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只要局势不更加恶化,李丞相就会安然无恙。
幕僚们给谢麟筹划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先前便由石先生去设个局,给谢麟在书院刷一个无法磨灭的存在感。如今听了蔡七郎的消息,赵骞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关窍:“芳臣,从现在开始要为另一件事铺路了。书院里除了读书,或可教授一些北地风俗常识。”
位卑未敢忘国忧,哪怕不在朝,也很关心国政,还培养实干的人才。谢麟道:“先生说的是。”
赵骞续道:“还有,先前的计划,现在就要改一改了。先前以为外放时间不宜太久,不可与两宫疏离。但是芳臣你在地方的时间毕竟还短,若能再任两任地方就好了。这又与不可长久离京有了出入。如今机会来了。”
谢麟略想了一下,问道:“先生是说,北方?”
“正是。去了别的地方,不闹出点事儿了,就泯然众人了。北方不一样,你不找事,魏虏会帮你找事的。包你的名字总能出现在御前。怎么样?”
谢麟略有犹豫,他已经不是当年父母双亡、舅家遥远、祖父压制的小青年了,当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光棍一条、赌性极其顽强。如今可不一样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家里事事顺当,还有一府的人盼着他平安。
此时,石先生加了一句:“有三五年可平的逆匪,无三五年可定的胡虏。”就算是闹得最凶的黄巾军吧,也就那几年的功夫,可是异族呢?前仆后继能跟你死磕几十上百年。
江先生补上一刀:“先到先得,做熟谙边事的老前辈就很好!”将来与魏廷打交道必然是朝廷中极重要的一环,哪怕魏国完了,若有后起者,也是需要熟谙边事的老手的。这是一个加分项,有了它,进政事堂的把握就更大了。
程素素也给加了一句:“做事须趁早,趁咱们还跑得动。”
娘子跟着一起去!谢麟一脸坚决:“好!”
第二天便开始为学生讲解一些简单的北地风貌——王瑱、高英等商人友情提供的部分讯息。同时认真考验学生们的能力,从中挑选几个精干的,待谢麟起复之后,或可引为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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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却在为一桩家务事断案。
卢氏为女儿的归宿愁了很久了,普通一点的男子,别说小青了,卢氏自己都看不上,又不想女儿嫁仆役,又知道外面家世正好的男子自家不大配得上。亲上做亲的念头都动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眼看与小青一边儿长大的程素素儿子都能打酱油了,小青还小姑独处,卢氏怎能不急?有一个在适婚年龄的女儿,做母亲的看着平头正脸的年轻男子都要在心里称上一称,高据自然也是被称过的,结论是有点高攀不起。
哪知道高据现在提亲来了。
卢氏还怕是高英自作主张,仔细问了又问,张娘子再三保证:“我见过高家母子仨,都说是中意的你们家小青。”
“这可不能开玩笑的,高小郎是江先生的学生,江先生没个安排吗?”
张娘子道:“哎哟,这个可就说不好了呢。不过呀,据我看呢,哪有娘子身边的小大姐更可人爱呢?”
这也是实话,高据将自己的婚姻称了又称,他还肩负着自家一房的重任呢。他做江先生的学生,高英又做买卖,并非是心里就认定了必得给人做狗腿才行,实是自己的条件达到,才在现有条件下做最优的选择。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够比自己更高一步的,比起并不认识的先生女儿,倒是小青看来素质还行——能担事儿。
跟在程素素身边的,不能担事是留不下来的。且小青也是良民,与程素素感情也好,性情也活泼些。高据原以为,像他父母那样相敬如宾软软绵绵过一世也不错,如今看着谢麟与程素素这闹腾劲儿,就不想过白开水的日子了。
卢氏母女比起江先生一家来条件自然是差的,高据将两边仔细称量一回,倒觉得失这一点条件,得一个小青这样的姑娘,还是值得的。
回来与母亲姐姐一说,他母亲先反对:“我看你老师很有意招你做女婿,咱们不声不响的这么办了,岂不是轻视于他?你可得弄明白了,你与府里交好,是因为先生,不然,咱们哪能搭得上府里的线?这会儿还在邬州趴着呢,顶多族里不敢欺负,可没有今天这样的自在。”
高据将双方条件摆了出来,最后说服母亲的是:“我看小青更自在些。”
高英支持弟弟:“他要喜欢,就由着他。强扭的瓜,不甜。外人看来般配的,是苦是酸,只有自己知道。”
高母想起她的婚姻来,也是叹气:“罢了,我总不能说,我养的是儿子,不会吃亏。都是做父母的……只要你们乐意。你先生那里不好交待,就都推到我身上吧,你们两个,打小吃苦,都是父母没用,也是该顶一顶用啦。”
然而小青不乐意!
卢氏掐了小青好几把,小青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硬是没哭。被逼急了往程素素房里一躲,死活不出头。卢氏总不能跑到程素素房里打女儿,就只好在自己屋里打转。
程素素办完一件大事,听赵骞的意思,又能一起出去浪,心情正美好,冷不丁被卢氏冲出来请到了房里。
程素素惊道:“这是怎么了?说出来,我给你办。”
卢氏道:“还不是小青那个死丫头!好好的亲事……”
“毛?高据?”程素素张张口,“他们俩什么时候凑到一起的?”
就是没凑到一起才着急的!
小青听到母亲与程素素说话,闷声不吭地从里间出来,往程素素面前就是一跪,什么话也不说,听着卢氏絮絮叨叨地说着合适云云。程素素此时春风得意,若说遗憾,与谢麟称斤论两划拉到一块儿过日子算得上一桩——谁知道居然合得来呢?若是合不来,岂不是一辈子与枕边人勾心斗角?
她便没有顺着卢氏的意思往下说,而是问小青:“小青姐,咱们一道长大,你是为的什么,说出来嘛。你只说不愿意,倒是能拗得赢三娘,可她不放心。”
“说出来,也未必放心的吧,”小青说,“高家正经人家,可不是给人当仆人的,我还不想离了姐儿呢。”
卢氏这时就不好说话了,要嫁个普通人家呢,还巴不得老婆有份工钱,高家不缺这份钱。高门大户里的世仆,有了脸面之后还要放出去置产业、养奴婢,也要挺直腰杆呢。
程素素道:“说实话。”
“就是实话,我在姐儿这里,每月二两银子,独一份儿的。出去了,哪怕婆家给,也是伸手拿人家的,不是我自己挣的。说是一家人,可那不一样。”她跟高据是真没那个感觉,要是看对眼了,什么伸手不伸手,整个人都给揣兜里了。两个原因凑到一起,小青自然是不愿意的。
卢氏还在以为她发昏,程素素却听明白了。这个理由又是很难说服卢氏的,程素素想了一下道:“事缓则圆,都不要急,先缓上一缓吧。还有高据,江先生不说,他自己也要琢磨一下怎么对老师交待。三娘,小青姐的事,我兜下了。”
小青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
程素素认真地说:“只要你不后悔。”
小青绽出一抹笑来,用力地摇了摇头。
卢氏急得不行:“你们两个,怎么都这么……”
“三娘,”程素素一字一字咬得清楚,“只要我还在,这就不是个事儿。”
卢氏心下稍安,也对,有程素素做靠山,倒真的还等得起一二年。求亲的事呢,要是一说就成,那得是天造地设,多的是两家犹犹豫豫地磨,略拖一拖,寻个理由拒了,不伤大家的情面,就说不合适就行。卢氏甚至还在想,这事儿反正眼下是要不成的,就不要告诉江先生,以免伤了师生的情谊了。为此,她又求了程素素:“别叫别人知道。”
程素素也答应了。
卢氏这里与高家磨着,理由倒挺现成的——小青还有爹呢!正在老家给程家看房子,这事儿怎么也得跟老头子商量不是?拖到年后,老头子不愿意,那就没辙了。哪知道高据比鬼还精!这事儿要是程素素看好,做个媒,别说老头子,十八代祖宗都得认了。
幸尔卢氏老到,与张娘子两个并没有宣扬。张娘子也会说话,说的是:“他们家是做仆人的,怕你们读书人说的那个什么齐大非偶。”
高据就知道这事不成了,不由扼腕。他母亲心道,这样也好,否则这么个要强的性子过了门,日子也过不顺不是?两下里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此事。然而卢氏与高母都警惕起来,都要给自家儿女早早安排下婚事才肯放心。
不意天意弄人,才过了正旦,石先生正在为他安排来踢馆的人受了风寒起不了床而忧心,皇帝死了。
山陵崩。
什么婚娶都先扔一边吧。
第199章 正人君子
皇帝去世, 并非天下人统统戴孝,但是京城上至官员下至百姓是必须穿孝的。官员不用提,天子脚下的百姓往往有各种优待, 这个时候就该还回来了。是以书院里不止谢麟一家穿着孝衣,程素素还得给上下人等都准备点白布。好在非亲非故的,穿孝的日子短, 按惯例,会有一份“遗诏”又或者是新君、政事堂的命令,下令几日除服。
安排好这些事情, 程素素第一时间请住在书院的谢涛夫妇回府:“阿婆是必要入宫哭灵的, 恐怕四叔四婶在府里又是陪伴又是看家分身乏术,请三叔三婶回去照应。”
继而与谢麟商议:“才见大蔡兄,这一回要去寻一寻小蔡兄了。”
小蔡兄管城门,这个时候谁往京外递了什么信了, 政事堂派的什么人往哪去了,一一要严查。掌握了这些大致的动向, 对判断局势会有重要的影响。
谢麟道:“我与你同去。”
“且慢!”赵骞拦住了谢麟, “此事娘子去办即可。芳臣, 你还要做一件事。”他让谢麟写个惊闻皇帝大行之后感慨的诗文,回忆一下自幼被皇帝提携的事迹等等。再在书院里哭几声, 这个时候, 谢麟一定不要上蹿下跳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定要绷住形象。
程素素独个儿去见了蔡八郎。
蔡七郎已受过一番惊吓, 蔡八郎做好了心理准备, 见到她的时候,依旧忍不住弯了弯腰,软了软脚:“程、程兄!”
程素素好言安慰他,不意说话越软,蔡八郎的脸上哭意愈浓,程素素只得作罢:“瞧你那样儿!站好了!”
蔡八郎瞬间站得很直。
程素素这才说了要求。
有事交待他做,蔡八郎奇迹地不紧张了,拍胸脯保证:“放心,都记下了!我每天一次派人送到书院里。”
两人接完头,程素素驱车回到书院,路上却时不时见几团行人,哭委于地:“陛下,陛下您老人家怎么就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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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大概很难理解皇帝死了的时候,有许多人痛哭流涕伤心不已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人里,还有许多在皇帝活着的时候骂个不停,就差指着鼻子说他是昏君了,此时也哭得快要昏过去了。
京城毕竟是京城,镇定的人也不少,老一辈还记得现在“大行”了的皇帝他爹出殡时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情状。有好事者躲在窗户后面,对着路上往来匆匆的官吏差役们指指点点,口里对年轻人说:“现在这些人呐~急脚猫儿似的~比起当年先帝的这个时候,差远啦~”
当然差远啦,那会儿古老太师说一不二,上下一个声音,又没有边关急警来捣乱,藩王们但有点小心思便受到了无情的镇压,一个一个被赶得很远。现在可没有一个那样强势的人来主持局面了,李丞相固然有手腕,新近被参,边事又吃紧,可比不上古老太师那个时候了。政事堂里,丞相们一面想着维持大局的稳定,一面也要趁着这个机会发展一下自己的势力,这便又掰起了腕子。
东宫比起乃父要讨喜得多也聪明不少,但是只有一个人,他的加入,不过是角力的人又多了一个,让情况更复杂而已。
皇帝之死,它的意义,超过了死亡本身。
京城暗涌无数。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还没有人为了抢肉吃而砸锅,政事堂维持了正常的运转。一道一道的命令传下来,驿马、信使不绝。往各地发布这一噩耗的、往藩王等处报丧的、往京外帝陵准备的,各司其职。
李丞相作为东宫信任的老师,才蒙东宫说情,眼下更为东宫考虑。在对藩王的问题上,他与昔年古老太师是一个路数——卡着不许他们生事。办法却是截然相反的,召令各地藩王携眷奔丧!
东宫本聪慧,只是伤心惊怒令他一时难以理解,问李丞相:“诸藩若在京中生事,可如何是好?”
李丞相道:“他们与京里断了几十年了,想生事,也要生得出来才行。殿下该知道,如今北地不太平的。”万一内外勾结起来,一个有着皇室近枝血统的伪政权,可比明晃晃立在外面的异族对朝廷的威胁更大。
“是我糊涂了!”咬牙切齿的声音,“老师一向说的对,阿爹就不该信任僧道之流,更不该服什么丹药!”
李丞相道:“这些交付有司便是,眼下要紧的是稳住。大行皇帝的丧礼要备好,您的大事也要准备好。只要名份早定,再有风浪也不会很大了。再有,要往伪魏那里发国书报丧的。”
“这……只怕彼会趁虚而入。”
李丞相口角一抹冷笑:“难道京里会没有伪魏的探子吗?我看不至于一个也没有的,这样的消息不是机密,不如挑明了。再有,政事堂会请两宫旨意。”这两宫,指的是吴太后与袁皇后了。折腾藩王,且让吴太后顶在前面,名义上她是“母”,比起尚未正式即位的太子,她更是名正言顺。
有李丞相的规划,虽则许多事情上还是要互相争抢,譬如谥号、庙号的拟定等等,一般事务进行得还算顺利。李丞相将边事托给王丞相,使叶宁与燕丞相等议尊号,他自己准备着新君登基与两宫安置等事。
各人干着自己那一摊子,也没忘记将手往别人那里伸一伸,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新君的喜好最要紧,王丞相关心边事之余又请增加宫中守卫,叶、燕二人一边吵着是中宗还宪宗,一边说到了天子守孝的问题。李丞相安排着登基事项的同时,还要总揽事务。
这里面又有太子生母淑妃的地位问题,生母嫡母,比老婆和老娘之间的争执还令人吐血。
好在东宫自己比较清楚,以为:“皇后,大行皇帝嫡配,袁氏一门忠烈,与同休戚。何氏何得何能,可与之比肩?”将亲舅舅压了一头。朝廷上下都以为新君比他爹强得多。
东宫脾气很好,比大行皇帝更能听得进谏言,关键是他没有什么奇怪的爱好。眼下唯一的坚持就是,一定要把大行皇帝嗑药嗑死的事情给瞒住,同时要把给皇帝炼药的僧道野人都掐死!
这是相互矛盾的两个条件,不想大行皇帝死得不光彩的真相——嗑药嗑死的——给传出去,又要让相关人员受到谋害皇帝相应的处罚。
比起其他的事情,这就算小事了,一群老官油子接手了此事。李丞相素来不喜欢算命的,推而广之,道也厌、僧也厌,连跳大神的都讨厌,一甩手,将玄都观给推上前去顶上了吴太后想要的法事。再来交道箓司,考大行皇帝临终前接触过的炼丹道士的执业资格——必须是不合格的。然后再追究这些人以非法手段混到大行皇帝身边的用心险恶。
实则该知道的,已经都知道大行皇帝是怎么死的了。东宫心底一片父子之情,要的不过是落到字纸上的官样文章好看一些而已。几十年后,却有一大批休致的老大人们开始写笔记,千百年后,大家都知道大行皇帝的死因了——这是后话。
李老师如此为学生鞠躬尽瘁,做学生的也投桃报李。原本东宫便信任程犀,此时将程犀的假期给勾了,调到了自己身边来,一则程犀本来就是大行皇帝给儿子储备的人才,二则趁机算还了李老师人情,一举两得。
于是皇室各人晋位、官员升迁(这个变动很少,最大的变动当在登基之后数年内)之类,许多都由程犀起草记录,拟旨发放。
与大行皇帝的丧事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的,是新君的登基。一切仪礼皆准备妥当,这个朝廷,跟北边魏国死磕还在吃亏,然而京畿卫士震慑藩王还游刃有余的。且新君的亲叔叔,藩王里战力第一,一人挑一群兄弟的齐王,他站在侄子这一边,居然不想趁机造个反自己干!一心一意扶着亲侄子顺顺利利地正式坐上了宝座。大行皇帝成了先帝,吴太后成了太皇太后,吴皇后比何淑妃先一天成了太后,何淑妃先太妃再进太后,太子妃也成了皇后……诸如此类。
照惯例,这是要普天同庆的,其中之一便是大赦天下。赦也不是随便赦的,小罪赦免,大罪重罚转轻,砍头的不用砍了……如此而已。
这里面又涉及到了一些被流放的罪官,此处不得不提一提大行皇帝的老冤家古老太师家了。先帝一向记仇,时不时就将古家人再往泥里按一按,前番还出了点私自逃回的事情——梅、李之争时躺枪的。
程犀便提出:“古氏也当在赦还之列。”