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身姿笔挺地端坐,面容继续果敢端正,只是一张小麦色的脸上慢慢地透出几分红晕。
他目不斜视,哪怕听到对面有女孩子低低的说话声,却依旧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儿的。
特别正人君子。
“想看我的姐姐么?”他垂落在凳子上的衣角就被一只胖团子好奇地拽了拽。
“想……咳!”青年用力地咳嗽了一声,又急忙挺直了后背。
胖团子抱着金锁歪头看他,见他继续一副好正人君子的样子,就围着他转了两圈,胖嘟嘟的小身子很忙碌地扭来扭去,小声儿问道,“要娶媳妇儿了,开心么?”
“开……咳!”这青年再次咳嗽了一声,觉得自己苦逼极了。
这团子怎么总提出这么犀利的问题?
“太夫人谬赞了,这小子就是老实了点儿,太老实了点儿。”庆阳伯就觉得儿子不争气了,这傻乎乎的样子,谁家小姐看得上呢?还不赶紧闭嘴做沉默寡言?!
他瞪了没出息的儿子一眼,见这青年默默地垂下了大头,就急忙对太夫人解释道,“那您不知道,这孩子有正气,懂道理,那平日里往街上走着走着,路边儿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的,那都不随便多看一眼的。”
“憋得够呛吧?”一只胖团子就贼头贼脑地鼓着胖腮对那青年问道。
“你快过来祖母这儿。”见这欺软怕硬的团子都要把人家那老实的青年给欺负哭了,太夫人的嘴角都抽搐起来。她见胖团子答应了一声,开开心心地扑进自己的怀里,摸着这小东西的小脸儿,忍不住在心里生出几分恼怒来。
魏阳侯府竟然这样欺负阿妧,显然是没有将阿妧放在心上,这叫太夫人如何能忍?
胖狐狸只有太夫人能欺负,别人敢欺负那简直就是在找死!
因此,太夫人就对抬手揍了魏阳侯的庆阳伯十分亲近。
“这小东西蛮机灵,只……”庆阳伯顿了顿,想到了什么,畏惧地看了不动声色的南阳侯一眼,这才对太夫人赔笑说道,“只是柔弱了些。往后若是谁当了她的姐夫,那肯定会天天保护她,不会叫她再叫人欺负了,也能叫太夫人安心。”他顿了顿,就指着儿子对太夫人继续赔笑说道,“这小子别的不行,就武艺高强,还勉强算是个打手。”
他一副很低姿态的样子,卖力地推销自己的儿子。
也是很拼了。
太夫人就不打算拿捏了。
虽然庆阳伯看起来很姿态低微的样子,可是太夫人却绝不会小看了他。
能在揍了魏阳侯之后叫人在朝中给参了一本却不疼不痒的人,她都不会小看。
且说起来,庆阳伯虽然是新贵,根基不深,可却是当年陪着皇帝征战的左膀右臂,很得皇帝的重用。他的儿子并不缺上门要说亲的对象,如今对林家这般礼遇,大抵都是因庆阳伯与南阳侯交好因此格外给了一些体面的缘故。
且她见那名名为孙词的青年虽然有些老实,可是人品端正,胖团子那么坏,却没说一巴掌给她抽天边儿去,还很耐心地用可怜的眼神去央求她放过自己,太夫人就满意了。
她不求未来的孙女婿是多么伶俐的人儿,只求他为人良善,能善待她的孙女儿。
“那我可使唤他了?你可别舍不得。”
太夫人一边说,一边满意地看了次子一眼。
这次子辜负了妻子一辈子,到头儿来到底还知道给女儿寻一个良人,也勉强还算是有些良心了。
南阳侯就垂了垂眼睛,看了庆阳伯一眼。
“您随便儿使唤,”庆阳伯咳了一声就急忙笑着说道,“要不,您给这小子个名分呗?”
他说得粗豪,也没什么规矩,可是太夫人不知怎么就喜欢得不得了,就征询地看向南阳侯夫人。
“自然是极好的。”南阳侯夫人越看孙词越觉得满意,且见这青年虽然生得魁梧有力,不大英俊,反而阿馨如同一朵花儿般动人,可是这世道能护住花朵儿的大多都得是有力的人。
且孙词老老实实的,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却知道脸红,还表示很想娶媳妇儿什么的,南阳侯夫人就觉得他很招人喜欢。这种喜欢就令南阳侯夫人推了推身边伪装羞涩的阿馨一下子。
她欣慰得不得了。
长女次女一成亲,她就算是安心了一半儿了。
等过些年林唐从江东回来,再给儿子说上一门可心的婚事,给她生许多的小孙子孙女儿,她也当个老封君。
过些颐养天年的悠闲日子。
南阳侯夫人的目光一下子就放空了。
“那这小子我就厚颜,托付给府上了。”庆阳伯就很兴奋地搓了搓手,急忙说道,“尽管使唤他,别客气啊!”
这么大方,就叫太夫人撑不住笑了。
她欣慰不已,也看着那孙词极好,且见孙词听到要娶林家的女孩儿并未不愿意,就还是旁敲侧击了几句,待庆阳伯很茫然地问“说好了不纳妾怎么敢收丫鬟?”时,太夫人就觉得自己再无隐忧了。
她没有想到庆阳伯竟然这样看重南阳侯,明明她们提出的不要纳妾很无礼,可是庆阳伯父子却都一脸平静,仿佛早就接受了一般。这叫太夫人就越发开怀。到底北朝民风开化,就叫几个女孩儿和孙词拜见。
待阿馨和孙词脸对脸儿的时候,这青年默默地捂了捂自己的鼻子,闷声闷气地问好。
二姑娘觉得这青年傻得可爱,正要噗嗤笑一声,然而见到南阳侯夫人正看着自己,急忙做出了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来福了福。
“这就是十丫头了。”太夫人又把胖团子推到孙词的面前。
这青年默默地看着方才给自己使坏捣乱的胖团子,见她贼兮兮地看着自己,对自己摊开小爪子掌心儿朝上,一下子福至心灵了。
他从腰间解了一把小弯刀,郑重地放进了这团子的手心儿里。
买路钱。
“你看看你,就知道欺负老实人。”见胖团子眉开眼笑地捧着弯刀来给自己献宝,开心得不得了,太夫人就先嗔怪了一句。
见阿妧喜欢,她还是很欣慰的,又请大家都留在自己的正院儿用了一顿饭方才宾主尽欢。见庆阳伯喜气洋洋地走了,胖团子软乎乎地靠在自己的身边扭着那漂亮的弯刀,太夫人先将那弯刀拿到手中拔出看了,见并未开刃不会伤了人,方才又放在阿妧的手里。
“既然这门婚事不错,那就赶在你离京之前定下来。”太夫人沉声说道。
南阳侯就坐在她的下手沉默不语。
“定下来也好,也叫二弟不必挂念二丫头。”宁国公夫人就微笑看着阿妧摆弄玩耍那弯刀,听见这话就抬眼笑道,“且定亲时二弟也在,于二丫头也是体面。”
不然定亲的时候爹不在,这多不好看啊?宁国公夫人顿了顿,就侧头对喜上眉梢的南阳侯夫人笑着说道,“正好儿,大丫头的婚事也一块儿定下来。她们姐妹也该是嫁人的年纪,二弟要去百越,若说立时成亲未免仓促委屈了两个丫头,那不如先定亲,岂不是极好?”
“都听嫂子的。”
“那弟妹……还是我和顺昌侯夫人通个气儿吧。”若南阳侯夫人亲自开口,不成了女方上杆子催婚夫家了么。
虽然宁国公夫人是嫂子,可南阳侯府这么多年在外,虽说没有提分家,如今已经和分家没什么区别,她这远一层的人提一提,到底不会十分叫人诟病。
南阳侯夫人就微微点头。
“多谢大嫂。”南阳侯也沉声说道。
“都是一家人,说这么多谢都外道。”宁国公夫人疼爱地摸了摸阿妧的小脸儿,见她开心得脸上红扑扑的,显然很喜欢庆阳伯父子,就笑了笑。
她想到最近魏阳侯夫人屡次在自己面前示好,就沉了沉眼。这帝都之中,她已经是顶级的外命妇女眷。比她尊贵的不多,自然没人敢看不起她。只不过阿妧不是她生的,世人就不相信她是真心疼爱这个孩子,就叫她十分不悦。
一想到世情如此,哪怕旁人不说难免看低了阿妧几分,宁国公夫人就在心里叹气。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外头的人家儿,到底不能相信,若说看在他们夫妻娶了阿妧却回头看不起她,这岂不是害了阿妧的一辈子?
她总是要嫁人的。
这么看,皇后当初还真是目光如炬。
她给阿妧挑中了同是南朝女子所出,身份也很高贵的六皇子,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宁国公夫人就准备回头进宫再好好儿端详端详六皇子。
虽然说那一日六皇子跟着七皇子来了,只是宁国公夫人在前头掌家并未看见这两位皇子,只听见宁国公说六皇子待阿妧的态度十分温煦,倒仿佛是待个亲近的小妹妹。
她在宫中也见过六皇子,知道他是一个十分温和却冷清的孩子,能对阿妧格外亲近些倒是难得。心里想着这些,宁国公夫人就预备带阿妧进宫去。这心里想着,自然手上就动作起来,过了两三日,胖团子就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进宫去了。
皇帝闻讯而来,直奔自家的心灵棋友胖团子。
只是正你侬我侬时被撇下的赵贵妃本使出浑身解数要不容易将皇帝给拉在自己的身边亲昵,却一下子叫皇帝给推开,之后看这皇帝甩着尾巴撒欢儿去会自己的小心肝儿胖团子去了,顿时受不住心中的怒意,反手就摔碎了手边的茶盏骂道,“真真儿鬼迷心窍了!”
一只胖团子罢了,能跟柔情蜜意令他快活的美人儿比?
还比赢了。
这皇帝是不是有毒?
第116章
皇帝陛下才不知道自己叫美人失望诅咒了呢。
他一路很开心地跑到了皇后的宫中,就看见一颗胖团子正埋在皇后的怀里扭来扭去撒娇,一旁七公主脸上带着怒色看着她胖嘟嘟的小背影,就连六皇子一向清淡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不悦。
皇帝在皇后面前收住脚,看着这一对儿儿女就觉得奇怪极了。不提六皇子,只说七公主,那一向都对阿妧喜欢得不得了,怎么这一回就跟看仇人的眼神看着团子呢?他唯恐这两个小东西是拌嘴了,急忙拉着七公主充当和事老低声说道,“你是,是做姐姐的,让着妹妹些。”
“哈?!”七公主茫然地看着他。
“阿妧年纪小,你不要和她置气。有什么不痛快,你冲朕来!”皇帝就很和气地说着大无畏的献身发言。
“我为什么要和阿妧置气?”七公主觉得自己喜欢胖团子还来不及。
“那你怎么那么看她?”皇帝正迷惑呢,就见胖团子听到自己的声音转头看过来,一见这团子胖嘟嘟的小脸儿,皇帝可还没瞎呢,顿时脸色就变了,上前将阿妧从皇后的怀里给抱出来坐在皇后的身边,将这胖嘟嘟手里正扭着一个平安符的小东西放在膝上,托起她的小下巴颏儿看了一会儿,急忙问道,“你的脸这是怎么了?!”
阿妧雪白娇嫩的脸上还带着几道子刺目的划痕。
虽然看起来已经结疤,并不十分严重,可是这伤在脸上,顿时就叫皇帝的心里生出后怕来。
这伤疤浅浅的也就罢了,若是再抓得重些,那还不破了相啊?!
“谁干的?嗯?!你跟朕说!”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冲着阿妧伸爪子。
不知道这胖团子是皇帝陛下罩着的么?!
“没事儿,不疼了陛下。”阿妧扭了扭手里的平安符,才不要说那些叫自己不高兴的事儿呢,见皇帝很紧张自己的样子,就撇开小脑袋哼哼道,“都赖陛下。陛下喜欢我了,我就出名儿了。您没听说过一句话么?!”
她呆头呆脑地凑到皇帝的面前,皇帝见她憨态可掬,急忙也凑过来一些,就看这胖团子抱着他的脖子小声儿说道,“都说人红是非多。这说明我很红,特别红。”
皇帝一愣,侧头看着格外想得开的阿妧。
“你,你不跟朕告状啊。”皇帝就失落地问道。
“陛下想我跟陛下告状么?”阿妧就好奇地问道。
“自古以来,只有最亲近的好朋友,才会彼此告状,叫对方为自己撑腰。”皇帝就侧头很失落地问皇后道。“皇后肯定知道是谁干的了,是不是?阿妧一定告诉皇后了。”
看起来胖团子还是跟皇后更要好一些,皇帝就哼哼了两声,大头垂了下来。皇后见他一脸萎靡,就含笑安慰道,“我的确知道。只是不是阿妧对我说的,是妹妹对我说的。”她看了宁国公夫人一眼,嘴角就露出几分无奈。
“这小东西倔强得很,说是不要叫长辈为她担心。”
“看她这可怜的模样,朕怎么能不担心呢?太懂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