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风使舵厚颜无耻,是凡人应对变化的手段,江姓女修深得其中真谛。
明明她修为更高些,却殷切绵软地唤他楚师兄,让楚衍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被人唤了一句师兄,楚衍也不好太桀骜。毕竟他根基不深,没资格炫耀。
刚一翻身就使劲打脸扇别人巴掌,太招人嫉恨,也并非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原来是江师姐,好久不见。”楚衍笑了笑,明明没生气也没动怒,他的称呼却让江姓女修心中咯噔一声。
不知楚衍是故意,还是疏忽。自己殷勤讨好地唤他一句师兄,若他能一笑置之默认此事,就代表他不生气。也许还意味着,他们之间有暧昧滋生的余地。
若攀附上楚衍这样有能为的练气弟子,对江姓女修意义颇大,至少也能捞到不少好处。更何况,楚衍模样好看人有年轻,未经世事好拿捏的很。
先给他点甜头,再不上不下吊着他。等楚衍筑基之后,与自己结为道侣都并非不可能。更好的打算,则是借着楚衍的东风,一举与那位贵人搭上话。
江姓女修盘算得精明,走一步就想到接下来十步。无根基资质普通的女修修行向来艰难,使些小手段,也没人鄙夷。
她来之前,想了千千万万种情况。
从楚衍怜香惜玉,一见她睫毛上的露珠,就二话不说原谅她,再到楚衍少年心性自傲又暴躁,非要自己赔礼道歉才消气。
诸多情况应有尽有,就是没想到现在这样手足无措的尴尬境地。
若说是被冷落,也并不肯定。少年眯细眼睛一笑,模样可爱又秀气,颊边还有酒窝,明摆着就是天真不知世事。
可那声江师姐又实在心塞,不轻不重哽在喉间,江姓女修无法顺畅呼吸。
是楚衍真傻,未体会其中意味。还是他揣着明白装糊涂,让她碰个软钉子?
太多想法纷乱复杂,江姓女修一时无法理清。她只能捋了捋鬓发,水珠一晃,坠落在地。
是提醒,也是试探。
那少年似是真迟钝,才注意到江姓女修情况狼狈,“原来江师姐在门外站了好久,连衣服湿了,我都没注意到。”
“不碍事,我也只等了一个时辰,天擦亮才到了山顶。”江姓女修把“一个时辰”“天刚亮”咬字重些,其中轻重缓急,她自有分寸。
“我知道楚师兄旅途劳顿,也不愿传音打扰你休息,等些时候也没关系。”
楚衍自顾自点头,模样像是真傻,“我的确睡得沉,旁人轻易叫不醒。连累江师姐在外等候,实在愧疚。”
“对了,江师姐必有要事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一口一个江师姐,明摆着提醒自己,她年纪比楚衍大。
江姓女修心中不快,碍于楚衍今非昔比,她还得仔细捧着他。
她唇角一扬,每个字都说得轻柔,“之前楚师兄接任务时,曾抵押了一百三十枚灵石。若非执事殿自有规定,我也不愿为难师兄……”
江姓女修欲言又止地住了口,见楚衍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只得继续道:“现在楚师兄既已完成那件任务,我自当原物奉还。”
说罢江姓女修捧起一只储物袋,恭恭敬敬递到楚衍面前。她宽大袖口下垂,露出一截纤白的手腕,很是秀色可餐。
如果楚衍不收,江姓女修真不知如何是好。好在那少年吝啬又在意钱财,大咧咧拎起一晃,她悬着的心立时定下八分。
“不只一百三十枚灵石吧?”楚衍一掂,就觉出了轻重,“一百五,不,一百六十枚灵石!”
这般本事,让江姓女修实在惊讶。
她来不及说话,楚衍又不解风情地说:“师姐怕是给错了储物袋,我只押了一百三十枚灵石,不是一百六。”
他形状优美的眼睛一眨,清澈见底又乖巧极了,更让江姓女修语塞。
她多给的三十块灵石,当然是为了收买楚衍,让他不因那日的事情对自己记仇。
江姓女修也暗恨她当时莽撞,只看楚衍修为低微,苏长老又不袒护他,就觉得这小弟子毫无前途。
可在执事殿内,他砍谢天那一刀,就已隐隐让她后悔。力道拿捏得精准完美,这份修为眼力,在整个太上派外门弟子中都少见。
那时江姓女修还能安慰自己,毕竟楚衍得罪了陈师兄,能否从江州平稳回来还是两说。
等楚衍一死,再优秀的天才都没半点用处。
毕竟撂狠话要掀翻陈师兄的人太多,每年那么几人不知好歹。可不出三月,他们全都蔫头耷脑,活像被拔了毛的孔雀。
江姓女修并不觉得,楚衍会是例外。
事情真是邪了门,这少年不光完成了那桩任务,还不知从哪勾搭上了霓光派的真传弟子。
虽说霓光派略逊色于太上派,但霓光派真传弟子,自然比他们这些太上派外门弟子金贵许多。仅此两点,就值得江姓女修态度转变。
本该含糊默契,心领神会的事情,却被楚衍直愣愣揭穿,江姓女修觉得面色一热。
她索性收肩低头,声音轻细地认错:“那三十枚灵石,是我的赔礼。当时对楚师兄多有得罪,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和我计较这件事。”
看着江姓女修的鹌鹑模样,楚衍自己都觉得诧异。他也没做什么啊,至多是完成一桩任务,她如此卑躬屈膝,蹊跷极了。
第44章
若说这位江师姐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全因楚衍顺利完成了众人不看好的任务,他绝不相信。再比起相中他风骨人品,着重他前途无量一类烂俗借口,楚衍也懒得听。
如果江姓女修真有远见,她早就自己安心修炼,不依靠他人更不趋炎附势。靠山再强大,终究全然无用,比不上自己修为提升,是实打实的可靠。
这其中必有蹊跷,楚衍不能明说只能暗探。他们两人各怀心思,一个会错意一个将错就错,想想也觉得挺有意思。
没得到答复的江姓女修,还是缩头垂肩模样堪怜。
她身材玲珑人又瘦削,只站在原地,就很有些弱不胜衣的风韵。未经人事的少年瞧一眼,定是既疼又怜,恨不能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楚衍是例外,他置身事外沉默好一会,直到江姓女修有些不安,才不轻不重叫了一声:“江师妹……”
一听他称谓变更,江姓女修就心头一松,终于敢缓缓抬起头来。
是她太高估楚衍。这少年不是一味狠辣,非见她下跪叩头赔罪才甘心,但也不是天真痴愚,对微妙状况全未察觉。
从始至终,楚衍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狠辣有心软也有,见她赔罪还不解气。非得自己面色惨白状况堪怜,才起了怜香惜玉的念头。
凡事都只做到半截的人,最好拿捏。她有自信也有本领,定要楚衍逃不脱她五指间。
江姓女修怯生生抬起头,眼睫颤抖泫然欲泣:“之前是我太过疏忽,怠慢了楚师兄。师兄不和我计较,我十分开心。”
“江师妹何必说这种话?你我都是外门弟子,哪来那么多讲究?”
试探得到了回应,江姓女修也大胆起来。她面上飞了一朵红晕,小声羞赧地说:“我叫我蓝栀,若是楚师兄不嫌弃,唤我名字就好。”
师兄师妹,如此亲昵称呼,格外旖旎暧昧。
简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真有些看腻歪了,“不止霓光派小辈不长进,太上派同样差劲。只知考验弟子修为,完全不看人品,竟把这么个轻浮女修收入门内。”
“不自量力,她还没你好看呢,就敢大模大样勾引你,不觉得羞愧么?换做本尊,看到如此不端庄的小辈,二话不说当场逐出门去,好好刹一刹这股歪风邪气。”
青衣魔修嘟嘟囔囔说了一堆话,都是表达不满。横挑鼻子竖挑眼,态度比应对李窈兰时更恶劣些。
楚衍不理简苍。他微笑,字字说得柔和:“蓝栀师妹。”
“恶心。”简苍越发不快,“你什么眼光,每次都瞧中心机深沉的女人。她还比不上李窈兰呢,姿色平凡心机多,手段又拙劣。稍微有点小聪明,就觉得其余人都是傻子,本尊就讨厌这种人。”
楚衍自认平时表现端庄持重,被简苍不明不白的话一讽刺,实在觉得他很无辜。
魔尊究竟对自己有何误会,觉得他随时随地都能春心萌动,还饥不择食随便哪个女人都可以?
那是发情的妖兽,不是修仙的修士。
“我连李窈兰都没看上,又怎会相中江蓝栀?和她虚与委蛇一番,只是为了套话而已。”
简苍蛮横地断章取义,语气越发不满:“哦?这么说,你果然喜欢李窈兰。难怪你收了一百块灵石十瓶聚气丹,就晃着尾巴凑到她身前被利用,还喜滋滋高兴得很。”
“等你修为有成后,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非要被两个心机深沉容貌一般的女人套牢,本尊都替你惋惜。”
如此敌意,像是吃醋,又像妖兽见到入侵领地的陌生人,本能地弓背呲牙咧嘴。
楚衍想了想,将情况归为后一种,转变策略淡淡道:“魔尊说她们相貌一般,我也觉得如此。我看人的眼光境界,早被魔尊熏陶出来,庸脂俗粉根本瞧不上。”
“我未来道侣嘛,至少得有魔尊这般风华绝代。”
言下之意,就是让简苍少操心少说话。
安安静静地当个美男子不好么,非要对女修横挑鼻子竖挑眼,像是刻薄婆婆为难儿媳妇。
瞧不惯女修,莫非简苍好男色么?楚衍讶异过后,就是释然。
好在楚衍不嫌弃。他心胸开阔脾气大度,轮回转世千百次,再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见过。魔尊小小的坏脾气与不同癖好,楚衍自能够包容。
可惜楚衍一番苦心注定落空,简苍只听进最后一句话,一颗心又甜又酸,滋味着实复杂。
听听,楚衍还是心仪于他,并非自己会错意。先前表白心迹,小呆子又担心后怕,不愿自己当面拒绝,才欲盖弥彰地说他没有心爱之人。
再多的掩饰,都瞒不住魔尊大人,终究让简苍看出端倪。
他这次还说,将来找道侣,也得照自己的标准来。若论容颜,世间有几人能胜过自己?
前后一照应,立时真相大白。楚衍早就情根深种,偏偏怯懦地不敢表明心迹,只能用迂回手段试探自己。
哎,先动情的人最可怜。
青衣魔修摇了摇头,狭长眼眸中一片笑意,再无之前的暴躁与不满。他虚虚咳了一声,勉勉强强地答:“还算你有眼光。这次本尊不和你计较,自己心中有数就好。”
“本尊也是一片苦心。你脸皮薄未经世事,刚被师姐哄骗情伤未愈,又有心机深沉的女人黏糊你,我怕你第二次吃亏上当。修士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耿耿于怀的执念,早晚变成心魔。”
魔尊说他脸皮薄未经世事,楚衍可不同意。他经历的事情太多,细数出来怕是简苍都会惊讶。
他戾气重时,鸟雀猫狗都不敢近身,全都躲在远处吓得瑟瑟发抖。
好在吃亏太多后,楚衍也懂得收敛锋芒。愤恨怨念一清,眸中血光也消散,仍是害羞又低调的小少年,他自己都很满意。
楚衍明目张胆走神,一双眼中仍有笑意,诚意满满。
江蓝栀听到他的呼唤后,嘴角上扬红晕更重,也羞羞怯怯唤了一句:“楚衍师兄。”
楚师兄江师妹,一来二去不就成了道侣?这点简苍也没说错。楚衍定定立在原地,就想看江蓝栀有什么手段。
一味修炼心如止水,未免太无趣。有人主动来讨好自己,楚衍照单全收,还能拿她消磨一下漫长时光,何乐而不为呢?
师兄师妹叫了一番,关系骤然被拉近了,仿佛他们之间的隔阂早已消融。江蓝栀也不浪费时间,熟络试探过后,就直接道明来意。
“我听说,楚衍师兄与一位霓光派真传弟子,有些交情?”她似是不经意随口一提,侧着头看楚衍,又眨眨眼,好奇又无辜。
江蓝栀话声中不自觉的停顿与颤抖,却被楚衍听得一清二楚,想隐瞒都无从谈起。
楚衍还未答话,简苍就嗤地一声笑了,“哎,你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