来道歉了,算是给足了她面子了,可是要她大度的去原谅牛政委媳妇,怎么想都是强人所难。
林夏薇摸这个茶缸,一句话不说。
谢鸿文对牛政委说:“政委,想必您也知道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我媳妇儿就是多搬了几块您家门口的砖头,嫂子看到了直接就上手,要不是我媳妇儿躲得快,现在就应该待在医院里了。”
牛政委尴尬的笑着,闻言看了一眼跟在他后面装鹌鹑的女人,苦笑着对谢鸿文说,“这事儿是我们家这个做的不对,可是我不来道个歉,心里就安宁不下来啊。”
牛政委媳妇儿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就是这个男人,怂成这样,女人打个架不是正常的吗?过了不就翻篇儿了吗,来道哪门子歉?以前咋没见他这样呢?
牛政委都这么说了,谢鸿文心里再不爽也只能顺着杆子下了。
牛政委两口子又坐了会儿,就回家了,林夏薇和谢鸿文把人送到门口。
关上门,林夏薇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谢鸿文揽着她的肩膀,向她承诺:“以后我不会让人再欺负你。”
谢鸿文工作得越发卖力,他手下的兵各个痛苦不堪,都觉得他有了老婆以后他们的日子更加难过了,看别人家的营长,家属随军以后对手下的兵越来越好,哪像他们。
每个人心底都暗暗猜测,莫不是谢营长两口子的夫妻生活不和谐?谢营长没得到满足?
五月十八号一大早,林夏薇起床再次确认自己身上的证件都带齐了,才和谢鸿文一起去镇上报道,今天谢鸿文特地请了一上午的假来陪她,林夏薇很感动,谢鸿文越来越忙了,夫妻之间的事情都集中在了中午,谢鸿文每天早出晚归,早上出门林夏薇还在睡,晚上谢鸿文回来林夏薇已经睡着了,谢鸿文又不想吵醒林夏薇,因此挪到了中午。
这次他能请到假,十分不容易。
谢鸿文这次骑的是自行车,林夏薇侧坐在车后座上,热河的夏天并不热,早晚还得加一件薄外套,因为第一天去上班,林夏薇也没穿裙子,而是穿了牛仔裤和白衬衣,头发也扎了高马尾,她没留刘海,露出了光滑饱满的额头,这副打扮让她看起来帅气极了。
到了镇上,谢鸿文把林夏薇送进去了镇委,镇委比他们曙光乡的乡委要好多了,办公楼是二层小楼,食堂和宿舍是一层大坪顶。
她直接到了管理科,她的《工资转移介绍信》、《行政介绍信》都是齐全的,早在调令下来以后,她就到市公务员管理科办理了报道手续和休假手续,如今直接拿着这些东西到清泉镇农科站报道就行。
今天是她来报道的日子,清泉镇农科站的赵镇长早就知道她要过来的,一大早就等在了这里,他办完手续以后就把她领到了办公室。
“小林啊,你可算来了,咱们科的王正北要停薪留职下海去创业了,老早就递了申请,因为上面一直都没派人下来,这才耽搁了,你今天要来,最高兴的就是他了。”一路上,赵科长这么说道。
林夏薇一愣,王正北她认识的,两人一起在热河上的培训课,那时候他不是还挺有干劲儿的吗?这才过去多久,就要下海创业了?
林夏薇问了出来,赵科长叹了口气,“ 现在的年轻人啊,被社会的繁华迷花了眼啊。”
这句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林夏薇心里吐槽。
说话间两人下了楼,一楼左手边的位置就是农科站的办公室,农科站的办公室旁边,是农科站的库房。
清泉镇农科站的人比曙光乡农科站的要多了两个,两个技术员,三个科员,一个科长,这就是全部了。
除了林夏薇早就见过的马上要离职的王正北以外,其他的两个人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徐国胜,另外一个是以一个叫冯春柳的小姑娘,二十二三的年纪,圆圆的脸盘永远都是笑咪咪的样子。
赵科长把原本属于王正北的办公桌给了她,王正北的东西早就搬走了,该走的手续也在今天走完了,他买了水果来农科站的办公室,准备与林夏薇做交接手续,见到林夏薇,他很是惊讶。
“真没想到来接我班的人是你,要是早点知道是你,我就不走了。”王正北半真半假的说,冯春柳在旁边听着,笑喷了。
“王哥你说这话不怕嫂子知道吗?”
王正北赶紧讨饶,“我知道错了,妹子,你别跟你嫂子瞎讲啊。”说完还一副左顾右盼的模样,逗笑了办公室的一批人。
“好了好了,别闹了,赶紧交接吧,我刚刚可看到小王他妻子在外面等着了。”此话一出,办公室里的笑声止住了,王正北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正正经经的交接起来。
王正北在农科站是管理种子这一块儿的,每年新发下来的种子都是他去领去记录,防鼠放虫的工作也是他在做。相当于仓管一类的,清泉镇以种玉米,小米,高粱大豆为主,这是林夏薇不曾去接触过的领域,这些农作物的品种很多,每种的数目都得核对一遍,半点不能马虎。
等都交接完毕了,已经快到中午了,林夏薇才在座位上坐了没多大会儿,就到了午饭时间,林夏薇谢绝了冯春柳邀请她一起去吃午饭的邀请,跑到门口去找谢鸿文,谢鸿文在镇委旁边的服装店里与老板聊的正嗨。
林夏薇到时,老板正说道当年很多年前的那场大革命,一边说着,唏嘘不已。
林夏薇来了,两人顺势住了嘴,谢鸿文把林夏薇带到了镇上的一个小饭馆,点了一个菜一个汤就着肉饼吃了起来。
清河镇的肉饼很香,谢鸿文点的是牛肉大葱与猪肉大葱的,林夏薇每样都吃了两个,她觉得不吃菜光吃饼她也能吃饱。
真是太香了。
“鸿文,那个铁板你什么时候给弄回来啊?我想吃烤饼。”林夏薇不止想吃饼,她还想吃蛋糕。
谢鸿文已经把这事儿给忘记了,他有点心虚,“我回家就去弄来,等到晚上你回家肯定能够看到一个烤炉。”
“好。”
谢鸿文又想起一件事儿来,“我今天上午去百货大楼看沙发了,我觉得其中一个白色的沙发,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
这段是时间两人都忙,沙发的事儿也被抛到了脑后,谢鸿文今天在外面等林夏薇等得无聊,就上百货大楼逛了逛,原本是想给林夏薇买件礼物的,结果礼物没买着,上了二楼见到沙发就走不动道儿了。
林夏薇简直无语了,忍不住道:“你怎么对沙发有这么大的执念?”
谢鸿文夹菜的手顿住了,他用深情的语气说:“可能是沙发是我从小到大睡过最软的床了。”
大兄弟,你是不是对沙发有什么误解?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林夏薇一点半上班,谢鸿文是两点午休结束,现在才12点,时间很充裕。
林夏薇和谢鸿文直接杀到百货大楼,二楼处的沙发区比上回林夏薇来看时多了个不一样的,颜色不一样,米黄色。
谢鸿文把林夏薇拉到另一边,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林夏薇,“怎么样,你喜欢吗?”那模样,仿佛只要林夏薇一个摇头他就可以不要似的。
林夏薇觉得一米九的大汉做出这副模样,实在是太萌了,萌的她腿都软了,于是点头,“要,就这个吧。”好歹颜色不那么辣眼睛。
这个沙发要价三百五十块钱,一点不讲价,谢鸿文把林夏薇又拉到一边,“太贵了,要不咱们不买了吧?”谢鸿文话是这么说,语气带着失落。
林夏薇忍不住去想,她当初到底是那根筋不对,会觉得他稳重禁欲?
禁欲在这个形象早就崩了,稳重这个词在这一刻已经粉碎成了渣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