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进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从来没想到过,一个资深的职业修复师,会这样修壁画!
他实在忍不住了,又一次叫出了声:“住手!”
蒋志新还在回味着刚才工作时那种流畅的感觉,他隐约觉得,刚才那种情况再持续下去的话,他也许能突破某个瓶颈,达到新的境地。他有点遗憾,怎么壁画只有这么大,没让他再多工作一会儿呢?
这时,苏进正好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对苏进比别人关注多了,马上看了过去。苏进叫出第二声,想要冲到冯剑峰旁边,蒋志新立刻上前拦住了他,皱眉问道:“你要干什么?”
苏进看都不看他一眼,厉声质问道:“下面的底层颜料明明是青色的,为什么要用红色的颜料?而且,颜料应该以修复为主,怎么能上这么重?!”
冯剑峰不满地打量了他一下:“你是哪来的学生?你懂个什么,快让开!”
苏进沉声道:“应该让开的是你才对!你的修复手法是错的,大错特错!”
被一个外专业的学生当众指责自己是错的,冯剑峰勃然大怒:“你是什么东西?是文修专业的吗?考上段位了吗?也敢说我是错的?!蒋志新,你还在等什么?赶紧叫人把他拉下去,修复还没完成呢!”
蒋志新点头,叫了两个文修专业学生的名字,道:“把他拉下去!”
这两个学生立刻上前,抓住了苏进的胳膊,要把他往下带。苏进用力挣脱,再次冲到冯剑峰面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毛笔,重重甩到地上:“你睁开眼睛,仔细看看你面前的壁画!这可是敦煌壁画,国之重宝,怎么能让你这种人随意糟蹋?”
糟踏?你这种人?
冯剑峰怒火熊熊,他重重一拍壁画,道:“你有本事你来啊?”
苏进毫不退缩地抬头:“行,我来就我来!”
0044 谈何修复!
冯剑峰当然不可能让苏进来,他怒骂旁边的蒋志新等人:“你们还在等什么?公开课还要不要上下去了?把他拉下去!把他的导师叫过来!”
蒋志新亲自上来,皱眉看着苏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精神状态不正常,赶紧去休息休息吧。”
苏进直视着他,问道:“你觉得这种修复方法是正确的?”
蒋志新理所当然地道:“文物修复本来就是这样的,它原来已经这么破旧了,很不美观。修复者必须要恢复它的外观,让它看上去更新、更美。适当的不符合,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的话非常平静,眼神毫不回避,显然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坚定于心的信念。
不光是他,他身边其他文修专业的学生也全部都是同样的表情,显然都是这样认为的。
苏进不可思议地道:“用这种方式‘修复’,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创作一件新作品?”
冯剑峰冷哼一声,道:“再好的文物,也是古代人创作出来的,我们现代人重新创作,又有什么问题?”
文修专业的学生一起点头,蒋志新不耐烦地说:“你别说了,赶紧下去吧,别耽误公开课的正常秩序了!”
苏进紧盯着前面华贵灿烂的敦煌壁画,它虽然有些黯淡,却仍然可以看见当初工匠精美飘逸的画工。而现在,画面上被涂上了两抹鲜艳的红色,艳俗又刺眼地破坏了整个画面。
这种“创作”,谈何修复?!
苏进抬起头,斩钉截铁地道:“这样是不对的,不能这样修!”
蒋志新也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问道:“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这样说?这可是我们文修界默认的行规!”他向旁边的学弟挥手,“把他带下去!”
又两个学生上来,一共四个人,把苏进拉了下去。
一个对四个,苏进不可能有反抗的余地。快要下台时,徐英突然冲了过来,把那四个人拉开,骂道:“拉拉扯扯的干什么?要下去我们自己会下!”
说着,他抓着苏进,跟他一起下了台。
徐英小声问苏进:“要走吗?”
苏进走下台,这才回过神来一样,摇了摇头:“不,我要看完。”
“哦。”徐英嗯了一声,跟他一起回到之前的座位上,一起坐下。
方劲松担心地看着苏进,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苏进摇摇头:“我没事。”
他当然没事,有事的是上面这两平方米的敦煌壁画!
妨碍者离开了,冯剑峰他们终于可以继续手上的工作了。
他重重哼了一声,换了支毛笔,重新蘸满了鲜红的颜料,一笔画上墙去。
朱红、靛青、明黄……
各种不同的颜色涂抹了上去,一层层覆盖在原先的壁画上。
苏进终于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准备这么多颜料了,冯剑峰一开始就已经准备好了,要把这幅壁画在原先的基础上,重新画一遍!
壁画上的颜料越来越多,颜色越来越鲜艳,苏进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膝盖,手指几乎陷进皮肤。
徐英和方劲松担忧地看着他,又对视了一眼。
壁画上,飞天的形象越来越鲜明,一个倒弹琵琶,一个吹着笙,红发如火,黑发如墨,翠琶如碧,对比极其强烈。
之前,苏进观察这幅壁画的时候,判断有5%的部分几乎是空白的,需要根据其它近似壁画的部分进行归纳设计。那时候他以为冯剑峰已经做好了前期的准备工作,现在他的工作充分证明了,是苏进想得太天真了。
他根本不需要去研究其它的相似作品,总结出图形的规律,他只需要“创作”就好了!
他画得兴起,直接一笔颜料就落在了空白部分,绘画了起来。那个部分需要填补的是一个飞天的左手,和另一个飞天的后脑发型。冯剑峰毫不犹豫地画了上去,苏进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他画上去的左手结构错误,风格严重不符。填上去的发型更是如此,根本就不是飞天应有的发型!
他紧盯着冯剑峰的动作,脸色渐渐发青,最后一片灰败。
冯剑峰就在他眼前,把这幅珍贵的敦煌壁画糟蹋得一无是处。他这根本就不是修复,纯粹就是自我发挥的“创作”。他“创作”出来的飞天画像,已经完全失去了原先飘逸淡然的浪漫主义风范,变得极度艳俗、极度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