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扫帚都是自己家里扎的,用料实在很有些份量,大家眼见着扫帚就那么飞出去,与此同时就听得厨房门口的任桂枝尖叫一声,飞快地冲上前来。
任妈已经双眼紧闭昏在了地上。
是任妈扑上来拦在了任桂云的身前,那扫帚头砸到了她的额头上,随着扫帚应声落地的声音还有任妈额头渗红的血迹。
“妈!”任桂云哀嚎一声就想去扶任妈,被任桂枝猛地推开,任桂枝小心地搂着任妈,双眼赤红地看着任桂云。
“你滚!要不是你,妈也不会变成这样,你滚!你祸害了我们一家还不够,现在做了坏事被人找上门来了吧!”任桂枝手按住任妈的伤口,这时又有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从外头跑回来,任桂枝直接招呼他来把伤口按着,自己直接就把任妈抱了起来。
“我告诉你,你就是被打死骂死,那也是活该!走,志杰,我们去卫生所。”
说罢头也不回地抱着任妈匆匆离去。
廖青梅注意到了,那个叫志杰的男孩临走时看向任桂云的目光也是充满了恨意。
任桂云直直地跪在地上,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落,很快双眼就肿了起来。
说实话这样的场景两位公安看到的很多,靖北的治安一向不错,平时他们处理的也大多是婆媳妇不和,夫妻打架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当然也有父母和孩子决裂反目的。
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畸型的家庭,父家看似和气,实则非常暴躁,母亲懦弱无能,却也能豁出命来维护孩子,家里孩子众多,最受偏爱的自然是眼前跪在地上的女孩,按理说这样的孩子确实会遭到其他孩子的妒嫉讨厌,但也绝不至于到憎恨的地步。
他们都不瞎,刚刚任志杰那一眼都被在场的人看在了眼里。
“你说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孩子还是得教!你要跟她讲道理。”班主任也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人,平时教学时他也没少打学生,但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都是要讲究方法的。
像任爸这样往死里打的打法,是真把他给吓了一大跳,还好跟着来的有两位公安,不然这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班主任看了眼冷脸站在一边的顾铭朗,暗暗摇了摇头,这位顾同志估计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出手救人的。
班主任联合着两位公安把任爸拉回了堂屋,任桂云还跪在地上没起来。
廖青梅心里不忍走上前去,正要弯腰去把她拉起来,就听到任桂云悲凉地说,“你看到了,这就是我的父母,看到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吗?”
“……”廖青梅。
“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你不知道!”任桂云笑,“你爸爸妈妈对你那么好,不计回报地好,可是他们呢?如果我是那个聪明懂事的任桂云,他们连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你知道我大姐现在在哪里吗?”
任桂云闭上眼睛,“她被我爸卖给了个五十岁的半瞎眼瘸子,五十岁啊!都快赶上我爸一个岁数了,我妈一句话也没说,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姐嫁过去了。”
“你以为她为什么要护着我,因为我出息啊!”任桂云笑得有些凄厉,“除了我,这个家里还有谁能让她指望得上呢?等我跳出农门,我就会带她离开这里呢。”
“呵,真傻,我说什么都信。”
“任桂云?”廖青梅皱起眉头来,身体保持着弯腰的姿式,一时不知道应不应该伸出手去,任桂云突然抬起头来,和廖青梅对视。
她的目光在廖青梅脸上扫过一圈,“你不知道,我看到你成绩一点点提升的时候,我心里有多着急,我多怕你会超过我,可是我找不到乱你心绪的方法,除了学习你似乎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在意,不在乎,直到……我发现每周来信的那天你都会迫不及待地去拿信,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可能是报应吧!”任桂云不再直挺挺地跪着,她颓然坐在腿上,“我高考落榜了,我谁都不敢告诉,偷偷地自己攒钱去找班主任想要复读,你要是没有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多好,要是那张通知书没有出现在我眼前多好。”
“我明知道事情可能瞒不住,但我还是做了,我太恨了,我根本没有办法控制住我自己,凭什么!凭什么啊?我努了了十来年,你只努力了区区一学期,凭什么!”
廖青梅没有说话,她转学到靖北来成绩确实下降了很多,但这并不能否认她之前的成绩,任桂云只看到了结果,却没有看到她付出的努力,她的成绩也不是平白就来的。
“你看,现在我爸知道我做了坏事,要打死我,他现在打不死我,说不定就得拿我去换钱,我算算,现在一个高中生能换到什么样的人家,什么样的彩礼呢?”任桂云身上悲凉的气息越来越重。
廖青梅心里沉沉的,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或许我的命要比我姐的好一点,听说三坡村的村会计看中了我,想给我说亲呢。”任桂云挑眉看向廖青梅,见廖青梅要走,伸手就想去拉她,“别走啊,听我说完。”
“任桂云!”顾铭朗淡淡地扫了任桂云一眼,把廖青梅拉到自己身边来。
任桂云抓了抓手里的空气,最终缓缓地收回了手,“听说那人好赌成性,还爱乱搞男女关系,身上还有病,但耐不住人家家里钱多呀,我爸就动心了。”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这样廖叔叔呢,要不是拿他做借口,只怕我爸得压着我嫁过去呢,可惜东窗事发,这一回只怕不嫁也得嫁了。”
顾铭朗眉头一皱,先前进到任家门来,虽然任爸的大半注意力都要刘老师身上,但他不是没感觉到他的目光总在自己身上扫过,眼里甚至还带着他看不懂的满意和得意。
竟然是这样!
“自作孽不可活!”顾铭朗冷哼一声,无意和任桂云纠缠辩解太多,“我们走吧,剩下的事有他们处理就好。”
事情到了这地步,确实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廖青梅最后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任桂云,“这个世界上比你活得痛苦艰难的人大有人在,但这并不是纵容自己去做坏事的理由,你已经比你的兄弟姐妹们幸运很多了。”
“任桂云,你好自为之。”
第六十一章 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出了任家门,廖青梅一路保持沉默,顾铭朗知道她此时心情不好,只静静地陪她在小路上走着。
现在任桂云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对廖青梅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是去公安局接受教育,还是被老师家长教训都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廖青梅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提前知道任桂云家里是这么复杂的情况,那她还会选择去报警吗?
大概,还是会的吧,只是会换个方式,单独找任桂云处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找上门来撕破任桂云编造的假象,直面她人生最不堪的惨烈。
想到被任桂枝抱走的任妈,廖青梅心里有些内疚,她其实很懂任妈的心理,在这样的家庭里,会有出息的女儿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才会把所有赌注压在任桂云的身上。
任妈应该是很恨她们这些人的吧,如果她们不出现,她还能一直活在希望里。
现在……廖青梅苦笑。
只是她虽然懂任妈的心理,却不能认同她的作为,为母则强,如果不能护住自己的孩子,教养好自己的孩子,那么真的没有必要将她们带到这个世界上。
在这样畸形的家庭中成长生活,任桂云会变成那样,或许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家庭是最容易滋生出仇恨的地方,但这些仇恨大多因爱而生,也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因为爱而消失,而任家,似乎已经失去了这其中的一种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