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方劲松从地上拿起一大叠白纸,把它平放在工作台上,又检查了一下旁边的工具。
段程好奇地看着那些工具,认出了其中的一部分。毛笔、砚台、鬃毛做成的刷子、剪刀、镊子……
另外还有一个锥形的布做的东西,看不出来是什么。
方劲松看见他的视线所及,解释道:“这是扑子。外面是真丝,里面是棉花,中间有层塑料纸。它是用来把墨扑到纸上的,是拓印的主要工具。”
“这是白芨水。白芨你知道吧,一种中药,这就是白芨煎成的水。它微带一点粘性,可以把纸和器物很好地贴合在一起,又很容易揭下来。”
段程连连点头,这时方劲松抬头,说:“方鼎被运进来了。”
他同样抬头,顺着方劲松的视线看去,只见三号厅与工作室中间的隔墙,也就是那面用来投影的白墙缓缓升起,三号厅的情景直接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隔墙打开,祭坛上伸出几个吊钩,工作人员走上前去,把吊钩与后母戊方鼎连接起来,确定牢固,向后面打了个手势。
接着,三号馆上方的滑轮组发出声响,开始运作,吊钩上的钢索由曲变直,最后一沉,八百多公斤的后母戊方鼎就在他们眼前被吊了起来,缓缓向后移来。
上午,段程虽然近距离观看了方鼎的全貌,但对它的巨大与沉重并没有太过直观的感受。
现在它移动起来,钢索绷得紧紧的,缓缓向后移动,好像一块乌云缓慢地移了过来一样。
段程屏住呼吸看着这个情景,提心吊胆地生怕它砸下来。
然而中间并没有出一点问题,方鼎最后安全转移到了工作室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落到了地面上放稳。
段程这才松了口气,忍不住对方劲松说:“真是难以想象,这么大这么重的鼎,古代人是怎么做出来的。”
“是啊,人类的智慧有时候真是深不见底。司母戊方鼎、埃及金字塔、复活节岛石像……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是啊……”段程深有同感,感慨地说。
后母戊方鼎被放下,上面的束缚物被工作人员全部取了下去。
天光从顶篷洒落下来,笼罩着巨鼎,让它的周围全部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白光。那种感觉,好像光芒是从它的内部自然焕发出来的一样。
段程还想说什么,方劲松突然竖起了一根手指,对他比了个手势。
段程立刻闭嘴,看见苏进走到方鼎面前注视着它。
他的目光极为专注,一寸寸地在巨鼎表面移动。
段程突然有了一种感觉——此时苏进的眼里,除了这个巨鼎,再没有其他!
石英玉从群星馆离开,闲极无聊地在文交会转悠。
他并没有进任何一个展馆,只是来回于展馆之间的庭院绿地里,仿佛漫无目的。
偶尔他会停下来,无意识地看向群星馆的方向,眼神恍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然而很快,他的脸色就会阴沉下来,低下头像是想要看什么,但很快就又把目光移开了。
他独自一人走了一会儿,来到了靠近西馆的地方。
他本来只打算像之前那样转一转就离开,结果迅速被馆前的大屏幕吸引住了目光。
屏幕上跟之前面段程他们路过时一样,还在播放西馆里文物的图像。
这些文物包括了苏进通过爱德华的渠道“借”过来展出的那172件,也包括了国家文物局整理出来的一部分精品,还有正古十族捐献出来的故宫至宝。
整个西馆的文物,无一不是精品,每一件都极具历史意义,可以值得上价值连城。
石英玉不知不觉就看呆了,完全沉迷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像是从梦中惊醒了一样。
他无比惊慌地看向西馆的方向,张嘴想要大叫,但下一秒,他迅速把手指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堵住了想要叫出口的话。
他眼中充满了强烈的情绪,用力啃噬着自己残缺的手指,直到鲜血顺着洁白的手掌滑落下来。
周围人来人往,人人脸上写着兴奋,没一个人注意到他。
很短又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石英玉眼中的情绪终于缓缓平息下来,他放下自己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缓缓把手上的血擦得干干净净。
他本来想把纸巾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筒的,但迅速又想到了什么,把它塞回了自己的口袋里。
他正要走开,这时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变了,精美的文物消失,换成了一间空旷的工作室。
工作室里一鼎一人。
那鼎,石英玉非常熟悉——他曾经看过无数次有关它的资料,对它的每一个细节都了若指掌。
那人,石英玉也绝不陌生,他同样看过很多资料,还曾经亲眼见过一面,斗了一次茶。
这鼎也好,这人也好,带给他的感觉都是非常复杂的。
这时,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从广播里响起,极具穿透力地压倒了周围的嘈杂。
“拓印,也称拓石,也指现在的碑贴,是一种复制文字与图案的方法。它通常的方法是用纸张覆盖在碑石与器物表面,用墨将其文字图案以及纹理结构打拓下来。对于拓印,我们都不陌生。”
与此同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拓”字,位于画面的左下角。
石英玉眉头微微一皱。
他对于画面以及结构非常熟悉,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字所在的位置很不对劲。
在结构上,这个字的上方有一片空白的地方,完全可以再填进两个字去。
然后再结合背景图上的苏进和后母戊方鼎,石英玉迅速想到了将要被填充的那两个字是什么,眼神迅速变成了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