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边左右下首两个位置,一个是阿馋,一个是瑁儿,都是公主,之后才是亭太妃并楼婕妤。
这里是四面通透的亭台,九柱垂着花藤,编着铃铛的流苏在矮檐上挂了一排,风一吹,清脆琳琅,叮铃作响。
崔才人彻底成了教坊司的女官了,她一身轻飘的华服而来,带着身后的歌舞伎们,在湖中圆台上翩翩起舞,又有她准备的歌伎在不远处的花丛中抚弄琴弦,轻声吟唱。
公主们对此喜爱,看着湖中的舞伎,瑁儿和润儿年纪大一点,更能欣赏其中的美韵,看着看着褪了手腕上套着的钏儿走到栏轩处,瞄准了不远处的圆台把钏儿抛了出去。
这一行为引起了其他几个公主的兴趣,几个公主都聚在一块儿,用手腕上套着的手串儿去扔,好在那一处儿圆台够大,掉不到水中也砸不到舞伎身上,宽阔的平台上空地很大,足够让她们玩很久了的。
皇子们在最后陪坐,都是男孩子,对这里充满了女子柔婉的布置不是很感兴趣。再加上年纪不大,还没有到对女子产生兴趣的时候,对面的舞伎跳得再好在他们眼里都没有什么吸引力,与姐妹们兴高采烈的模样不同,他们大多感觉无聊,只是碍于皇嫂相邀才会老老实实坐着,扫两眼拍拍手然后低头吃。
亭太妃率先端了酒杯,起身对着托腮专心看歌舞的蔻儿含笑道:“皇后难得和妾身们一块儿聚聚,妾身托大,斗胆向皇后敬一杯酒,恭祝皇后长乐无极。”
蔻儿慢慢悠悠抬起眼皮扫了一脸真诚含笑的亭太妃,半响,她抬起了小几上银酒杯,里头的酒在花香的把控下只有一个杯底,不过外头看不出来,她端起酒杯后笑着道:“那本宫就多谢亭太妃吉言了。”
她抬袖遮挡,微微倾斜酒杯,酒水沾了沾唇就算结束。她放下酒杯的时候,只见亭太妃一口饮尽杯中酒,然后自己取了酒壶来给自己又斟满了一杯,再次抬起了酒杯,冲着蔻儿笑道:“妾身第二杯酒,祝愿皇后与陛下琴瑟和鸣,恩爱无比。”
蔻儿刚放下酒杯,闻言微微挑眉。这种祝福的话她还是愿意听的,更何况,亭太妃敬酒,她若是不喝,岂不是让她们的戏唱不下去了?
皇后身边服侍的斟酒的宫女是晚香早就安排好的,这宫女端着酒壶朝蔻儿杯中添酒的时候,瞧着一直在倒,时间也足够满满一杯酒,但是杯底的酒却只有一个底儿。
蔻儿装模作样延长了饮酒的时间,刚放下酒杯,就见亭太妃一鼓作气端起了第三杯酒,笑吟吟道:“都说三杯起,妾身也斗胆敬皇后第三杯,祝愿皇后早日诞下麟儿,得有东宫。”
蔻儿似笑非笑看着亭太妃,打趣道:“今儿亭太妃这是打算灌醉本宫了么?”
“皇后勿怪,不过是皇后说了今儿不必拘礼,妾身又是个贪杯的,打着给您敬酒的名义多饮那么几杯罢了。”亭太妃笑道,“不过话是妾身的肺腑之言,妾身真是盼着东宫呢。”
蔻儿任由那斟酒的宫女又给她添了一个杯底,笑吟吟饮了去。
不多时,楼婕妤也站起了身,踟蹰了下,低声道:“妾身以往多有愚钝之时,多亏皇后不计较,妾身感激不已,趁着这个机会,妾身敬皇后一杯。”
蔻儿手指轻轻屈起,在小几上叩了叩,干脆利落地回绝了:“免了,楼婕妤日后稍微聪明点,别让本宫烦心就是。”
她可有对亭太妃留些颜面,一则是她好歹占着先帝妾的身份,二则,亭太妃帮助她操持过宴会。至于楼婕妤,她至始至终都未给她过好脸色,这个时候楼婕妤敬的酒,她自然是可以不用搭理的。
楼婕妤的表情有些怪,被落了面子有些挂不住,眼中的紧张却也稍微松了松,她干笑着自己饮了酒,悄悄坐了下来。
之后蔻儿就陪着公主们说话儿,偶尔照顾下最后边百般无聊的皇子们。太妃们还能左右和别人说会儿话,而楼婕妤只能和她身侧的宫妃低语,两个之间仿佛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干巴巴几句后就各自沉默。
蔻儿坐在高位,托着腮视线落在远处的歌舞上,眼角的余光时不时捕捉着席中的动静。不多时,新的菜色端上来时,蔻儿忍不住在心里轻轻笑了。
秋葵啊。
切成片摆盘的秋葵看着颜色鲜艳,青翠欲滴,配着一碟蘸酱,令人看着就有食欲。
鱼贯而来的宫女们第一个先送到蔻儿桌上,其他依次顺后,等宫女们小步离开后,亭太妃笑道:“今年的秋葵熟的早,妾身寻思着是味不错的菜肴,就做主添了进来,还请皇后尝尝是否合口?”
蔻儿扫了一眼被切得很薄很薄的秋葵片,勾了勾嘴角,伸手慢吞吞夹了一片,沾了沾酱,用过后微微笑道:“味道不错。”
皇后动了筷子,底下其他也纷纷动了筷子,只是公主们在吃的时候,有太妃挡了挡:“这东西有些寒,你们年岁小,少吃的好。”
亭太妃笑道:“少吃一点倒不打紧,没得在今儿拘着她们。”
话虽如此,那几个年纪小的公主到底是在太妃们的照顾下,没有怎么吃。
过了没一会儿,亭太妃又笑着撺掇着其他太妃们给蔻儿敬酒,打着拉近关系的旗号,其他太妃们有的笑着起身自己饮了一杯,并未让蔻儿跟着喝,但是有几个却老老实实起身,说着祝福的话儿,给蔻儿敬酒。
蔻儿不好厚此薄彼,太妃们的敬酒,她多少都会喝一些。只是她喝的酒本就与亭太妃准备的不一样,又每一杯都只是一个杯底,瞧着她不断端起酒杯,实际上喝的加起来都不足一两杯。
过了会儿,蔻儿悄悄在浓汤中化了一颗药丸喝了去,不多时,她的脸颊浮起了红晕,稍微透露除了微醺之姿。
亭太妃这时流露出了一些关切:“皇后可是喝的有些多了?”
蔻儿手撑着腮,眼中水波流动,闻言含笑道:“本宫并未多喝,怎么就说本宫喝多了呢?”
往往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有喝,而清醒的人总是会假装自己喝了许多。这是蔻儿在风家时与表兄表姐们一起时学来的,如今学以致用,正好用得上。
亭太妃眸光一闪,她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对着身边的太妃低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边的人听见:“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该给皇后敬酒多了。”
其他几个太妃纷纷安慰亭太妃,只看着蔻儿有些犯难。
皇后醉酒,这该怎么办?
蔻儿笑吟吟垂着眼帘,透过窄窄的视线把在座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身边的四个暗卫宫女们都在,蔻儿也比较有恃无恐,打算再添把火,刺激刺激亭太妃的时候,凉台外有个身形高挑的宫女远远儿伏了一礼,说是有事要给皇后禀报。
这个时候,什么事儿会这么重要,要到宴会上来说?
那宫女被拦下时,只说到,和皇后表姐有关。
皇后一个关系亲密的表姐这件事,宫中的太妃们宫妃基本都知道,耳聪目明也知道风娆娆有孕生子的消息,如今这个风家的表姐的消息,在蔻儿这里自然是比较重要的,所有人都没有多想,等那宫女进来了跪在正中给蔻儿请安后,抬起双手递交上了一封信。
蔻儿扫了一眼这个宫女,只觉这个宫女既陌生又熟悉,再加上这件事不是在她计划范围内,她也有些闹不明白,只是身后的四个暗卫宫女没有任何一点反应,瞧着目光落在那宫女身上能看得出是认识的,她就直接把这宫女当做了暗卫。
蔻儿懒洋洋接过信,口中含笑道:“本宫的表姐终于想起给本宫写信了,还真是等的望眼欲穿呢。”
她拆着信正要看,底下的有太妃笑道:“皇后与风姑娘姐妹情深,令人羡慕。”
蔻儿只笑着,她手中翻开了薄薄的一张信纸,目光落在字迹上后,微微一愣,她反应很快,悄悄就掩盖了这一瞬间,表情维持在刚刚含笑的模样,快速看完了上头的几行字。
然后她随手把信纸叠了起来装回信封,顺手交给了浓香:“回去后给表姐准备一下,要最好的。”
浓香收到蔻儿的眼神,伏了伏身道:“婢子知道了,这就去准备。”
浓香很快退走,而这个前来递交信封的宫女就很自觉上前站在了花香的后头,补了这个空缺。
蔻儿垂着眸,手指微微屈着在小几上敲了敲,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叹了口气:“怎么这么热,来人,打扇。”
这会儿刚刚初夏,并不算热,蔻儿忽然喊热,让亭太妃眼皮一跳,眼见着宫女脆生生应了就要来打扇,她连忙笑道:“皇后这是吃了酒有些发热,不若去小憩片刻,酒劲发了人就舒服了。这会儿正热着,妾身怕皇后贸然打扇受了凉。”
她话里话外都是对皇后的关切,听起来,并无不妥。
蔻儿笑吟吟看着她片刻,视线扫过在座的人,而后轻轻对阿馋道:“今儿我好似吃多了酒,可不敢与你皇兄说。”
阿馋笑嘻嘻道:“嫂嫂放心,不会告诉给皇兄的。”
她亲昵的嘱咐了阿馋后,这才起身,慢条斯理道:“那本宫去小憩片刻,诸位随意就是。”
“回禀皇后,周边的几个地方妾身来不及布置,只准备了两处,”亭太妃陪着笑道,“一处是旭风阁,一处儿是灵尘台,怕是只能委屈皇后在此二中择其一了。”
蔻儿看着亭太妃,半响,微微勾起嘴角:“好啊。”
这两个地方也是花团堆簇小径的目的,蔻儿起身离开,在众目睽睽之下选了旭风阁的方向去了。
旭风阁的位置距离举办宴会的地方算不得远,蔻儿装作饮酒无力,让京香搀着走了进去后,轻轻掩了双开的大门,里头除了她只有四个宫女的时候,蔻儿这才收起了醉酒的姿态,视线一片清明,她却口中依然道:“本宫饮酒好似真的有些多,太热了,去把窗子推开。”
说着这话的同时,蔻儿走到地上铺着的毯子上坐下了,从头上拔出发簪,冷静地拆开来,把空心的发簪里的白色细小药丸分别递给了四个宫女,同时她视线扫过那个陌生宫女,顿了顿并未说话。
四个宫女咽下她给的药丸后,去推开了窗子,房间里有些闷的空气稍微流通了些后,蔻儿又拔出了另外一根发簪,令晚香把地毯掀开了一些,她找到木板之间的缝隙,用眼神示意最轻巧的花香去听位置。
这几个宫女中只有新来的还算镇定,其他几个都有些茫然,花香小心去听了听,片刻后悄悄凑到蔻儿耳边说了句什么,又指了指地板。
蔻儿这才把手中紧握的发簪拔出簪头,从里头抖落了一些细细的白色粉末,顺着花香指出来的地方倾倒了下去。
这会儿蔻儿就轻松了不少,令晚香去倒了一杯水来,融了一颗药丸进去,一滴一滴地到处倾倒,不多时,水都蒸发了,空气中多了一丝香甜的气息。
做完了这些,重新盖上了地毯后,蔻儿这才收起了两根空心的发簪,在四个宫女有些呆滞的目光下,竖起一根手指,笑眯眯地‘嘘’了一声。
她敢以身试险,自然是因为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有着绝对的制胜法宝。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蔻儿好整以暇坐在地毯上,身边四个宫女掩盖着心中的复杂,警惕注意着四周状况,不多时,就听见一个踉踉跄跄的脚步,伴随着‘好热’‘好热’的喃语靠近了旭风阁。
来了。
双开的门没有锁,外头的人很容易就推门进来,来人脚绊在了门槛上,结结实实摔了个脸朝地,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蔻儿看着于心不忍,扬了扬下巴,令新来的宫女去把这个年不过十四的皇子搬了过来后,她给他喂了一颗药丸,等他神志逐渐转醒时,蔻儿毫不客气一针扎晕了他,把人随手藏在了垂帘的后头。
藏了人没多久,外头就响起了各种吵杂之声,伴随着几个不断尖叫和哭泣的声音,吵得蔻儿撇了撇嘴。
果然,这些多余的人就要早些处理了才是。
“小的亲眼所见!十八皇子进了皇后小憩的地方,与皇后亲昵!”一个尖着嗓子的宫女高声撕吼着,“小的所言句句属实!”
蔻儿闻言,阻止了正要上前去开门的花香,微微带着笑打算再听一听。
外头脚步声零乱而重叠,像是有许多人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说着什么,却吵得一句也听不清。
正在这时,楼婕妤的声音传进了蔻儿的耳中:“无论如何,大家一起去,有个什么我们也好应对,总不能因为怕被皇后责罚,而假装不知此事吧!”
“这……”亭太妃的声音有些犹豫,“若是真的……不太好吧。”
“这个宫女已经嚷的人尽皆知了,这个时候还犹豫什么,只能去得罪一下皇后了。毕竟祸乱后宫这种事情,是死罪啊……”楼婕妤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狠意。
听到这里,蔻儿嘴角微微一勾,站起身手中摇着小扇,慢慢走到窗棂边,看见了不远处聚集的太妃与宫妃,还有不少宫女们,眼中露出一丝玩味,轻声道:“都聚在这里,怎么,打算给本宫准备什么惊喜么?”
蔻儿的声音一出,所有人惊了一跳,回头看见倚窗含笑满脸深意的蔻儿,瞠目结舌。
其中亭太妃和楼婕妤的脸色骤变,楼婕妤脱口而出:“你怎么没有……”
话到一半,楼婕妤立即反应过来,死死咬着唇咽下了未尽之言。
蔻儿笑吟吟道:“我怎么没有什么?”
楼婕妤根本不敢搭话,摇着头苍白着脸。
蔻儿眼神扫过一头雾水的众人中眼神躲闪的亭太妃后,一改刚刚温声细语的模样,掷地有声:“来人,给本宫拿下为祸宫中的亭太妃与楼婕妤!”
一百二十一章
得了吩咐, 左右的黄门直接上前从人群中按住了亭太妃与楼婕妤,把两个人压着肩扣牢了。
皇后忽然下令按住亭太妃与楼婕妤, 这种变故让其他的太妃们大吃一惊, 这会儿她们不由庆幸,还好当时知道这里会出事, 没有让公主皇子们来。
亭太妃被按下后, 立即轻声道:“妾身有罪,不该妄听底下人胡言乱语, 甘愿领罪。”
蔻儿闻言嗤笑道:“亭太妃不必玩这套心眼,本宫抓你, 自然有抓你的理由。”
其他太妃们也犯了嘀咕。
这刚刚是有宫女跌跌撞撞跑来说撞破了皇后和十八皇子的私情, 一众人急得不得了, 而等她们赶到了旭风阁,现场却立即大反转,皇后不但没有任何事情, 反而抓了亭太妃与楼婕妤。
这楼婕妤刚刚说话是过分了点,但是这应该也不是皇后下令抓她们的理由。所以这其中, 定然还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东西存在。
太妃们互相看了眼,低头不语。
都是在后宫中搏杀出来的,谁不知道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弯弯绕绕的构陷,这种情况,她们自然懂得如何明哲保身,唯独十八皇子的养母陈太妃一颗心提在嗓子眼, 一脸愁容。
蔻儿不紧不慢扇着扇子,把室内带出来的一些香甜的气息吹散了后,看着被压住脸色发白的楼婕妤和亭太妃,口齿清晰道:“先帝后妃华容亭氏,陛下后妃婕妤楼氏,合谋一起,陷害本宫与十八皇子,罪无可赦。”
陷害皇后与先帝皇子?
太妃们一听就倒吸一口凉气,视线投向亭太妃时掩不住的复杂。
所以刚刚来的那个小宫女口中言之凿凿的皇后与十八皇子有淫秽后宫的事情,是亭太妃下手用来陷害皇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