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加固了一下。”艾尔利低头看了看别在腰间的武器,包裹住剑身的黄金与宝石在悄然落下的月光的照拂下,也反射这莹莹的光辉。
“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用着用着剑身就腐蚀了。”
saber的目光在与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的剑上落了一会儿,便移开了。
她垂下眼帘,有些许屋檐下的阴影投落在脸庞,但很快,她就抬起了头,露出那双有着熟悉的坚定的眼眸。
“哈,是因为你被骗了吧。”saber的笑意也跟着显露了出来。
艾尔利奇道:“什么,你也是这么觉得?”
忽然想起了不止一个人对他说过这完全相同的看法,不由得,他也轻笑了起来:“我突然想到了,你那时候是不是早知道了,故意瞒着我,不跟我说?”
saber正色道:“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做这种幼稚的事情。”
艾尔利看着她:“好,那我肯定相信你。”
此时,沉默后安静下来的庭院上空,月光正是柔美。
传说中的亚瑟王,在史书中只留下极少描述的英灵,这两个仿佛南辕北辙的存在,竟然表现得像是很早以前就有所接触的旧相识。
其实,具体的相识过程,也不难描述。
在艾尔利因为修改奥兹曼迪亚斯的过去而遭到几近毁灭性打击、差点从英灵王座消失的那个时间,他勉强逃离,附身于某个魔术师制作的试验品盔甲上。
借用那具盔甲,他在那个世界停留了几十年,才得到了重回英灵殿的力量。
之前也曾提及过,那个魔术师的名字是梅林。
——充当了年少时期的亚瑟王的导师,名副其实的引导者,也是当之无愧站在“caster”顶点的花之魔术师。
非常巧的是,艾尔利沦落到花之魔术师身边时,还未成长为王的亚瑟刚刚开始在梅林的指导下刻苦修行。
在“亚瑟王”之前,才踏上修行之路的是一位名叫阿尔托莉雅的青涩少女,盔甲形态的艾尔利因此与活泼美好的少女阿尔托莉雅相识。
鉴于梅林不知道为什么心血来潮,非要逼着那时候没有身体只是一具盔甲(重点)的艾尔利学习剑术,美名其曰“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多运动说不定能恢复得更快哟”。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盔甲艾尔利便与阿尔托莉雅一起跟着梅林习剑。
如今再把往昔回忆起来,将梅林此人排除出去,还真的是一段……令人不知不觉露出笑容,值得感慨的时光。
“所以……按照人类的习惯,久别重逢的时候,要不要拥抱一下?”艾尔利说。
少女骑士却摇头:“不用了。”
“终于见到你本来的样子了,说实话,比我想象的更要……”
艾尔利:“更要什么?”
“——更要美丽呀。”
saber在卫宫士郎家时,穿的是她的御主从隔壁邻居那儿借来的适合少女体型的日常衣裙。
而此时,她的身周忽然被淡淡的光芒包围,待到光芒散去,站在原地的便是身着盔甲、手持无形长剑的飒爽英灵。
她右手持剑,剑尖直指地面,左手按住右侧的胸甲,向身前之人微微颔首。
神色是多么的肃穆庄重,即使身处于骑士精神早已没落的现代,使用这个礼节,更能让人感受到她的尊重。
“不用拥抱,这样就行了。”
saber说道。
艾尔利在微愣之后,眼中有着一丝闪动的光芒。
他做出了与saber所做的同出一辙的动作——也就是很久以前,他和阿尔托莉雅从礼仪老师那里学来的。一丝不苟,没有半点错误。
这或许就是命运的指引。
艾尔利心想。
成为英灵后,与曾经为伴的故人重逢的基于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甚至更为渺小。可这一次竟像是打破了无形的屏障,他遇见了这么多的“故人”。
对于“命运”,艾尔利怀揣着相当复杂的情感。
他不畏惧它,因为他距离它无比接近,并且敢于改变它的抉择。他又觉得它难以捉摸,能够清晰地看见除了自己以外的他人的过去与未来,有时候,看得太过长远,反而无法触碰。
但他却又无比地相信它——只因为,他本身就是受到命运磋磨而失去本该赋予他的那个未来的人。
所以,艾尔利不得不猜测到,让他接受召唤来到冬木市就是命运对他的引导,仿佛在指点他,催促他,与本不应该相遇之人相遇,并从他们那里,找到迷茫已久的“答案”。
——在察觉到你的气息后,我本来并不想来找你,可是我想,或许能够解除我的迷茫,所以,我改变了主意。
虽然面上不显,但今天的艾尔利,心中太过急切了。
听从吉尔伽美什的建议,与奥兹曼迪亚斯出门玩了这一天,他开始确实是轻松的,仿佛压在身上的某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重物暂时消失了一般,让他透过了气儿,得到了久违的流畅的呼吸。
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很快就开始不安了,看电影时便如坐针毡,出去之后,更是得找些别的事情做才能分散注意。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在远坂家,在学校——总之不应该在远离了master的地方。这种感觉,就像是把必须担负的责任强制抛弃了一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步一直停滞的,并没有如心中所想的那般立即赶回御主的身边。
太矛盾了。
太痛苦了。
以往不都是这样吗?将契约者放在最高的位置,尽力为他实现一切愿望。
明明一切都没有改变,忽然之间就产生了过去绝对无法想象的类似“逃避”的念头,这让艾尔利感受到了瞬间而来的像是心跳停滞的悸痛。
所幸他像来都是那般无欲无求、面无表情的模样,并没有人察觉到发生在他身上的古怪的变化。
迫不及待地,想要问清楚,以至于难以斟酌好恰当的言辞——
“阿尔托莉雅。”
艾尔利勉强压抑着几乎脱口而出的话语,努力地,慢慢地,将已让他心神混乱的字词一字一顿地说出。
在saber的眼里,那个绝美英灵的脸色比先前初见时更白了几分,望向她的深蓝眼眸中,竟像是闪过了一丝透露着令人不敢置信的恶念的晦暗阴影。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择成为英灵?”
“你为什么,要参加圣杯战争?”
“为了拯救你的国家吗?可那是,无法改变的结局。我想知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你——”
为什么你还这么执着?
为什么你不愿意放弃?
为什么,你能够坚定不移地将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即使最终的结局我们谁都已经知道了,可你还是不愿放手,不愿接受。
这是,毫无意义的啊!
艾尔利的手指在颤抖。
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情感终究冲破了不堪一击的屏障,在他空洞的心中汹涌地泛滥。他想要知道答案,阿尔托莉雅是最好的选择,吉尔伽美什、奥兹曼迪亚斯——亦或是其他人,都不能带给他所等待的回答。
阿尔托莉雅的出现正是符合了命运的期望,如果来到这里的不是她——或许,他的迷茫会持续到无上限的未来。
“……”
这突然迸发出的情绪波动太过突兀,saber不由面露惊愕。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但,不可能,艾尔利确实是这么说的。
之前酝酿出的温馨气氛在这一刻遭到了破灭,毫无疑问。
saber那不自禁睁大的碧色双眸中,似是依次浮现出了诧异、不敢置信、愤怒等等能让面容染上炽热颜色的情绪,可以看得出来,因艾尔利的话,她的心骤然间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他们两人身周蔓延。
未被阴云遮蔽的月光仍旧不变地洒落在沉静的大地上。
只是,与之前不同。
月色不知何时融入了隐藏在各个角落里的阴影的凄清,横跨在了相对而立的两人的中间。
艾尔利不明白saber为何会忽然沉默。
正如之前所说的,现在的他陷入了相当絮乱的状态,急切,迷惘,这两个因素叠加在一起,造成了他对他人情绪严重的无法判定。
这是错误的。
可他全然没有察觉到。
在艾尔利静候了片刻,忍不住想要追问之时——saber终于开口了。
“在很久以前,我就想这么问你,但很可惜,那个时候……没有找到机会。”
艾尔利愣住了。
金发少女猛地抬眼,投来的目光刺目而又炽烈。
“艾尔利,曾经我以为,你不仅是当初的阿尔托莉雅喜爱的宽厚兄长,到后来,我们会是朋友,也会是同伴——可事实证明,我不能强行用自己的标准来要求你。”
“你是早已知晓‘未来’的旁观者,而我深陷其中,无论如何都无法怀着放任悲剧发生的心态。艾尔利,艾尔利!或许,曾经有极短的时间我无知地责怪过你,但后来我明白了,不列颠所面临的危难与你无关,我决不会因此对你产生近乎于怨恨、责难的情感。”
艾尔利震惊地看到,saber的牙关紧咬着,眉宇间显现出的是内心挣扎的纹路。
她可能并不想说出这席话——对着本以为不会再相见、昔日视其为兄长的如此亲近之人。然而,就像她来前对卫宫士郎所说的那样。
——他从未想过要与我为伍,我也不能理解他的想法,根本不能以‘同伴’相称。
是的,艾尔利确实是“旁观者”。
他与梅林一样,提前看到了亚瑟王与圆桌骑士所守护的不列颠终究会覆灭的悲剧结局。
但与梅林做出的选择不同的是,他没·有·离·开。
不言说,也不亲历其中,他就像是这段历史的见证者,用冰冷的双眼目睹无数人的悲欢离合,再将无数人的痛苦挣扎尽收眼底。
亚瑟王濒死之前的最后时刻,身边没有同伴与下属的身影,只有一具盔甲陪伴左右。
直至今日,她仍旧能够回忆起那个时刻,充斥在心间的撕裂般的疲倦与伤痛。
疲倦占据了大部分,她已渐渐地,睁不开眼了。
只是,即使将双眼合上也无所谓。因为不管是睁还是闭,鲜红的尸山血海都会深深地映入脑海,仿佛是在提醒着她,终日不得忘记。
耳边还能听到声音。
她知道,是他,是那个残缺的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