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奥兹曼迪亚斯缓声说出来的话语,他还压下了剩余的心声。
——比起理所应当的“喜悦”,余更应该深深感受到的,是对你的怜惜啊。
奥兹曼迪亚斯就在这时挺身坐起。
他当然顾及到了先前趴在自己身上的艾尔利,更顾及到,英灵胸前的伤会因为这个姿势而时刻被积压,疼痛自是少不了。两手——那宽厚而坚实的掌心放在了英灵的大腿之下,以此作为支撑点,他将英灵稳稳地抱起。
“好了,不要露出被吓到了的表情,这个时候,就应该紧紧地抱住余。”
“……”
在艾尔利苏醒之前,奥兹曼迪亚斯本来便是捧着手心中的鸟儿,向着位于高高石梯尽头的王座走去,此时不过是将未尽之事紧接着完成而已。
步伐不由分说地迈开了,身形在初时还不由得微微摇晃,艾尔利只好动作轻缓地环住了男人的肩。
通向王座的石梯那般地长,他们将以英灵之能只需一步跨越的路程分化成了这一时数不清的一步又一步。
被抱着的青年略微弓起了腰,将额头也轻抵在男人的肩上,只是,随着前行的步伐微微荡漾的那头漂亮的蓝发,却不再像以前那般宛如长而细密的绸缎,似是硬生生被他人斩去了一截。
而将青年抱起的男人步伐不偏不倚,只是却稍微显得缓慢了一些。
最终,法老王还是在他的王座中端坐。
艾尔利坐在他的腿上,初时,还想要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但法老王却显现出了不容置喙的姿态。
奥兹曼迪亚斯从未怀疑过,只要毫无杂念地等待着,与艾尔利的重逢一定会成为“必然”。他从来不缺乏耐心,再加上来到这个崩坏的时代是一个意外,面对的威胁更加不少,一时间,竟然疏忽了。
身处在同一片土地,即使,那是在他确实无法顾忌到的敌人的城市……
无法原谅。
更无法轻言略过这个莫大的失误。
那么,就宣告吧——
避开所推测出的怀中这具纤细躯体所受的重伤的位置,他在他的背上轻抚,嘴唇在他的耳垂边擦过,发出似是呢喃的低语时,更是略微垂眼,遮掩去眸中闪烁着的夺目而略带阴影的华光。
“在有余的光辉照耀的天空之下,让余的王妃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这样可恨,可恶之事,余不允许再有下次!”
需要顺带一提的是,艾尔利几次想要从法老王的胸膛里抬起头,将困扰了自己许久、也就是寻找到这里来的根本目的的疑惑问出口,行动都被迫失败了。
奥兹曼迪亚斯摸着他那变得残破的蓝发,沉吟了一会儿,把他刚刚抬起了一点的脑袋又按了回去。
并且,还一点也不给拒绝机会地说着:“余累了。艾尔,陪余睡一会儿。”
“我才刚睡醒……好吧。”
惦记着奥兹曼迪亚斯也是一个重伤员,艾尔利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就一小会儿哦。”当然,他还要再补充,“睡醒以后,请一定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唔,唔,余知道了。”
就这样……
再度在同一片蔚蓝天空下相遇的他们,也都受了重伤、疲惫的、没有多少精神的他们,在法老的王座中相拥而眠,紧靠着的两人的头也在相依。
如此宁静,如此温馨——就像是将仅有的一生一世都献给彼此的凡人们的相伴。
亦或许,千百年间,也只能得到这一次将珍惜永存的机会。
第44章
那个时候……
被黑泥侵蚀、失去了所有光泽与希望的心, 就因为这个男人的语言——和如烈阳般炙热耀眼的灵魂,而重新复苏。
——有余所在的地方,你大可去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
——因此,不必绝望。
——也因此,不必迷惘。
就算如今想起,也仍旧会被那时所感受到的震撼占据内心。
即使濒临死境也直立在他身前的男人,还有自男人溃散的身周泛起的莹莹光点, 都成了深深印入记忆深处无法消磨的画面。
过去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之类的。
像是突然间得到了一丝岌岌可危的光亮,光芒虽小, 却足以驱散正上方的一片黑暗,让他可以在惊愕之时抬头仰望到天空原有的颜色。
又像是被人从外打开了一扇门,门外通向的地方尚且未知,可从未见过这番光景、从未想到过还有与认知截然不同的另一条道路的他, 因为无知,因为愚钝, 便更加无法克制地对门外的世界产生了好奇。
在得到明确的、清晰的启示之前,他到底不敢迈出前进的步伐。
于是,就在这扇孤零零的门前徘徊,内心逐渐充斥着莫名其妙的焦虑与不知为何更上一层楼的好奇, 随时间流逝逐步加深的探求的欲望大概就是罪魁祸首。
如果当初说出这些话的那个男人,还能再遇到就好了。
如果能够再见到他,还没能想明白、只是隐隐约约捉住了些什么的疑惑,一定要询问他, 然后,一定可以……
“真是没耐心啊,艾尔。打断了和余的小憩后的温存,又将这么直接的问题丢过来——罢了,在这份急切驱使下所迸发出的热情,余也十分享受,那就原谅你吧。”
遇到了。
然后,站在门外的那个男人如此宽容地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只是一步。
成功地,将他拉入了门外的陌生世界。
然而,虽然一切都是陌生,但在跨出那关键性质的一步之后,他似乎感受到了罩在身上的阴冷在顷刻间消失不见,足以代表希望的坚定日光,投射了下来。
“想知道什么?原因?唔……原来你就是被这么没有意义的疑惑困扰着的啊。”
“余说出那番话,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余既是法老,掌控这片大地的王中之王,所出之言绝无虚假。你难道不想体会盛放在这世间的无尽的愉悦?难道不想去看遍赏心悦目的风景,做尽一切有趣并能让你心满意足之事?”
奥兹曼迪亚斯漫不经心的语气里,定然有着丝毫不需要退让、真真正正的强烈自信与高傲作为后盾。
像是爱抚一般地扣住坐在他腿间的英灵的腰,法老的眸色终究又柔和了下来,纵容的笑意重新在瞳孔中投映,话音却又似是循循善诱:“因此,余所享受过的——尽情享乐,遵从本性肆意妄为的乐趣,当然想要让你也可以感同身受了。”
他对艾尔利的了解,竟然到了这个程度。
漫如金山的财宝无法吸引英灵的目光,人类在无数方面都会拥有的或多或少的欲望,这个美丽至极的英灵似乎都没有。那么,还有什么能够让他不知不觉抬眼望来,让他不得不停留?
——就只有“这个”了吧。
“肆意妄为……这个词对我来说太陌生了。或者说,想要实现太难了。”
睡时与醒后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艾尔利仍旧依靠着奥兹曼迪亚斯王的肩头,目光停留在男人的褐发上,隐隐出现了几丝空白,口中还在喃喃。
“那是自然,因为肆意妄为实际上是王独有的特权啊。”奥兹曼迪亚斯说道。“只不过,就算是身为太阳的化身、至高无上的王,心中也会有一个度量。”
“在自己的统治范围内做尽想做之事,无人能够置喙,而在尽享财富与权力的同时,又不能遗忘要向臣民们赋予恩泽……说白了,这就是所谓的‘原则’。”
看似无欲无求的艾尔利,将人生寄托于他人之身的艾尔利,你找到属于自己的“欲望”了吗?
“不用勉强自己想得太多,现在的你,还没有抵达那么完美的境地。遵循本心,做好目前在心中最为迫切想要完成的事情,不要管你曾经坚持的那愚昧且错误的‘原则’,去找那正确的。成功了当然不错,就算失败也不会后悔——这样就可以了。”
“…………”
对于艾尔利而言,奥兹曼迪亚斯在此时对他说的这番话,起到的震撼效果虽然不如当初的那一天,却也并不平淡。
他从法老王这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勇气。
“门”外的世界更加敞亮了,以至于他在这份渐渐荡开的火热的影响下,忍不住将给他启迪的男人抱住,再抱紧。
“明白了。”
“意思就是,我过去紧抓着不放的,对御主的完全忠诚,果然是错误的吗?可……回应御主们的召唤这个选择,应该还是正确的吧。”
正因为回应了召唤,他才会遇到那么多值得铭记的事情,御主之中更不乏像奥兹曼迪亚斯、唐太斯、间桐樱……还有他永远不会遗忘的——像恩奇都那样的存在。
所以,错的只是他在此之前都没能扭转的观念。
这么一想,过去所搜集到、却没能引起注意的零碎的线索,全都勾连到了一起。
背叛不知为何变成这副冷漠模样的狮子王——这个承受了无以伦比的痛苦与挣扎才作出的抉择,终于可以认定,是正确的,是他本应该选择的道路了。
艾尔利那颗本就变得暖洋洋的心,顿时又额外地欢喜了起来。
就这一点表现便能看出,他这个人啊,从来不会贪心,也从来都是,非常轻易就能满足。
奥兹曼迪亚斯在停顿了片刻之后,用右手的食指挑起了艾尔利的下颚,让还在他肩膀上磨蹭的英灵慢吞吞地露出了面容。
“繁琐的解释就到此为止了,抬起头来,让余看看你的表情。……哦?看来是得到了不少收获呢。”
最后,才像是心中早有定论地问道:“看来无须余再提点了。想好了么,艾尔,现在的你最想做的事情?”
“嗯,想好了。虽然只是将之前犹豫的选项,彻底地确定下来。”
艾尔利嗯了一声,从这短促的扬起的音符里,也能听出内心的喜悦。在那比世间最美的蓝宝石还要璀璨的双眸里,有着奥兹曼迪亚斯最喜欢看到的神采。
可是,明明如愿以偿,法老王的目光却是在忽然间稍暗了些许。
“那么,你打算何时动身?准备什么时候离开余?”他这般直言不讳地问了出来,禁锢住英灵腰身的双手收紧。
“啊?”
艾尔利一愣,愣的是奥兹曼迪亚斯如此猝不及防地说出了他的心声。
这本来,是在想清楚“目前的本心”的那一刹那便浮现于心的想法,可不知为何,比法老王更习惯直白的他,在第一时间竟陷入了迟疑,没能怀揣着来寻找男人时同样的急切心情,将告别之言说出口。
只要看到他这格外明显的神色变化,法老便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毕竟,他对他的了解可谓是越来越深了。
“在余看来,你的‘原则’应当是再明显不过的。”
疑惑得到解答的他,与狮子王的那一层契约尚在。已然身在敌对方的他仍旧要向卡美洛奔赴而去,即使是为了弄清亚瑟王变成狮子王的原因,他都要去。
更不要说,在不可能抛下整个埃及陪他一同前往的法老王,奥兹曼迪亚斯所不能涉及的那一片遥远土地上,还有着这个无情又渐深起了几丝情义的英灵暂时没有斩断的羁绊。
光是想想就感到十分不爽。
另一方面再想一想,所做出的努力到底还是收到了回报,法老王的心情又稍稍地好了些许。
“那就去吧!余可不是心胸狭窄的小气男人,难道连好不容易活泼起来的王妃的任性行为都不能包容吗?”
“不过——”说到这里,从男人的嘴角边,终于倾露出了之前所提到过的,肆意妄为的笑。
“要是以为余是喜欢无私奉献的笨蛋,就大错特错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