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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痴痴地凝望着的对象,那位只露出些毫身姿就已让他彻底倾倒的佳人,也正用忧郁的、悲伤的目光凝望着他。
  这一定是邀请。
  这一定是对他的无声的祈求。
  一时之间,威克翰从这无尽忧郁的眸子里,也得到了无尽的勇气!
  基督山伯爵是哪一号人?不好意思,完全被他遗忘了。
  就算现在还记得起来也没关系,他的自信还在,完全没有消失。不过是区区一个伯爵,难不成能对拥有那么强大能力的他造成丁点威胁?
  他情不自禁地、又携带了让不认识他的陌生宾客难以置信的粗鲁,硬是挤开了挡在自己前面的所有人。
  他要走上楼梯,牵起那位“佳人”的手,深情款款地跪地求婚。想来,曾经的伯爵夫人,未来的威克翰夫人一定会如同雀跃的小鸟一般,雀跃地扑入他的怀——
  ……中?
  “……什么?”
  神志飘忽的威克翰,又是突然间猛地一怔。
  仿佛有一大桶冷水泼了下来,从头淋到了脚。
  原来……原来!
  在视线直直落入那么多人中并不算起眼的威克翰身上之后,伯爵夫人的眼神,竟出现了极其微妙、只有威克翰本人才能意识到的转变。
  ——陡然之间,像是被什么极其讨厌的东西沾到了一般,先是冷漠,然后才是燃起火星的气愤。
  然后,那双让威克翰沉沦、又让他如坠冰窟的美丽双眼,竟是在下一秒被一个男人的手背遮挡了。
  那个男人便是那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蓝发佳人的身后。
  身上仿若缠绕着自地狱带来的黑影,让男人的面容与身躯,都在入眼的刹那变得模糊不清。在这一刻,只有从帽檐之下,未被白发遮挡的双目深处,窥见要将他——要将他威克翰紧缚住的阴翳。
  那个男人,真的,就像是从地狱而来的恶鬼。
  他用他的目光告诉情不自禁颤抖起来的威克翰。
  即使,将所谓的“任务”放在一边,将归根究底不属于这个他的“仇恨”搁置一旁……
  ——这是我的。
  好不容易才找回到的。
  如此艰难,如此绝望,在看似永远没有光芒的道路上抓住的。
  ——无论是那扭曲不堪的嫉妒,还是此时,正在心间拼命烧灼、难以发泄的怒火,你都不够格。完全,完完全全。
  既然如此,终于敢自寻死路,无知无畏地露面的你。
  ——就用这嘶吼着的愤怒之火,烧个干净吧!
  映入威克翰眼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被紧紧遮住眼睛的他的佳人,以及,那个恶鬼借机展露的几乎快要凝为实质的嘲讽的讥笑。
  随后,他感到身体上的某块极小的皮肤,猛地传来了刺痛。
  最先只是针扎似的疼痛,但紧接着,针扎瞬间扩大了十倍,百倍,千倍!
  顷刻间,只要是人类便难以忍受的莫大痛苦顺着那个狭小的接触点钻入灵魂,让那撕裂般、要毁灭一切般的剧痛缠身,让他的凄厉尖叫略缓了一刻,才从喉咙的深处发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又看到了“火焰”。
  黑色的火,将他全身都包裹了进去,其间,耳边响起了无数冤魂的嘶吼。
  除了威克翰,以及站在高处冷眼俯视的基督山伯爵,其余人,谁都没有看到这惊人的一幕,即使是就在威克翰身边的宾客,也浑然不知。
  ——实在是太吵闹了,不要去听。
  伯爵那遍布着讽刺的苍白颜色的嘴唇,终于兴致昂扬地勾起。
  他在高处作出最后的宣布,切换了话音传递的对象。
  这一句,是对威克翰:
  ——闭上你的嘴。
  ——然后,给我安静地去死。
  话音落定时。
  被黑色火焰包裹的军官的躯体,已化为灰烬。
  第63章
  威克翰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极其可怕的噩梦。
  绝对是噩梦没有错啊。否则, 怎么会出现那么恐怖的情景呢——
  黑色火焰无缘无故地出现,像纠缠不休的恶鬼一般,先是点着了他的臂膀,只一瞬间,死亡就在由零星丁点扩散成可将整个人吞没的难以形容的剧痛的伴随下,张开了血盆巨口,也一下将他吞进了漆黑无底的大洞里……
  那股恐惧和疼痛直到如今还深深地残留在身躯的每一个抽搐不止的角落, 威克翰就像是才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上下水淋淋,而这多余的水分, 全是因莫大的惊恐而自然发出的冷汗。
  ——不。
  ——不对!
  这不是梦。猛地愣神过后,冷汗淋淋的年轻男人刚才呈现出来的放松的表情猛地僵在了脸上,五官扭曲所起的密布褶皱,显得别提有多么丑恶。
  大抵是因为这样的经历太过痛苦, 也实在是超出了这个虚张声势的男人的内心承受范围,让他恍惚着清醒来过后, 下意识否决了这是他不久前亲身经历过的现实。
  不过……
  威克翰还起伏不定的心神,随后就被另一个思绪包含进去了。
  虽然被古怪的黑色火焰当着数百人的面烧死、旁观者还都没有往他这里投来任何关注的目光——如此难以置信的事情确实是现实,但是,威克翰十分肯定, 在混沌的黑暗里,他做过梦。
  至于,梦的内容……
  是【过去】。
  是威克翰格外想要遗忘、因为遗忘了之后,他就可以非常有底气地给自己洗脑, 那个“力量”从头至尾都属于他自己,而不是从他人那儿乞讨般要来的——【过去】。
  ……
  “呵……怎么,用这么可怜的、恶心的眼神看着我。很想要么?哦,看来确实是这样想的,让就算变成了‘这样’的家伙还能活着的‘力量’。”
  “滚吧!再靠近哪怕一毫米,老子也会拧下你的脑袋。”
  ……
  梦中的,还不是威克翰的威克翰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上,不敢抬起头,但是,又同样不愿意离去。
  被他泥泞的双手和双脚匍匐着的土地的颜色是猩红的,因为被不知多少分量的陈腐的血液浇灌,仿佛长满了深红色的苔藓。
  苔藓汇集的尽头,就在颤抖着埋下头的威克翰的不远之前。
  有一个男人,半倚半坐地置身于由断裂、破碎的刀剑利器组成的荆棘之间。
  同样的伤势,换成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早就已经凄惨地断气,亦或是止不住的疼痛的折磨下惨叫着失去气息,可他还活着,坐在血泊中的他就是没有断气。
  数日前,就在如今已化为染血的废墟的这个地方,发生一场光看遗址就能窥见一二的激战——不,应该说,是单方面的讨伐。
  讨伐者众多,一层又一层,完全没有止境地包围而来,那几日里,天空都是阴暗的,明亮的只有武器的尖锐面反射到云层中央的一道道刺目的冷光。
  他们是恐惧的,并且甚至掩藏不住,直接显现在发白的面孔上。
  但,他们又是兴奋的,激动的,疯狂的。
  数万、数十万——可能还要更多?集结了一个强大国家的所有士兵组建而成的军队来到了这里。
  他们义不容辞地讨伐罪人,无论是道德还是个人的不能明言的私欲,都占据了可以说服任何人的最高点。
  这个男人既是罪人,也是万恶至极之人。然而,他们想要将他打倒,掠夺他所拥有的珍宝,结果却大失所望。所有如暴雨般落下的利剑与长枪都被折断,冲他而来的士兵一排排地倒下,数日之后,便形成了如此恐怖而阴森的惊人残骸。
  最后剩下的,就只有这个男人,还有艰难地翻过尸山,一下匍匐在男人脚前的“威克翰”。
  男人本来应是银发,可银色很早之前就被赤红覆盖,血污在全身上下的任何地方凝结。他的头发被染红了,他的脸被染红了,他的面容被狰狞的颜色搅得让人难以看清——就只有眼睛!
  越到绝境,那双眼睛就越不会被自己亦或是他人之血覆盖,只会让黄金瞳被一点一点地点燃,即使相隔遥远——隔去那宛如人间地狱的尸山血海,那道火焰,仍旧能够在金瞳中不屈地燃烧。
  威克翰能够颤颤巍巍地爬到这里,已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气。
  但随后,他又不知为何——也许是意识到面前这个恐怖的男人虽然还活着,却在短时间内不能动弹吧。又有可能是因为,男人在最初跟他说了一句话后,就彻底陷入了安静,那骇人的金瞳也闭合了起来——将此生、亦或是下辈子的勇气一鼓作气全攒上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依旧不肯离去。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避开斜插进深红颜色的残破的剑刃,在男人的身边试探,没得到回应,又在惶恐而焦躁的内心的驱使下,终于忍不住,开始苦苦地小声哀求。
  “请求你……不要坚持了……现在这副模样,还能……到什么时候……”
  干巴巴地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他劝说、亦或是哀求给出的理由都格外苍白,就算是自我催眠暗示过后的自己,也完全说服不过去。
  然而,就算再怎么委婉,再怎么用勉强而敷衍的词语加以掩饰,也更改不了充满尖酸气息与恶意的真正目的:
  ——还挣扎什么呢?都变成这种鬼样子了。
  ——死了吧,你为什么还没死掉。赶紧,快点去死啊!
  在旁边名为守候,实为等待,焦急等待着的就是这个男人的死亡,迫不及待地想要等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然而,他就是没有,为什么,他就是死不了?!
  太焦急了。
  太生气了。
  若不是内心对这个男人的恐惧仍旧未消,他巴不得抓起一把断剑,再往这个男人的心脏捅上一下。
  他请求男人顺应死亡的呼唤,不要再疲惫地支撑下去,如所有安然回归天主怀抱的凡人一般,也安详地合上双眼。
  可是,男人显然听出了他隐晦不发的真实想法。
  “原来如此,这么迫切地想我去死啊。光看到你这个蠢货,就差不多要把我恶心得快死了。”
  威克翰顿时剧烈地颤抖起来,在莫大的沉重杀意的威慑下,只差一点就要晕厥过去。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晕过去。
  因为在下一刻,男人说出来的话无比冷漠,仿佛随口提起的只是一件无需在意的小事。可它却犹如一道利箭,猛地扎进他这颗惶惶不安又贪念不止的心中。
  男人似是毫不在意地说:“行啊,那我就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