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衍当然不能承认,他理也不理白修齐,就准备关门。
白修齐伸出一只脚,别住门缝,可怜兮兮地说:“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把我关在门外。”
这种瞬间硬气又眨眼软化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简直怂到极点。
从一开始,楚衍就没指望白修齐有多大能耐,他也没料到这人如此没骨气。
“在下要更衣,白道友还想全程观看?”楚衍也不避讳他,二话不说就脱下里衣。
白修齐腾地一下红了脸,赶忙缩脚急匆匆奔出门去,像慌不择路的兔子。跑了两步后,他又回身替楚衍关上门,尴尬又有趣。
青衣魔修现了形,大大方方靠在桌边打趣道:“我就说,那小辈对你心生情念,你还不信。”
“都是男人,何必又是脸红又是慌乱,活像情窦初开的少女?”
话说得一针见血,白修齐若是听见,怕是不想活了。
楚衍也不避讳简苍,脱下里衣后,翻了翻储物袋又找出一件,“他模样长得好看,做什么都可爱。若是八尺大汉故作娇羞,想想都可怕。”
“不知检点。”青衣魔修薄唇一扬,吐出的字眼格外刻薄。
啊,不至于吧。白修齐也没干什么,顶多脸红一下,这就成了不知检点?
楚衍怔住了,转身望简苍。
一见楚衍不反省,简苍干脆挑明直言,“本尊就说你,不知检点。刚才你在那小辈面前解衣服了吧,是不是?”
楚衍眼皮一颤,不想说话。
他可看不出,昨天明目张胆霸占自己床铺,又同眠共枕的简苍,有何资格指责自己不知检点。
青衣魔修义正言辞地解释,“本尊是本尊,别人是别人,能一样么?这不是凡间,由得你肆意而为。你既无力量,凡事都要小心些。”
“本尊用心良苦,你还不理解。哎,世人真是难教化。”
末了还摇摇头看看天,一副忧思无处化解的模样,既忧郁又唯美。
听他强词夺理硬说一通,反而他成了有理。楚衍抿抿嘴唇,换好衣服就开门见人。
魔尊大人偷瞄他一眼,见楚衍不理他,不得不主动些,仍化为一缕青烟依附楚衍神魂中。
那边白修齐等得焦心。他守在门口,总是有意无意望一眼,生怕楚衍自己溜了不管他。
在这诡异又可怖的宅邸中,唯有他们两人相依为命。自己出力楚衍主持大局,再完美不过。
若是只剩他自己一人,那可真要了命。白修齐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怕鬼。
师父总是坏心眼,从他小时就讲鬼故事吓唬他,久而久之就养成这古怪毛病,不怕妖兽只怕鬼。
好在楚衍没有抛下他,那人目不斜视向院外走了两步,白修齐立刻起身跟上。
他生怕冷场,非得说些什么打破难堪,没话找话道,“整个苏府我从里到外翻了三遍,连柴房也没放过,就是没看到一个人影。”
“你要重找一遍,我也不反对……”
白修齐以为,楚衍是不相信的他的话,非要亲自验证才甘心。
可楚衍出了院落笔直向前,一路穿花拂柳而去,直到大门。
也对,自己实在犯蠢,白修齐不由怪自己。
就算苏府上下没有人,府外总有人吧?
是不是妖怪抑或鬼魂作祟,只要出门问问别人,总该有些线索。没准事发突然,洪城有什么要紧事,发动苏府上下直接离开呢?
黑漆大门被一寸寸推开,白修齐反倒走不动了。他呆立在原地,眼睛睁大嘴唇颤抖,整个人都开始打哆嗦。
明明昨天还是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有小贩沿街叫卖孩童嬉戏玩耍,红尘烟火就是如此。
现在这条街道,却清清冷冷空无一人。寂静得诡异,寂静得可怖。
一切景物仍是如常,街边垂柳丝丝碧绿,门外的石狮子威风凛凛,青石板路洁净无尘。
什么古怪景象都没有,只是没有人的踪迹。这本身,就是一件异常可怕的事情。
究竟是突发灾难,抑或所有人在一夜间死绝了?
什么妖怪有这么大的能为,杀光了苏府几十口人还不算完,又把整座小镇的人都灭了?
恐惧到了极点,思绪反倒是一片空白。白修齐唯有拼命喘气再呼吸,听到自己心跳如鼓,方能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楚衍逆光而立,白修齐看不到他表情。像自己这般惊慌失措,还是仍旧淡定如斯,没有丝毫慌乱。
“没了,都没了。”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不管是苏府,还是整个镇子,一个人都没有了,不过一夜之间,全都没了。”
“好可怕的妖怪,你我根本对付不了。”白修齐哭都哭不出来,他唯有沙哑着嗓子道,“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
他抱着头蹲下身,固执地不肯抬头看。闭上眼安静一会,也许等他再睁开眼时,整个世界又是以往的喧嚣热闹。
“不要这样,我不想这样。”白修齐喃喃自语,整个身子都跟着哆嗦。他知道自己的模样很难看,此刻也顾忌不了太多。
忽然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坚定,温暖,满含安慰与理解。
“我要在镇上逛一逛,你来不来?”
这句话,在瑟瑟发抖的白修齐听来,不亚于天籁之音。
第37章
白修齐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隔着泪水,看不清楚衍的脸。他整个人都被笼在一圈若有似无的光晕中,越发轮廓柔和。
不知为何,白修齐莫名觉得自己的样子实在狼狈。
眼眶红了不说,还满脸泪痕,没准还有鼻涕。他本能觉得,自己不配在楚衍身边待着,自惭形愧就是如此。
“走不走?”楚衍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定定望他,那一瞬间,白修齐怅然若失。
他忙不迭擦干眼泪,胡乱点头,“走,我跟你一块走。”
“你可别丢下我,我现在只信你一人。”白修齐赶忙站起身,退后半步偷偷瞄楚衍,又急切跟上。
“放心,我不会丢下你。”楚衍头也没回,脊背挺直如竹,不知是不上心还是随口敷衍。
白修齐不在乎,只要能有人陪着他,再敷衍的态度他都能遭得住。
不是他胆小,而是那妖怪本领实在太惊人。
偌大的苏府,几十口人说没就没。就连门外那条街,也不见半个人影。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太可怕。
他还是嘴硬心软,之前说得再坚决不客气,也没真把自己扔下不管。白修齐想想他们俩人相识的经过,都不禁为自己当初行为脸红。
楚衍走在最前面,白修齐就退后半步一路相随。
他黏得太紧,像只蹦蹦跳跳被主人带出遛弯的小狗,紧紧挨在主人身边,仍觉得不放心。
“好高招,一句话就让那小辈对你死心塌地。”简苍懒洋洋地微笑,似能看穿一切“还说你不会撩拨人,此等不动声色的手段,可胜过千百句情话。”
魔尊也是不靠谱,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没半点正经。楚衍有些鄙夷,却没有说话。
惹恼了白修齐好哄,一句安慰话他就能重新眼巴巴贴过来。简苍要是生气了,就分外麻烦,没有两三天缓不过气。
何必为了一时快意自寻麻烦,楚衍十分看得开。他带着白修齐一路向前,到路口停下脚步。
果然蹊跷。他明明记得,出了门前那条街,就是小溪与石桥,可眼前的景象截然不同。
放眼望去,又是一条长街。垂柳依依碧色满目,被磨损的青石路整洁又寂静,仍旧一个人都没有。
幽寂,沉寂,死寂。
白修齐隐约看出端倪,一股阴森绵柔的冷意顺着衣领吹进后背,凉得他打了个哆嗦。他不禁转头望去,又重新扭头看过来。
一模一样,的确是一模一样。
三株柳树,两株在左一株在右,不管是枝干树叶低垂的角度,还是青石一角损毁的裂痕,别般无二。
本该是出口的长街,却和他们俩刚才走出来的那条街一模一样。除了少了座极其显眼的苏府外,根本毫无差别。
仿佛有谁大手一挥,将苏府从这条街抹掉,又随手造了条一模一样的长街出来,漫不经心敷衍了事。
白修齐有些沮丧,但楚衍不放弃。他不信邪般大步向前,又走到下一个街口,发现一切别般无二,仍是熟悉的景象熟悉的树木,莫名诡异。
原来他们俩在整个镇上走了好一会,都在这一条街上打转。
不知前路又不见出口,世界被荒谬拙劣地改写了,他们是被困于小盒的蚂蚁。
“完了,全都完了。”白修齐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竭力忍耐着不哭出来,“那妖怪要困死我们,直接困死我们,日后再慢慢处置。”
“我算是知道,前面几个修士是怎么失踪的。防不胜防,根本毫无办法啊。”
最沮丧的事情莫过如此,你满怀希望以为会找到出路,兜兜转转好一圈,却不过在原地打转。
白修齐一步都不想动,只垂着头闷声闷气地问:“你说它要怎么吃我们?生吞活剥,还是烧了炼丹?”
“我比你小几岁,细皮嫩肉肯定好吃,大概会死在你前面。”
明明已经心灰意冷,他反倒能说出这般荒诞不经的话来,不知是苦中作乐抑或无可奈何。
面对如此不靠谱的人,楚衍也能心平气和和他胡扯,“放心,妖怪吃人挑剔得很。越是修为高越是好吃,未到筑基,他们吃起来都嫌咯牙。”
“那还是我先死。”白修齐努力扯出个微笑,比哭都难看,“我差一步就筑基,肉质弹滑吃起来不错。妖怪大概也不挑剔,就差那么一线修为,想来味道也不次。”
“若是那妖怪先对我下手,我就拼死一搏,给你创造机会。你如果能逃出去,就帮我去霓光派带个信,就说我辜负师父的期望,没死在行侠仗义的路上,反而被妖怪吃了,半点都不光彩。”
越想越悲戚,白修齐索性把头埋进膝盖里,哽咽着小声抽泣。
在楚衍面前,他还有些克制,没像之前一般嚎啕大哭。
简苍悠悠叹息一声,“这小辈心性不错,都快死了还想助人为乐,可见的确心无恶念,就可惜脑子傻了点,也不算大毛病。”
楚衍斜了白修齐一眼。白衣少年紧紧巴巴缩成个球,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表情。唯有肩膀抽动不止,表明他正在哭泣。
“又没到绝路,何必自暴自弃?”
轻飘飘一句话自上方传来,还有人摸了摸他的头顶,温和又轻柔。好像逗小狗一样,实在不尊重人,白修齐泪眼朦胧地想。
楚衍很快收手,语气也变得冷厉,“未到最糟糕的地步,为何轻言放弃?我心中已有打算,你照我吩咐行事就是。”
蓦然一句话,似天空骤然炸响惊雷,成功止住了白修齐的哭泣。他不大好意思地擦擦眼泪,又抬头看楚衍,“当真?”
“当真,十拿九稳。我承诺,定带你离开此地。”
不过是贸贸然开口立下誓言,既无根据又无保证,楚衍自己都有些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