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心思杂乱,好些日子没有想起来,等到现在她静下了心来,也能慢慢回忆着,拣选着写进去。
面对容貌都不记得的旧友,蔻儿没有任何顾虑,怎么想的怎么写,洋洋洒洒把这些事全部记录了进去,点评也附在其后。
这些杂记说起来是与旧友的约定,可她都忘了旧友姓氏名谁,多年未曾往来,以后也只怕难以一见,这些杂记,权当是给自己的一份记录。
她正写着,外头突然吵杂了起来,她微微蹙眉,刚想问话,就见小婉打了帘子一脸兴奋进来急匆匆说道:“禀姑娘!外头来报,襄城风家来人了!说是三少爷和五少爷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给两个舅哥接风洗尘!
风千林:……别忙活,你可能喊不了我舅哥。
风千水:嗯。
宣瑾昱:(⊙o⊙)
第十四章
风家的三少爷风千水,五少爷风千林,都是蔻儿在襄城风家接触最多的表哥,五年时间内亲密无间,好比亲兄妹。得知是他们来了,蔻儿精神一震,喜上眉梢。
两个少爷快到京城就让下人快马一步先去了方家通禀,蔻儿得到消息的时候,风家马车还未进京。
蔻儿坐不住了,立刻想着要收拾一个院子出来给表哥们住,小婉却说道:“来的人说了,让姑娘不必忙活,两位少爷已经派人在京中买下了一座宅院,他们到了只去那边,等收拾妥当才会来方家拜访。”
蔻儿一想就明了,虽然知道表哥们此举才是妥当的,还是神情一黯,忍不住叹息。
风家的二位少爷第二天就投了拜帖,方家的几位老爷和年长的公子们都腾出了时间,等着接待这两位从襄城风家来的钱罐子。
蔻儿得知今儿表哥们上门拜见,早早起了,梳妆打扮结束,在宜明苑中翘首以盼,好在她等的时候不长,很快方令贺就在前,领着身后两个圆领袍的儿郎而来。
宜明苑中早早打扫妥帖,院中有一个青竹搭建的遮阳棚,里头摆着一些木质的桌椅和一套陶瓷茶具,蔻儿正坐在其中,远远见着被丫头引路而来的三个哥哥,她笑靥如花,微微抬起胳膊招了招,脆生生道:“哥哥,千水表哥,千林表哥!”
方令贺侧了侧身,让阔别许久的两个表弟和蔻儿打招呼。
在前的青年不过弱冠之年,簪着玉冠,相貌俊秀,眼神落到蔻儿身上后,微微一柔,轻声道:“表妹。”
“表妹,好久不见!”跟在这个青年身后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儿郎,他圆脸杏眼,瞧着比起年纪要稚气的多,满脸都是笑意,高高举着手冲着蔻儿用力招了招。
这二人正是风千水与风千林,蔻儿在襄城时,最惯着她的兄弟俩。一个是大舅舅家的,一个是二舅舅家的,虽然是堂兄弟,和方家生疏而警惕的堂兄弟姐妹关系不一样,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夏日炎炎,蔻儿早早令丫头在井水里镇着甜瓜与荔枝,人来了,立即摇起来端了盘来,青竹棚屋里也搁着两个冰盆,一进去一股凉意,把外头的热气驱散了不少。
风千林捡了个葡萄吃了,一撩衣摆坐在了蔻儿对面,笑呵呵对着蔻儿说道:“近一年不见,我们蔻儿表妹好像瘦了不少。”
“她正长身体,个子抽条罢了,”风千水让了方令贺先坐下,而后与风千林并肩而坐,打量了一番蔻儿后,轻声道,“马上就十四了,也该长些。”
千水表哥一说,蔻儿才想起来,自己的生辰也在夏里,如今进了夏,倒是也临近她的生辰了。
“起初我接蔻儿归家时,她不过将将十三,还未有什么时光流逝的感觉,她就要十四了,距我接她时,居然已经过去了一年。”方令贺端起冰过的凉茶抿了抿,轻叹,“也怪我,不曾用心照料过妹妹。”
“哥哥浑说,蔻儿在家中,要数哥哥管得多些。”蔻儿端起茶壶又给哥哥添上了水,放下茶壶后,笑吟吟对两个表哥道,“两位表哥也是,蔻儿在襄城时,表哥们也管我管得多。”
她那会儿小时,身边都是长辈,同辈中姐妹年纪相差有些大,她玩耍年纪,表姐们已经开始学着管家主持中馈,忙得她不能打扰,也就表哥们还能带着她去玩耍,一来二去,她这个妹妹就跟着表哥们混大了。
“令贺表哥千万别听蔻儿说,她尽哄你的。”风千林握着茶杯摇头叹气,“表妹性子顽劣,我哪里管得住她,全是靠着哄勉强央求着她听话的。”
“不过要说听话,蔻儿表妹还是听三哥的话的。”风千林手一指,一脸坏笑,“任表妹顽劣,三哥总有法子制得住蔻儿。”
“千林表哥!”蔻儿不满他揭了她的底,桃花眼一眯,“说得好像你不怕千水表哥一样。”
“怕啊。”风千林一僵,垮下了脸。
被弟弟妹妹调侃的风千水侧眸看着蔻儿,勾了勾嘴角不说话。
方令贺含笑:“千水辛苦了。”
“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年长的表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以茶代酒,轻碰茶杯。
风千林是个性子外向的,一年未曾见过表妹,憋了一肚子话,说得手脚并用眉飞色舞,还是风千水怕他口干,抓着空隙给他塞着水果凉茶润口,不然一番话没说完,他嗓子都要冒烟了。
蔻儿抿着唇下笑,眼睛亮晶晶的,怀念道:“见到表哥们真好。”
一年不曾见过,她也在方家困了一年了。堂兄们疏远她,堂弟们不喜她,堂姐妹们更是让她无法接触,亲近的哥哥太忙总不在家,她在方家,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是寂寞的。如今看见了阔别一年的表哥,回忆起了在襄城风家时的热闹,心中就酸涩。
她是方家的女儿,就算养在风家几年,也不能待一辈子。那个热闹热情的风家,她只能珍藏在心底了。
风千水攥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刚启唇要说什么,就被风千林乐呵呵地劫走了话:“我也觉着见着表妹太好了。那句话叫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觉着与妹妹已经千年不见了!想得很!”
蔻儿笑出了声,一下子就把她刚刚酸涩的情绪驱赶而尽。
风千水看着表妹和堂弟笑呵呵的模样,慢慢又移开了视线。
在旁的方令贺瞧的仔细,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嘴上不说,只笑着与表弟们高谈阔论,饮茶赏景。
不到晚膳时间,风千水看着天色,起身与弟弟一起告辞。
“不再多留会儿么?”蔻儿依依不舍,精神奕奕了一天,一刹那人就失去了精气神,瞧着很是无精打采。
风千水柔声道:“我在时风巷子买了一套宅院,现在住在那儿,挂了风宅的牌匾,蔻儿若无事,让令贺表哥带你来玩。”
风千林唉声叹气:“亏了亏了,当初就该把风娆娆那丫头带上一起,这样蔻儿表妹就可以在我们那儿小住些时候了。”
蔻儿瘪着嘴:“之前我又不知道表哥们会来,若是知道,我定然要写信与你带上娆表姐的。”
风娆娆是她表姐,如今已经十八,尚未成亲。在襄城中虽有人议论,但是看着她扮做男装就能出去做生意谈买卖,挣得雪花花的白银一网网,说三道四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下次,下次。”风千林嬉皮笑脸道,“到时候你姐妹二人化作男装,出去引得无数闺阁少女为之倾倒,如何?”
蔻儿忍不住一笑。
她与娆表姐一年之前在襄城就这么干过,曾经甚至有女子路过故意丢下香帕,试图结下一门姻缘。
“蔻儿表妹,你素来苦夏,我此次来之前,已经派人去运输了一批瓜果来,不过几日就到。你每日多吃些。”风千水说道。
蔻儿很是感动,认真点头:“多谢千水表哥。我会的。”
天边已经是火烧云,余光渐渐如扇轻收,更多的暗光笼罩了过来,蔻儿送了又送,等着表哥们辞别了长辈送到后门才依依不舍招了招手,目送七宝玲珑香榧锦缎的双匹马车远去,心下一空。
回到宜明苑,她也恹恹地,方令贺来了搬了个杌子坐在她身边,也只懒懒看了眼。
“蔻儿,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方令贺左思右想,还是打算把话给妹妹说了。毕竟十四的大姑娘,该知道要知道的。
“哥哥什么事,请讲。”蔻儿歪过头来。
方令贺迟疑道:“今日两位表弟来,我与父亲之前都是知道的。只是没有告诉你。”
蔻儿一愣:“咦,我就说怎么表哥们来的这么突然……可是哥哥为何不告诉我?”
“之前外祖父曾写信给父亲,其中说到,妹妹回来已经快一年,晃眼就十四,不知亲事是否有了着落……”方令贺慢慢说着,“父亲说你年幼,又无母亲操持,家中伯母婶娘靠不太住,颇为头疼。外祖父就提出,想要将你嫁回风家。”
“什么?!”蔻儿大吃一惊,“可是……”
可是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回风家,风家的表哥们,她素来都是当亲哥哥对待的!
“父亲与我商量过,说实话,风家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蔻儿。”方令贺有些惆怅,“我在朝中树敌颇多,京中关系错综复杂,我怕你嫁过去因为父兄而受委屈。风家是母亲的娘家,外祖母外祖父十分疼爱你,舅舅舅母作为公婆,你会轻松些。”
“父亲应了外祖父后,外祖父就选了两个与你关系好又稳得住的表弟来。今日来的千水表弟和千林表弟,其实是来让你相看,如有中意,就可以定亲了。”
“不可!哥哥,我从来把表兄们当做哥哥,无法与表兄以夫妻论处。我做不到。”蔻儿摇摇头,当即推决。
方令贺也没有逼她,只说:“你好好考虑,此事,我看甚好。”
方令贺让妹妹自己静静,回了自己院子。第二天又是一天忙碌,下了朝就与几位大臣共同在勤政殿陪着陛下挑灯夜战,夜深露重,才将将把这一天的政事全部处理结束。
其他几个大臣跪安时,方令贺微微意动,磨蹭到最后。
宣瑾昱已经发现了方令贺的小动作,他只继续低着头批阅奏章,随口道:“方侍郎可还有事?”
“启禀陛下,臣只是想事情走神。”方令贺拱了拱手,然后不等陛下说话,他就很自然继续接道,“家中有一疼爱的幼妹,臣在头疼,她出阁时,臣要预备什么样的嫁妆才好。”
宣瑾昱手中摇动的笔杆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来,一双锐利的眼充满压迫看向方令贺。
方令贺混作不知,只含笑道:“毕竟是嫁回外家,臣总要详细些才行。”
宣瑾昱撂下朱笔,冷冰冰看着方令贺直截了当道:“朕不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来的居然不是大舅哥是情敌(╯‵□′)╯︵┻━┻
第十五章
风家两个表哥的到来,对蔻儿来说,开心了一天,忧愁了三天。
她一直以为两个表哥前来京城是做生意顺路看她,或者来看她顺路做生意,听哥哥那样说才知道,他们是专门上京来与她相看的。
虽然她很喜欢襄城时的日子,但是这不代表她想要嫁回风家,比起嫁回风家,她更想的是有朝一日带着夫婿把风家当做娘家去拜访。
两个表哥对她来说,关系再好,也只是亲如兄妹,没有任何其他因素。
这几天中,落脚在时风巷子的风家兄弟陆陆续续派人来给蔻儿送了好些东西,从南方带来的布匹料子,海上贸易得来的玻璃器皿,还有他们到了京城后凭借毒辣眼光买了一箱子送来的时兴首饰,直叫方家其他姑娘揉红了一双眼睛。
蔻儿想写信给表哥,婉言谢绝此事,可是表哥们未曾当着她的面提出过这件事,她却是无法先表哥们一步回绝,如此一来她被架在半空,上下不得。
给旧友写杂记时,蔻儿也把这些天的心中苦闷写了进去,忍不住对这个大约无缘再见的旧友调侃道,若你尚在,倒不如你我结亲,省去一桩麻烦事。
白日里想过这事,夜里做梦,蔻儿居然梦见几年前的旧事。
她隐隐约约看见,八九岁的她扒在一个矮矮的院墙上,喜滋滋在偷看什么,院墙内,一个眼缠白布的纤瘦少年坐在小池塘边树荫下垂钓,仿佛发现了她似的,目不能视的少年微微侧了侧脸,凭借感觉摸寻到蔻儿的位置,他轻轻道:“小丫头,吃鱼么?”
蔻儿听见自己甜甜道:“吃——”
梦醒来,梦中少年的容颜已经模糊了许多,蔻儿却牢牢记得她回答吃鱼时喜悦的心情。
说是旧友,蔻儿也依稀记起,梦中少年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如今来看,大约已经是弱冠之年。
蔻儿微微意动,她铺了桌,试着把残留着一丝记忆的少年模样画出来,笔悬在半空比划了半天,却不知怎么下手。
她画画,素来是先看脸,有了脸就能画得出来,梦中少年的样子已经模糊到记不清,就算记得清他眼睛缠布裹去了一半的容颜,也看不出究竟什么相貌。
这一幅画画的着实艰难,她前后用了两个时辰,也不过把周边风景描了出来,墙头垂丫女童勾勒了两笔,池塘边树荫下那个缠眼的少年,只一个空洞的轮廓描在那里。
若是以后还有缘能够再见一面,她定然要瞧个仔细把画填满。只是如今却只能等墨迹干了,卷起来放进案牍下的箱子。
箱子里塞满了她画过的美人,不过她很少有入得了眼的人,一年下来,只画过宣公子和梦里旧友,箱子一打开十余副宣公子的画卷盖住了下面的襄城美人们,压在了最上层。
她本来想,这一次或许画的人可以正大光明挂在房间,不用收起,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一位只能收藏,不可亲近。
手中梦境图往上一压,蔻儿再也没有多看这些画卷一眼,扣住了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